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班戟
建德之行如約結束,李英達病情好轉。
不知是不是生了一場病的緣故,林朝陽格外留意起某人的飲食。
他知某人的性格,随性起來,有上頓沒下頓,高中時就不見他按時吃飯,口袋裏時常揣着垃圾食品,還總嘲笑自己不懂享受。
林朝陽要求,一日三餐須得拍照報備,待自己一一确認後,方可進餐。
起初幾天,李英達乖巧,早中晚雷打不動分享餐品,後一星期不到,又懶癌發作,從一天發三次減少到一天發兩次,最後幹脆不發了,臨到飯點,才抱怨幾句好餓,沙拉好難吃。
就這個問題,林教授在某次晚餐時提出了嚴肅批評。
兩人就着一碗番茄牛腩面,都浸在高度加班後的疲憊裏。
碗筷叮咚聲脆耳,客廳裏只剩下彼此咀嚼的聲音。
林朝陽說:“自己不好好吃飯,幹嘛來挑我的面?”
李英達笑嘻嘻湊過去,“你碗裏的更香。”
林朝陽又說:“下次不好好吃飯,胃病犯了別找我。”
“不找就不找。”李英達邊說邊從男人碗裏夾出一塊巨大的牛腩,正欲放進自己碗裏,又想了想,最終還是把那塊牛腩放了回去。
男人不禁失笑,“心疼我?”
他毫不客氣地将牛腩扔進自己嘴裏,用力地嚼,湯汁在口腔中爆綻,仿佛一場微型煙花。
李英達自然沒什麽可避諱的,他大言不慚地說:“你最近忙,是該多補補。”
說罷眼神一黯,埋頭咀青菜葉,似有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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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了?”林朝陽喝盡碗裏的最後一口面湯,将碗筷放下,一臉意猶未盡之餘,橫眼掃過某人透紅的面頰。
李英達生得好看,無須贅述,只是林朝陽怎麽看都看不厭,像個科學怪人。
只見李英達垂下手,攪着湯湯水水,神情悻悻,“你以為是我不想好好吃飯?”
男人止住邁向廚房的步伐。
聽得身後人說:“副導演說我最近又胖了。”
夜裏林朝陽起夜,看見李英達坐在沙發上發呆。
他不點燈,只靜坐着,身前放着一罐沒喝完的酸奶。
男人打着手機自帶的電筒,直直掃過去,恰投射在某人的眸上。
那樣的蒼白、冷漠,不像是舊日的李英達。
林朝陽不大放心,第二天課上,滿腦子都是李英達吃酸奶的場景。
他早早結了課,到點開溜,乘二號線一路到頭,最終在一家甜品店前站住了腳跟。
“林老師~”女店員一眼看到門前的美男子,笑着為他拉門。
林朝陽拽着紐扣,恭敬道:“路過這裏,想着你在這裏兼職,我來看看。”
女店員說:“林老師日理萬機,還記得我這個笨學生,肯定不止是來看我那麽簡單吧?”
“我有個朋友,”男人昂頭望向展櫃裏一排排精致的中式糕點,杏花餅、荷葉酥、藕泥糕......他最愛吃的叫什麽來着?
“他好一嘴你們家的一款點心,但我想不起來是什麽了。”
“林老師是在找班戟?”女孩一眼識破,因為往日裏,他就只對各種口味的班戟感興趣。
“有新口味嗎?不太甜的那種。”男人一提起這個,不由得勾起了笑,“嗯.....最好,熱量不太高的那種。”
說完又故意停頓了下,吸了吸鼻,補充道:“他不喜歡太甜的東西。”
“哦~~~”
女孩聽出了話裏的別意,将“哦”字拉得分外綿長。
印象裏的林朝陽,清冷不可攀折,唯獨今天提起那個“他”,才有了一絲久違的煙火氣。
男人提着兩盒班戟剛進地鐵站,孫仁的微信彈了進來。
“周六晚八點,新天地,寶萊納。”
男人摁着屏幕,短暫想了想,回複:能不能帶人?
他随人潮進安檢口,今天工作日,晚高峰時人出奇地多。直到地下二層時才收到回複:帶誰?
“一個朋友。”
林朝陽想起政教處主任那番話,還是沒對孫仁說出某人應有的身份。
孫仁很快回:想帶就帶吧。
林朝陽掐滅屏幕,已經開始想象某人見到自己時的情景。
“導播,第二遍第一次,咔!”
