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琵琶鬼
李攸寧緩緩睜開雙眼茫然四顧, 感覺自己有種神魂出竅的錯覺。四周的霧濃稠的像煙,眼前景物影影倬倬隐藏在其中,唯一能看清的就只有一扇門。
仿佛有一個聲音在呼喚她, 讓她不由自主的想要将門推開。
可還不等她作出反應, 就聽得吱呀一聲,那扇門便毫無征兆的自己開了。李攸寧感覺自己的身體像是不受控制,或許她根本沒有身體,出現在這裏的就只有她的意識。
門內的空間充斥着濃重的黑,空氣像是化不開的墨。可李攸寧卻能分明能的感知到,這裏不過是一處普普通通, 四四方方的石頭屋子。之所以會這麽黑,是因為整個房間被遮蔽的嚴嚴實實,連窗戶都被人用石頭徹底砌死。
除此之外,周圍的牆壁被密密實實的塗滿了奇特的塗料,似乎能吸收所有的光線, 使得整間屋子看起來格外黑。
屋子的正中擺放着一口半人高的黑色大水缸, 上面壓着厚厚的木板, 而木板之上還堆放着一塊沉重的石頭。
看着那壓在缸頂的石頭, 李攸寧心中沒來由的升起一陣憋悶, 仿佛自己的身體被人栓上了重重桎梏, 左右動憚不得。她下意識的想要出手, 緊跟着, 只聽轟隆一聲巨響,那木板連帶着石頭同時飛了出去, 狠狠撞擊在牆壁上,發出令人汗毛倒豎的恐怖聲響。與此同時,木板和石塊随着劇烈的撞擊碎裂成無數塊, 散落了一地,令人牙酸的“咔啦”聲重疊在一起,讓人一陣耳鳴。
李攸寧感覺自己頭重腳輕,就像是生了重病,突然感受到一陣沒來由的狂躁,有一種幾近暴戾的情緒呼之欲出,以至于額角的太陽穴被刺激的突突直跳。
就在這個時候,被掀開的水缸裏突然發出“砰砰砰”的輕微叩擊聲,像是有什麽堅硬的東西在敲擊缸壁。
李攸寧被聲音吸引,忍不住朝着黑洞洞的水缸底部看過去。
雖然只有半人高,可裏面黑的卻像是深不見底,竟是讓人完全看不透。李攸寧目不轉睛的盯着它,仿佛下一刻就會從裏面爬出來什麽驚人震驚的事物。
“撲棱撲棱”。
随着一連串扇動翅膀的聲音,一團黑色的影子猛然間從缸底騰空而起,驀然間向她沖去。
李攸寧吓了一跳,下意識的想要後退。
然而那團黑影卻并沒有觸碰到她,只見它貼着缸壁飛掠而出,在半空中盤旋徘徊着,羽毛攪動空氣的細碎聲響伴随着骨骼關節摩擦的聲音悉悉索索,不禁讓人毛骨悚然。
李攸寧也算是見過不少大場面,可是就在這一刻,她的內心感受到了一陣恐懼,只是那份恐懼并非是來源于自己,而像是一種奇異的感同身受。
那是一只鳥,看被毛像是烏鴉。它全身上下卻沒有了皮肉,入眼所見唯有腐爛的筋肉下包裹着森森白骨,它每扇動一下翅膀,就會有破碎粘連的羽毛連帶着細小的碎肉簌簌落下。
它用僅剩的一只爪子抓立在了缸沿上,側過頭用腐爛發白的眼珠子盯着李攸寧。
那一刻,李攸寧的腦海中仿佛響起萬鬼齊哭,絕望的吶喊充斥在意識中揮之不去,自己仿佛變成了一只鳥,被關在一個狹小的囚籠裏,沒有光,沒有水,只有源源不斷的毒蟲在自己的羽毛間隙中來回粘膩的爬行。
心中只有一個重獲自由的念頭,可是任憑想要飛出樊籠的願望有多麽強烈,也無法擺脫無邊無際的黑暗與禁锢。
處處碰壁,頭破血流……感覺很痛,卻漸漸沒有了力氣,再也張不開翅膀。
要活下去,要出去……
已經殘缺不全的鳥喙不斷啄食着羽毛裏的毒蟲,可這些蟲子卻仿佛是無窮無盡的存在。它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吃光這些蟲子,還是最終會被它們包裹吞覆。
從憤怒到恐懼,從希望道絕望,從清醒到麻木。到了最後,仿佛變成了一具沒有知覺的行屍走肉,只會一遍遍重複腦子裏最後一個清醒時殘留下來的念頭。
從疼痛漸漸變成又麻又癢,意識先是變得模糊,複而變得越發清醒。它能清晰的感覺自己的皮肉在分離,甚至有一只爪子也離開了身體,可它卻還沒有“死”,反而越發能感受到清晰的自我,那種煥然新生的感覺讓人迷醉。
