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入魔
“師傅……你在和誰說話?”
李攸寧勉強支起上身, 伸手撩開紗幔,看見室內除了曲雲清之外還有一名身材高大壯碩的玄袍男子。此人頭帶紫金發冠,衣袍玄絲織就, 上面滿是金絲繡制的繁複圖案。舉手投足間極具氣勢, 給人一種隐隐的壓迫感。
于此同時,李攸寧能感覺到那人身上的力量磅礴雄渾,與自身體內的留存的那一絲魔氣如出一轍。
“你是魔族之尊?”李攸寧站起身來,朝對方怒目以示。
“當年就是你傷了我的師傅?”
郁壘笑道:“你這小妮子倒是護夫,不過你不要誤會,當年傷了你師傅的并非是本尊。”
李攸寧看向曲雲清, 對方朝她點了點頭。
“你來此地意欲為何?”她感覺到對方身上的魔氣與自己産生共鳴,體內的魔氣越發有了暴走的趨勢。
“看來這位小朋友并不歡迎我?也罷,将來咱們來日方長。”郁壘勾唇一笑,留下這句似是而非的話,轉身化作一陣黑霧, 消失不見。
“站住!”李攸寧作勢欲追, 卻被曲雲清從身後一把拉住了手臂。
“阿寧, 冷靜。”
李攸寧轉過頭, 看見曲雲清一臉平靜的看着自己。
“師傅, 他是誰?你是知道的對嗎……”
曲雲清神色漠然:“他就是淅川魔主, 天魔郁壘。”
李攸寧低下頭, 伸手捂住自己的心口。她感覺有一股熾熱的力量在體內呼之欲出, 自己連日來耗費心神的壓制開始變得搖搖欲墜。
就在此時,望鄉城主敖真突然出現。
“你們二人暫且不要出城。”紅發魔族一見面就是這麽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曲雲清:“有何事發生?”
敖真:“城外突然聚集了大批人族修士, 口口聲聲說要我交出人族叛徒李攸寧。”紅發魔族神情憤懑,“他們好大的口氣,竟然敢來淅川的地盤上尋釁撒野。”
“交出我?他們怎麽知道我在這裏……”李攸寧滿臉難以置信。
敖真:“具體為何無從知曉, 只是聽魔卒來報,說是道修已經認定李攸寧便是當初在東海之濱縱蠱行兇之人。”
“什麽……”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才被曲雲清接受,由他親自作保,算是解釋清楚當年叛門之罪。可如今卻被人認定為下蠱行兇的惡行。如果這罪名認定,她就是殺人行兇的嗜血之徒,是全天下人眼中的敵人。
不行,她一定要解釋清楚。
“他們人在哪裏?我要與他們當面對峙!”李攸寧直覺胸中一陣氣血翻湧。
敖真冷笑道:“你可真是天真,你有何方法證明自己是清白的?我可告訴你,此行前來聲讨的修士不下百餘人,就算你師傅拼死保你,也是雙拳難敵四手。
而且若非有充分的理由,這些人又怎麽會萬裏迢迢,耗費如此大的陣仗跑來淅川拿人?你以為當年魔道兩方至尊定下的約定是可以輕易破壞的嗎?”
“你們不是已經抓住了兇手,那名巫女就算不是蠱殺平民的真兇,他們之間也勢必存有關聯。”李攸寧擡頭诘問。
敖真:“那名巫女已然被身上的咒印反噬而死,屍體也被魔尊的冥火燒成了灰燼。她的本命蠱與自身氣運相連,在她斷氣的那一刻便煙消雲散了。也就是說,你現在根本拿不出任何證據。”
“你說什麽!”她心中一惱,情緒仿佛徹底失去了控制。
敖真唇角帶着譏诮,似笑非笑的看着李攸寧:“你現在就算出去也是百口莫辯,又何苦呢。”
“胡說,你們騙我!”她連連後退,驀然間吐出一口鮮血。
她眼中迸出一線紅光,手捏劍訣凝霜出鞘,一人一劍化作一道白影飛馳而去。
曲雲清站在原地,默默凝望着她的背影。
敖真:“你不用跟去看看麽?來的人可都不好對付。你就不怕傷了她?”
