第45章 ☆、落幕
早晨九點鐘響,電子鬧鐘自動讀秒。林朝陽慵懶地翻了個身,朦胧裏聽到扯開窗簾的聲響。
晨間第一縷陽光照進簾中,猶如溫軟觸手,替男人拂去困意。
他伸了個懶腰,赤腳從床上走下,廚房裏傳出一陣煎蛋的清香。
“古德貓寧,我的先生。”李英達系着圍裙,一邊扭着小腰,一邊将煎好的雞蛋盛進盤子裏。林朝陽拎着兩套西裝走出來,一黑一白,他揚揚眉,“哪套?”
“我覺得你穿黑色更好看。”李英達嘗了口煎蛋,用嘴叼起。剛出鍋還泛着黃油香,燙得他舌頭直發麻。
“老規矩,我黑你白。”林朝陽把白色的那套搭在沙發上,“記得給我留兩個蛋。”
今天是李升和陳司南訂婚的日子,因女方身份特殊,所以這場婚禮選擇在一家私人酒莊秘密舉行。邀請的,不過只有一些同齡好友,以及一些他們圈內的好友。李升告訴林朝陽,他尊重女方的意思,等到她認為适合徹底公開的那天,再回新西蘭補辦一場正式的婚宴。
李英達羨慕極了。哪怕他從小也算是見慣大場面的人,哪怕他也曾參加過許多場大大小小的婚禮。什麽樣的金山銀山、窮奇揮霍他沒有過,如今這樣簡約樸素到只有幾把椅子、幾棚紫羅蘭花束的草坪婚禮,幾度使他潸然淚下。
李升在宣誓詞中說:人類窮極一生,都在索求摯愛的伴侶,追求另一個人類共度一生,這事我一直無法理解。但自從遇到了你,我似乎有了更多答案,你是我循規蹈矩中最不循規蹈矩的存在,是我溫和歲月裏一腔孤勇換來的成果。從今往後,從現在起,僅讓我以未婚夫的名義,疼愛你、保護你,永遠跟随着你……
臺下掌聲稀落,中間穿插着幾聲若有若無的啜泣聲。林朝陽皺了皺眉,往旁邊看了看,發現那啜泣聲的來源,竟是身邊的李英達。
他把頭狠狠壓着,使人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但露出的面頰一角,足以顯出他氤紅的容顏。
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掉下來,他肩膀抽搐,前所未有的柔弱。
男人心頭一軟,适時遞上一張紙,前頭躁動起來——
新郎新娘接吻了。
李英達噎着淚說:“你不覺得很感人嗎?”
林朝陽替他揩去眼淚,表情平淡:“感人,但你也不用反應如此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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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懂。”李英達捂住胸口,哽咽地說:“太好了,他們太好了,哪怕這裏什麽都沒有,什麽都沒有,就一塊兒破草地,幾把破椅子,一個臨時搭起來的小臺子,但就是特別好……”
林朝陽又遞上一張紙,難為情道:“別哭了,你一哭,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什麽怎麽辦?”李英達搭着眉,粉底眼線全糊作一團,他不甘心地問,“林朝陽,我現在是不是很醜?”
“誰說你醜?”男人一本正經地捧起他的臉,用大拇指撇去他的淚,目光真摯:“你就是最好看的,真的,沒人比你好看。”
“那你會不會也對我這麽說……”李英達指了指臺上,滿是委屈地對着他說:“像李升對司南姐那樣,說那些話,那些好聽的話。”
林朝陽說:“我會說的。”
“什麽時候?”李英達像個索要糖果的孩子,眼睛直直地盯着男人,一秒鐘都不願錯過。
男人悻悻然說:“晚點。”
“晚點是什麽時候?”李英達抓住他袖子,只把粉底往他身上抹,“我不管,我要你現在說,就當着大家的面說。”
“我的祖宗,這樣很丢臉的。”林朝陽想也沒想,當即拒絕。
李英達止住淚,忽而面冷聲尖道:“果然,讓你說愛我就這麽讓你抗拒。原來你以前說喜歡我,都是假話。”
“我沒有。”男人抹了抹臉,怪不好意思的,這麽多人,他是個連上講臺都還會略帶緊張的人,又怎麽能敢保證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說出那樣……那樣肉麻的情話。
李英達說:“是你欠我的,這次可以放過你,但下次你必須說給我聽。”
新郎新娘交換熱吻後,酒莊草地上響起一陣清揚的小提琴樂。李升一路小跑過來敬香槟,見到林朝陽時,陰嗖嗖提了句:“都準備好了。”
李英達在零食區猛塞蛋糕,這些蛋糕點心他平時都不敢碰,但來時和林朝陽約定,今天是“放縱日”——他可以無視一切卡路裏,盡情享用一切美食。
李升啧啧稱奇道:“英達也太能吃了,和高中那會一模一樣。”
林朝陽望了會,輕輕一笑,“都怪我,平時慣的。現在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草坪婚禮陸續持續到當天午後,陳司南忙着回去拍戲,與林朝陽等人打了個招呼就走了。她向來如此,神龍見首不見尾,只永遠活在別人的描述與對話裏。
李英達吃撐了肚子,午後挽着男人的手在莊子裏散步。路過酒窖時嘴饞,忍不住又灌了兩瓶酒,結果喝得整個人酩酊大醉,倒在林朝陽懷裏不省人事。
再醒來就是晚上。
李英達以為,他醒來的地方會是在家裏,床上,或者回家的車上。卻不知睜開眼來看,仍是冷風吹吹的酒莊,四周空無一人,夜色深黑如墨。
“有人嗎——?”他喊,習慣性摸出手機,卻發現只有百分之三的電。
“有人嗎?!”他又喊,同時飛快給林朝陽呼了過去,卻發現對方已停機,剛播報完一回合,手機屏恰好熄滅。
四下徹底卷入黑暗。
李英達慌了,漫無目的地向前面跑。身邊一盞燈都沒有,他眼前滿是黑色,黑得看不清前路。
“林——朝——陽——”男人扯長嗓子喊,留給他的卻只有徒留的回響。身後忽響起腳步聲,他一臉驚恐地回過頭去,卻發現是老鼠的“吱吱吱”聲。
“不會在做夢吧……”李英達拍了拍自己的臉,不行,這臉太昂貴,可經不起打。
李英達改變了主意,朝自己的大腿狠狠掐了一下,結果疼到五官變形也沒見這夢有醒來的意思。
難道……難道自己真的被抛在了酒莊裏?!