演播廳內,鬧哄聲忙亂,李英達解下纏在頸後的麥克風,別開機械臂,目光不自覺落在身邊人身上。
陳柏寒埋頭理着稿,嘴角似笑非笑——今天是他第一次以副主播的身份與李英達同臺,往日裏,兩人班次相悖,總是遇不到。
李英達知道這是上頭的意思,一朝天子一朝臣,高層疊位,自然連帶着底下人居安思危,所以工作起來也格外用力。
陳柏寒永遠是最努力的那個。
更衣室裏,李英達才脫下外套,正要換上自己的衛衣,聽見有人敲門。
“師父,”外面人喊,是小媛的聲音,“副臺長請您去43樓一趟。”
李英達劃開鎖屏,一邊清着微信推送一邊回嘴,“我等下就去。”
林朝陽的消息跳了出來。
“這周六跟我去見司南。”
李英達愣了下,很快露出一絲知足的笑,套褲子的動作更麻利了。
李英達所在的演播廳在B單元,電梯只通往雙數樓層。要想去43樓,他得先上42,再爬一樓。
結果就這麽不湊巧,在43樓的樓道裏,他撞見了自己最不想見到的人。
“他還沒來,讓我們先等一下。”
陳柏寒舉着煙,居高臨下似的睥了李英達一眼。
“我不抽,謝謝。”李英達禮貌回絕,想走過去,不想被他一個晃身,截了去路。
“前輩就這麽怕我?”男人露出不屑的笑,将上身往旁邊靠了靠,做了個請的姿勢。
李英達反而不想走了,他停住腳,決意奉陪到底。
“人人都說你是環時未來的光,今天副臺長約見,肯定也是你這些日子發憤圖強的功勞。”
空蕩樓道裏,硝煙漸起,怎麽待都談不上舒适。
陳柏寒深吸一口煙,正色道:“我得到的一切,都是我應得的。你不會懂。”
“寒門難出貴子,你爬到現在這個位置,屬實不易。”李英達信手拈了拈肩膀上的煙屑,表情風過無痕,似是調侃,“不是只有你會托人做背調,你的底細我摸過,陝中二本自考的農村孩子,家裏三個妹妹、一個弟弟等你供他們讀書,靠替補進CYN,連個海外碩都沒有。但凡初試前三甲裏有一個人發揮正常,都輪不到你來環時跟我分一杯羹。我說得對嗎?小陳。”
男人抿嘴不語,眉角青筋暴起,山雨欲來。
李英達繼續道:“仗着年輕幾歲,野心勃勃,一心想取代我,有本事就把我替掉,要不然,你永遠只能坐在我邊上,陳副主播。”
“兩位老師,”門後有人喊,“副臺長已經到了。”
李英達甩了甩劉海,撇了陳柏寒,大步走到了前面。
“來啦,你們都坐,都坐。”
副臺長是個看着還算和藹的中年男人,手上戴着佛串,辦公室的天臺上還養魚。
李英達顧盼生姿地邁向正對副臺長的那張椅子,不料身邊人一個迅雷不及掩耳,一屁股當先,坐得穩穩當當。
陳柏寒拉過另一張椅子,微笑道:“前輩,您快坐。”
李英達沒繃住,差點想開口罵人。
副臺長抖摟着老煙袋,語重心長道:“環時近三年取得的一切成功,一直都離不開兩位的辛勞付出。”
李英達眸色一沉,聽這口氣,後頭絕對還藏着話。
副臺長繼續說:“特別是你,英達,從前在曼哈頓辦公室,那邊的HRP就很看好你,說你在內容組表現優異,且一直渴望走到臺前,這也是我為什麽想你回國的原因。”
李英達謙虛回禮,“副臺長栽培有道,我深感榮幸。”
陳柏寒咳嗽了兩聲。
“不過英達……有一些事,我想還是應該提前告訴你會比較好。”男人甩過一份文件,李英達瞥了眼身邊人,人家一臉勢在必得,想必早已看過了文件。
“這是一份內容調整計劃書——”
李英達的腦袋“嗡”地一聲炸開了花。
“高層覺得以你的能力,困在環時這樣的播報類新聞裏,大材小用。S臺最近新策劃了一臺跨界綜藝,主打兒童益智向,午夜檔,我們希望你能去那裏,給大家一個煥然一新的李英達。”
“午夜檔?”李英達沒來得及看完文件,就迫不及待反問道:“兒童益智向?你确定沒在開玩笑?”
副臺長一臉正色,“這是我們深思熟慮過的事情,你已經足夠老練了,在環時組待了這麽久,也形成了一定的職業閉環。作為前輩,也是時候給新人騰騰位置了吧?”
“都是鬼話!”李英達氣得直拍桌,“是足夠老練還是足夠老?要你們這樣費盡心思架空我?為什麽我之前沒聽到一點兒風聲?憑什麽就把我從節目上撤下去?”
“怎麽沒有風聲?”一旁沉默的陳柏寒笑了,他微擡起眼,斜視着某人,音色冷冷道:“早在上周,我們就在節目尾進行了長達一周的意見征詢,百分之六十三的收視觀衆認為,希望能在節目上看到更多新鮮面孔,其餘三十五的觀衆認為,環時可以考慮輸入新鮮血液。”
“換句話說——”男人呵呵了兩聲,眉眼璀璨,“前輩,您過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