曲雲清垂下眼眸,靜默不語。
李攸寧禦劍淩空,看見望鄉城下彙聚了上百名各家服色的修士。
“看!出現了!就是她!”
“當初她冒名頂替,混入金壇說法,而後那些血案定然與她脫不了幹系!”
“好在楚道長去玄霄探訪舊友的時候,碰巧遇見了真正的曲素問,不然大家還要被這妖女蒙在鼓裏。”
李攸寧聽得衆家修士議論紛紛,頭腦中更是一陣煩亂。她搖了搖頭發,想要将那些質疑之聲,盡數抛卻。
“爾等因何謗我?”李攸寧語氣森然,雙目赤紅,神情有些猙獰。
“看吶!她身上有魔氣!看來早就與魔族暗通曲款!”
李攸寧冷笑:“胡說八道。”
“魔族至今無人出城,看來李攸寧已成棄子!我們還與她說什麽廢話,不如趁機将她拿下!”
突然間黃沙漫天黃沙憑空而至,吹得衆人睜不開眼睛。半空中狂風卷起烏雲,初時不過是雲層之間雷光隐隐,頃刻間卻是流火漫天,風雷哮湧,異象乍生。
站在城門下的百餘衆修士目瞪口呆的看着天空中的異象,難以置信道:“她竟是要臨劫!快些動手,生死不論,否則雷劫一旦落下我們便失了先機!”
修仙蛻凡,九天神雷下降,天火淬煉肉身,若是能挺過這一劫,便自此脫去□□凡胎算是成就仙骨,就算不能與天地同壽,亦是徹底跳出了凡人的生死之道。
李攸寧自融合千年木靈精魄修複身體的經脈和丹田中的暗傷一來,修為漸漸恢複。早在二十多年前,她的修為于金丹境界便已有了登頂之勢。在跟随曲雲清來淅川之前,就已經有了突破的征兆。
期間她一直暗中壓制修為,而此時卻是控制不住體內暴動的靈力,天人感應,引來了天雷。
“大家不必驚慌!那她周身氣韻想必還未曾徹底入魔,如今才有仙劫落下。可成仙時需得彙聚山川靈氣灌頂,配合天火錘煉肉身。淅川靈氣匮竭,李攸寧的仙劫怕是撐不過去的。”
一語驚醒夢中人,衆修士恍然大悟。
“李攸寧!二十年前你就叛離師門,如今又犯下血案連連,看來天道也容不下你!”
李攸寧擡頭看着天空中湧動的雷雲,心生凄然。
絕望的想:莫非自己今日便要絕命于此?
“李攸寧!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不如臨死前交代自己所行兇案,前後是否還有與旁人勾結,說不得還能留下一道殘魂轉入輪回!”
李攸寧臉上挂着凄然苦笑,單薄的身體在半空中搖搖欲墜,足下的凝霜劍仿佛也感受到主人神魂動蕩,氣脈倒轉,劍身止不住的嗡嗡鳴顫。
“我倒是想聽一聽,你們為何要說我是兇手。”
“諸派聯合探訪當初事發縣城,發現當地人都在流傳兇手是一名二十出頭的女子,形容相貌正如你一般,楚道長也能證實事發之地出現的女子正是你假作的曲素問。而後兇案遍布你的行蹤之地,難道世間還有如此多巧合不成!若非心虛,你又為何要假作他人!”
李攸寧冷笑連連:“楚寒舟?那你們應當知道,我并非是獨身一人,他亦知當時我修為近乎全失,連城外的妖獸都奈何不得。”
“安之你如今的修為是否是因殺人邪法煉制而成。難道不是因為害了那些許的性命,才得以恢複全盛!”
李攸寧倒吸一口氣:“你們說的竟頭頭是道,聽着好有道理……”說完她仰天長笑,身體越發抖動厲害,仿佛随時會從半空中跌落。
就在此時,一道淩厲劍氣朝李攸寧當頭射過來,李攸寧此時心神已然混亂不堪,根本不曾留意。
電光石火之間,只聽得铿然一聲,如水劍光一閃而至,将來人劍氣抵擋在外。
“師傅……”李攸寧感覺自己頭腦中意識已經有些模糊,分不清自己眼前的到底是不是幻覺。
曲雲清持劍而立,單槍匹馬擋在李攸寧身前。
“師傅你來了……呃噗……”她笑了笑,緊跟着吐出一大口淤血。
曲雲清慌亂之中将她攬于臂中,深深看了她一眼,緊跟着扭頭望向一衆修士。
為首之人認出了他大聲說道:“曲掌教緣何在此?莫非傳言當真!”