李英達越想越害怕,拔腿便往一個方向跑。積累不多的野外求生知識告訴自己,當你分不清方向時,保持一個方向前進總沒有錯。
天際月明星稀,僅有的一點星光為他勾畫出一絲輪廓。他努力眯着眼,尋找可以當做坐标的參照物。卻也是在那一瞬,身後“轟”地一聲巨響,四下驟速提亮,漫天都是刺眼的白。
李英達險一跄踉,耀目的白光使他措手不及。過了許久,他放在看清眼前搭着個不大不小的舞臺,臺上男人西裝革履,手間寶格麗腕表光芒閃耀。他舉着一只話筒,深情幾許,身後的LED大屏上,是兩人相識以來的舊照片。
從高中到畢業,從畢業到現在,從現在的未來,萬千膠卷,欷歔不絕。
男人在夜色中柔柔開口:“英達,我等你很久了。”
李英達捂住嘴,一副“我真的沒想到”的表情,哪怕他早就猜到,這家夥今天絕對有事瞞着自己。
只是,他沒想到會是這樣。
“我已經習慣性等你很久了。”林朝陽自顧自說自己的,擴音器将他的聲音擴散到空曠的曠野處,仿佛天地之間,只剩下他與李英達兩人。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林朝陽說,“不是在食堂,你給我分魚子醬,更不是在泾川,其實早在泾川之前,你在江北,短暫的江北,我們就見過一面。”
臺下人徹底怔住。
“你站在臺上,讀魯迅的詩。”林朝陽走下臺階,一步一頓,朝男人走去。
“那時候我也正代表學校參加了那場演講比賽,卻緊張得在上臺前直抖。是你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說同學,如果緊張的話,就對着鏡子多笑一笑吧。”
林朝陽将食指放在唇角,勾出一個大大的微笑,宛如小醜:“你看我是不是真的很不适合笑,我笑起來.......好像真的不怎麽好看。”
李英達低頭一笑,忽然這麽正經,他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眼眶莫名發酸。
“起碼在見到你之前,我一直覺得自己不大适合笑。”林朝陽在李英達面前頓住腳步,目光直視着他的臉,“可自從遇見你之後,我發現自己笑起來也不是很難。”
“李英達,戒指不大,下次再補一個更大的吧。”男人單膝下跪,從懷中掏出一個素黑色的戒盒。鋪滿碎鑽的戒托上,擁簇着一枚光華璀璨的鴿子蛋,“我至今還記得,我日你月,日随月升,月随日落,日月永相随。”
林朝陽舉起手腕,晃了晃手上的日镯,李英達半紅着臉,把手伸過去,皓腕處月镯閃動,月色下更顯珠光耀眼。
“戒指是小了點,還不如我爸媽當年那顆大。”李英達故作嫌棄地瞟了戒指盒一眼,又嗔笑道:“不過看你這麽費盡心機讨好我的份上,我就勉為其難收下好了。”
男人笑着給他戴上。
“花了不少錢吧?”李英達用肘頂了下男人,放眼看小舞臺上的大屏,臺階上鋪滿紫粉色的玫瑰花,旁邊還煞有介事地堆着好幾捧花束,“真是折了夭壽咯,大冰山林教授也有融化的那天,這些都是你的主意?”
“你不會又說我土吧?”男人撓了撓頭,忽而想起,現在的伴奏還是那些8090年代的粵語老歌。
“你就老走這種鄉鎮KTV風。”李英達先傲嬌上了,大眼睛瞟出去,又瞟回來,“算了,反正都嫌棄了這麽久,還能咋滴,先受着呗。”
“那可真是辛苦你了。”林朝陽一把将人擁住,低頭親向他面頰,氣息狂熱,“難得你脾氣好,可真是要辛苦你陪我走完接下來的日子了。”
“說好的一輩子。”男人在月色中擡眸,撫向下颌的手,尚帶餘溫。
李英達張了張唇,舔舌含住他拇指,“說好的一輩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