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狗崽
萬物 33
“所以,他還在裏面,只是不肯見我。”林朝陽站在攝影棚外,園區的臨時通行證只有一小時時間,過去一小時裏,他有半個小時都在替自己求情。
只聽小媛解釋道:“不是他不想見你,是實在忙,而且沒有工牌的話,閑雜人等是不能進棚的,希望您能夠理解。”
“那我不進去,就在門口看一眼也不行嗎?”男人邊說邊想,哼,可真是好大的架子,真還以為自己是曾經那個千人捧萬人愛的當紅大主播,連見一面都這麽難。
小媛吐舌道:“真的很不好意思,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在這裏多待一會。我先去忙。”
男人舉起手裏的紙袋,說:“那麻煩你把這個帶給他。”
小媛一瞅,是六賢記,李英達帶自己吃過幾次,它最可口的是芒果班戟。
林朝陽第一回看李英達如此賣力地工作,從前他在環時,西裝革履,笑容自信。對着鏡頭,他總能呈現出最規整專業的一面,而如今,他戴着碩大的兔八哥頭套,穿得印着卡通圖案的短T,跟一群小朋友在鏡頭前又唱又跳。
男人明顯能感覺到,他每一個笑容都如此刻意,絕非發自內心。但即便如此,他依舊強撐着,強撐着笑容滿滿的樣子,至少不能在鏡頭前露出破綻。
林朝陽獨自站了會,親眼見小媛把班戟交給李英達,方才轉身離去。
望着手機屏,林朝陽愣了十多分鐘。屏幕上是兩張上海飛往泾川的機票,原本都想好的,和李英達約好,回趟泾川,看看爺爺和其他人。
而現在看這樣子,自他們上回在地下車庫拉扯已過去十天半個月有餘,某人對自己還是一副冷冰冰的态度,男人越想越是心寒。
聊天框是全是自己單方面發出的消息,“夜裏降溫,你多穿點。”“大毛快生了,你要不要來。”“昨天我看到一個特好玩的視頻,分享給你。”“英達,我好想你。”
......
對面空寂一片,一條回複也沒有。
男人似是嘲弄地笑了一下,退出聊天界面,果斷選擇了“退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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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他好像真的不理我了。”林朝陽蹲在陽臺上,替大毛揉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狗說話。
大毛意識到男人的落寞,把頭埋進他懷裏,嘤嘤抽泣了兩聲。
林朝陽說:“等你生下小寶寶,養好身子,我就帶你回泾川。”
當天夜裏,林朝陽起來倒水,聽客廳角落裏窸窣一片,他摁開燈,發現籠子裏多出三只還沒睜眼的小狗崽。
男人頗為驚訝,原以為細密周到的備孕,到最後竟就這麽簡簡單單地生了。要不是聽到聲音,他完全意識不到,家裏即将迎來三個新的小生命。
林朝陽看着那三只狗崽,軟軟的,小小的,有點開心,又有點難過。
開心的是,自己終于也算是當一回老父親了。大毛是個好媽媽。
難過的是,縱然喜事如泉湧,你不在身邊,又有何意義。
李英達連着幾天都沒睡好,倒在席夢思裏,他翻來覆去地睡不着。
他摸出手機來看,淩晨四點半,再過一小會,天就該亮了。
朋友圈裏,陳柏青在曬酒杯照。男人的手蒼健有力,緊握着半杯莫吉拓,定位就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
李英達随手點了個贊,又七拐八拐地點進某人的朋友圈,見林朝陽這些天什麽也沒發。
他蠻失望地退回到聊天界面,抱着手機想了半天,還是把那句打好卻沒發的“睡了嗎”給删掉了。
“嗡嗡------”手機震動聲響,李英達一個鯉魚打挺,猛地從瞌睡中驚醒。
但點開一看,他卻又枯萎了,原來不是他,而是陳柏青。
“英達老師,你也沒有睡嗎?”對方問,“正在輸入”閃了幾秒後,他又補上一個定位,“可以的話,想請老師喝一杯酒,我可以去接你。”
李英達正猶豫着要不要回,對方直接一個語音電話呼了過來,吓得男人差點丢開手機。
他忙點了拒接,回複道:“好啊,但我自己過去就可以了。”
陳柏青只說一個好,那我等你。
李英達出門時猛噴了好幾下香水,他在心裏說,我很高貴,我自有人珍惜。
其實這話說給誰聽的,他心裏有數,偏自己這次就不想低頭。回想起林朝陽拖着行李箱要趕自己出門的那天,他胸口仍有些疼。
這不就是他所期許的嗎?他倒要看看,沒了自己的林朝陽,能活成什麽樣。
結果當晚就打臉了。
臉都快打腫的那種。
事情要從他走進酒吧門的那一刻說起,面對花花綠綠的調酒單,他只選了個看着最順眼的酒品,名字也很特別,叫“孟婆湯”。
李英達調笑着問陳柏青,這什麽酒敢叫這種名字?孟婆湯?難道喝了真能忘記紅塵悲苦?