曲雲清眼光銳利,卻不發一言。反倒是李攸寧聽聞有人在叫她的師傅,勉強打起了精神,強撐着問了一句:“又有什麽狗屁傳言!”
為首的修士說道:“萬法宗近日糾出一名內鬼,乃是用了附體的邪法奪舍了宗主親傳弟子君風行道長。事發後各派均有糾察,發現了不少門派核心已經被人奪舍換了芯子。
曲掌教當年何等的高風亮節,是非明辨,怎可能一朝複生就開始不分是非黑白,不顧弟子反對強行為你洗白正名?難道不是因為他的身子裏早已經換了魂魄的緣故嗎!”
李攸寧聞言掙紮着從曲雲清懷中脫身而出,朝着為首之人狠聲道:“我的師傅,何等修為,怎可能被人奪舍!爾等當真是口出狂言!”
見兩人互相維護,人群中傳出一陣竊竊私語。
“聽聞曲雲清當初可是被自己的師傅在面上點落朱砂,封禁七情六欲,正是因為七情不生六欲不動,才能做到公正清明。可是自從他複生以來,第一次在人前亮相,他額間封印便已然解除。看他們二人如今的光景,怕不是師徒二人早有不倫了吧。”
這些話語傳入李攸寧耳中,令她瞳孔驟然一縮,反手将試圖攙扶她的曲雲清用力推開。她足尖一點,踏着腳下凝霜朝着天空中的劫雲方向飛去。
曲雲清眼中露出慌亂神色,正打算驅劍去追,卻發現自己全身上下如遭禁锢,一瞬間無法動彈。
“師傅對不起,之前的傀儡印因為我活了下來,未能完全消解,一直留有痕跡。你放心,過了這一回,你便再也不會受限制。”
曲雲清全身顫抖,試圖突破禁锢卻無濟于事。
他不知道李攸寧到底是用了什麽方法讓自己動不了,可她當着衆人的面那般說辭,勢必是要與自己撇清幹系。
“阿寧,你別去!你不可渡劫!”曲雲清聲嘶力竭,全然沒有了往日的莊重自持。
就在此時人群之中竄出一道瘦小的人影,她仰面朝天,沖着李攸寧的方向放聲大叫:“阿姐!你別信那個臭道士!我都聽見了,是玄霄派的人将你的行蹤透露出去的,這一切都是曲雲清搞得鬼!你別信他!就是他想要害死你的!”
綠竹……
李攸寧驀然回首,看見小小少女穿着一身灰不溜秋的道袍,被狂風吹的寸步難行。她不會禦劍,只能拼了命的朝自己的方向跑來,可是一天一地,這段距離永遠也沒辦法縮短分毫。
“你說什麽……”李攸寧不自覺的停了下來。
綠竹:“我親耳聽見,就是曲素問和曲靈樞那一對師姐弟兩人密謀合劃,口口聲聲說是奉了師尊之命。要将你的行蹤傳書于碧海潮升隔的楚什麽洲的牛鼻子!”
李攸寧滿眼難以置信的回頭看向曲雲清:“她說的可是真的?”