陳柏青認真道:“這酒度數很高,一杯下去大部分人都會不省人事,你還是換個口味清淡點的果酒吧。”
李英達耍起小脾氣,“我就不,我就要喝這個孟婆湯。”
我就是要看看,這酒是不是真有那麽神,能讓人忘記那些不那麽愉快的時光。
最好也忘記林朝陽。
最後的結果不難預見,李英達醉得大夢三千。迷迷糊糊裏,他只記得陳柏青把自己塞進了出租車裏,卻沒跟上來。
“去哪裏?”司機問,他時常遇見各種酒鬼,卻沒見過醉起來如此好看的酒鬼,不免偷偷多看了幾眼。
李英達紅着臉說:“嘉荷新苑。”
說完便呼呼地睡了過去。
半個多小時後,他被搖醒。李英達用盡最後一點意識掃碼付了錢,接着車門一開,晃晃蕩蕩地滾下了車。
“您沒事吧?先生?”司機大叔瞅了眼,卻見後視鏡裏的他做了個OK的手勢,依依走遠。
李英達強撐着步伐癱在了座椅旁,腦袋裏滿是大毛搖頭擺尾的樣子。
“月亮好圓.......”李英達呆呆望着雲間皎月,自言自語道:“它為什麽要這麽圓呢?居然這麽圓。”
胡言亂語十多分鐘後,他蹒跚起步,宛如野鬼孤魂般,蕩到了單元門樓下。
要開門時,才發現忘帶鑰匙了。
林朝陽硬生生被大毛給舔醒了。醒來後才發現,身邊正充着電的手機一直在震動。
來電顯示是某人。
男人登時清醒,摁了免提,只見那頭傳來一陣呓語,李英達說:“給我開下門。”
林朝陽說:“你喝酒了?”
“我說給我開下門......門啊......你是聾子嗎?”李英達的聲音黏糊糊的,像被雨淋過的陶泥,黏得男人心裏又濕又熱:“快來,快點......不然我走了。”
“你在哪個門?”男人趕忙套上拖鞋,沖到窗邊。只見樓下草坪上站着個男人,一臉傻笑地沖自己招手。
“我看到你了哎,朝陽。”李英達一手舉電話,一手燦爛笑着,“你快來接我吧,我一個人,唔.......我快難受死了。”
林朝陽是把人活生生抱進電梯的。
李英達一挨着他,就徹底睡了過去,跟頭豬一樣。
男人洗了帕子給他擦身子,不想在扒衣服時,牛仔褲袋子裏掉出個小手環。
林朝陽定睛一看,是月镯。
所謂日随月升、月随日落,與之匹配的日镯一直戴在自己的手上,從來就沒摘下來過。
天亮了時,林朝陽才發現某人有些發燒。冰毛巾敷了沒用,林朝陽索性抱他去了就近的醫院。
李英達已經有了些意識,只是還是沒什麽力氣,太難受了,怎麽會這麽難受,他覺得比在建德那次胃痛還要難受得多。
待一套挂號抽血流程走下來,兩人方才在輸液室裏有了片刻喘息的時機。
李英達挂在他身上,像只受傷的小獸,語氣頹頹道:“抱抱我吧……朝陽,抱抱你的小英達……”
男人一手扶着他的肩,一手在手機屏上劃拉着,嘴也沒停下:“你知道嗎?大毛已經生了,生了三只小狗。”
李英達說:“真好啊。”
林朝陽抱他抱得更緊了,“好什麽?你如果不在,我就覺得這世上沒什麽東西是好的。”
李英達啞着嗓說:“我跟陳柏青真的沒什麽……如果一定要說有什麽,那便是我總覺得他很多時候很像你。”
林朝陽說,我知道的。
李英達不信,問,“你真的知道嗎?”
男人點頭,肯定地說:“我知道的,我什麽都知道。”
他繼續哄李英達睡,輸液時間還長,沒一時半會也走不開人。待李英達剛有些穩定時,男人摸了摸他的額頭,确認他已經退燒後,幽幽走出了輸液室。
男人在窗前站了一會兒,點開手機。
“您是否選擇取消退票?”
林朝陽想了兩三秒,微微一笑,點下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