曲雲清看着她,眼中神色極其複雜,仿佛在無聲訴說着:不,我沒有……阿寧信我……
他嘴唇一張一合,遲疑着卻沒有開口。
“原來竟是真的……”李攸寧輕聲呢喃自語,神色悵惘,仿佛已經分不清眼前是真實還是幻想。
“原來你當真一直想讓我入魔,這些人是你引來的?就是為了讓我入魔……”
哈哈哈哈哈哈………
她口中溢出鮮血将胸前衣襟層層浸染,随即仰天長嘯,如鳳凰啼血,引頸長鳴。
一頭長發散落飄飛,身上穿着着的玄霄長袍被朔風吹的獵獵飛起。
雲層中泛起藍紫色的雷光,第一道天雷眼看着就要落下。
修士渡雷劫原本就是當世少見的盛景,何遑地處淅川魔境,更是前所未有。天空中的雲層越積越深,看上去黑壓壓的一片,壓抑的讓人喘不過氣,哪裏有有一點點祥瑞景象。
一道紫電擊穿雲霄,雷光亮徹天地,不偏不倚,直奔李攸寧而去。
她站在風中,身軀随風而動,看上去搖搖欲墜,仿佛已經徹底失去了求生之心。
“阿寧!”曲雲清雙眼一閉,額間藍光一熾,以全力沖破周身束縛。下一瞬間,曲雲清身如流星飒沓,掌中劍光分化萬千,直直奔着李攸寧而去。
然而天降雷劫,乃是尋着人的因果印記而去,怎可能被人輕易擋下。一旦受到阻擋之力,必然是威力倍于以往,最終還是要落在李攸寧的身上。
“阿寧,你醒一醒,你現在不可以渡劫。”自始至終,他只有這一句。
李攸寧神色凄然的朝他嫣然一笑:“不該渡劫?那我該做什麽?入魔嗎……”最後幾個字輕若呢喃,一出口便消散在風中。
她輕嘆一聲,雙眼微微一合,再再張開時眸光倏然一厲,迸發出兩道赤紅光芒。
只見她雙唇一分,口中吐出一句話:“那便如你所願。”
話音剛落,天地間異變再生。望鄉城附近的土地寸寸龜裂,無數黑色的怨氣從深深的地地争先恐後的冒了出來。
淅川沒有靈氣,可數百年前的望鄉城下,曾經埋骨無數因戰亂而流離失所,淪落為魔族苦力民伕,而後客死于此的中原人。他們生來貧苦,命途坎坷,死于無盡勞作和魔氣侵蝕,虛弱疲憊,到死不得解脫。
“她這是要做什麽!”修士人群中已經有人意識到大事不好。那個女人眼看着就要死于天雷之罰,可為何又起異變。
“她這是要結怨氣成魔呀!魔劫與雷劫共渡,若是讓她成功了,只怕會釀成大患!”
數百修士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開始準備列陣出擊。
然而不等他們出手,魔尊郁壘橫空出世,攔于衆人眼前。
“諸位,可是想要撕毀當年契約,正是向魔族開戰呢?”
領頭之人:“閣下何人?為何如此言語?”
郁壘身邊的紅發魔族開口:“此乃至尊天魔,魔族尊上。
領頭之人雖然不曾見過他,卻是知道天魔身份。
“原來是魔尊駕臨,我等并非此意,不過是前來追緝叛道之人。”這群修士素來聽聞淅川兩大魔主修為駕臨地仙之上,已經是真仙之境,放眼中原道門莫有人能與二人匹敵。縱然是二十多年前的道門第一人曲雲清,與魔君約戰也是不敵落敗。
魔尊的修為比魔君只高不低,如今他既親身來此,怕是不能得罪。
郁壘:“不知諸位因何口口聲聲,要來緝拿我們新任的望鄉城主呢?”
衆人聞言一驚:“魔尊大人說的可是李攸寧?”
郁壘笑道:“不是她還能有誰?這千百年來仙魔之劫同期而至的我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天賦異禀,足見是不可多得人才。爾等既然視她為叛徒,肯定是不願意收管她了,不若做個順水人情,交于本尊處理。”
衆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不過一會兒,又有不少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可如今有魔尊作保,這群修士自問,今日怕是無論如何也奈何不了她。
看着天魔坐鎮,紅發大魔立在一旁虎視眈眈,望鄉城門大開,城內的魔卒紛紛而至。
衆修士看着天空之中被怨氣包裹,幾乎看不清真身的李攸寧。天雷分批降落,聲勢震耳欲聾,卻無從分辨其中光景。
曲雲清被主動入魔的李攸寧一把推開,此時正失魂落魄的站在地上,與一衆道門修士和淅川魔族三分而立,孤身一人的曲雲清顯得尤其形單影只。
曲雲清渾身僵硬面如金紙,随着一道道天雷落下,喉頭湧起陣陣甜腥又被他強忍着吞下。
他看着半空中被怨氣包裹的李攸寧,眼中盡是迷茫,不知自己究竟是對還是錯。
阿寧,你可會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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