一只只充滿怨恨的靈魂與它相遇,他們彼此融合在了一起,殘缺的身體仿佛在漸漸覺醒,哪怕羽毛幾乎要脫落殆盡,怨氣仍舊能帶着它乘風而飛。
…………
李攸寧在曲雲清的懷中悠悠醒轉,聞着他身上的味道,讓她感覺自己平靜了不少。
她微微一動,想要起身,卻感覺到曲雲清雙臂一收,将她摟的更緊。與此同時她感覺到自己的後頸處微微發燙。下意識的想要用手去摸,尚未觸及,便被曲雲清率先察覺。
他托起她的身體,微微松開領口,看了看李攸寧後頸出咒印的位置。曲雲清眸色一沉,将她的衣領重新整理好。
“怎麽了?”李攸寧問了一句。
曲雲清:“無事,可能是剛才壓着了。”
李攸寧沒有繼續再問,而是輕聲說道:“我好像看到了一些奇怪的東西……”
她用力握了握手指,感覺到虛軟無力,靈魂與身體仿佛不如從前那般契合。
“是不是做夢了?”曲雲清的聲音悶得發沉。
他将對方的臉貼在自己胸口,李攸寧感受到他說話時胸腔中氣流的震動,像是羽毛在心尖輕輕刷動,有些癢,卻讓人忍不住想要沉浸其中。
“應該不是夢,我看見了一些奇怪的畫面,似乎是來自于那些怨魂。”
在她昏迷之前,她曾有一瞬間懷疑這是不是針對她特意設下的陷阱,目的就是引她入魔。可如今平靜下來,她又覺得不是。她不相信曲雲清會害她,他眼中的那份深情和擔憂做不得假。
而且自己自幻海之墟一行回來,身體就變得有些異樣。身為修士,神魂卻極易發生牽引,竟然會被魂蠱拉入對方的記憶碎片之中。如此想來,有問題的或許并不是身體中的魔氣,而是那個古怪的咒印。
她醒來時分明感受到後頸之處傳來異樣的感覺,曲雲清看過之後雖然裝作若無其事,可僵硬的身體已經出賣了他。
一定是其中産生了某些異變,曲雲清卻選擇了隐瞞她,他究竟在擔心和害怕些什麽?
“師傅,你帶我來這裏,當真是為了探查幻海之墟中魔女的來歷嗎?”她仰頭看向他,眼神直接又坦然。
她向來都是直來直往的性子,此生幹過最為委婉曲折的一件事,便是隐藏了自己對曲雲清的愛意。而此時此刻,她不想因為誤會與他心生隔閡。可即便對方選擇隐瞞自己,她也不會離開他。
曲雲清側過臉,似乎是在逃避她的目光。
“你想的太多了,是不是受了魔氣的影響?”
見他并不打算說出實情,李攸寧眼中閃過一絲黯然。
她在心中默然一嘆:既然你不想說,我也不會再逼你。終有一天,我會知道一切的不是嗎。
李攸寧從對方懷裏坐起身,整了整自己的頭發。
轉移話題道:“其他的事情暫且放下。就在方才昏迷之時,攸寧發現了一些新的線索。”
曲雲清見她面色蒼白,唇瓣也失了血色,魂體像是受到了很大的震動,不由得感到一陣心疼。
“現在你應該好好休息,不要再去想別的,剩下的一切有我。”
李攸寧虛弱的笑了笑,搖了搖頭:“早些解決,早些離開。否則,我怕是撐不住了。”
曲雲清瞳孔一震,嘴唇緊緊一抿,臉上露出一絲掙紮矛盾。
李攸寧卻像是根本不曾注意對方的異常,繼續之前的話題:“師傅可能聽說過巫觋之法。”
曲雲清有些心不在焉的随口答道:“略有耳聞。”
李攸寧:“當年我帶着承影石出逃之後,為了尋找修複靈珠的材料,曾經入過南疆,見識過真正的巫觋之術。
巫觋之術源于當地,是擺夷人族傳秘術。族中習此術者,女為巫,男為觋。巫蠱之道本同一源,擺夷人的巫術更是脫胎于蠱術而成。其中最為莫測的便是一種據說能操禦鬼神的巫術。
用此種秘術煉化出來的“蠱”獨一無二,會與巫師自身的氣運相結合,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樣的蠱,一生僅此一只,又被稱為是本命蠱。
這種蠱極難煉制,僅有最為出衆的極少巫觋才有可能成功。可一旦成功,它的主人就能通過操控它以巫咒殺人,或者是奪人氣運。枉死之人的魂魄也會這種“蠱”圈禁奴役,與自身融合,化為力量的一部分,直到最後魂飛魄散,再也無法進入輪回。
我在昏迷中神魂受到怨氣牽引,看見了一只這樣的蠱,而它的主人,應當就是在望鄉城行兇之人。”
曲雲清:“此事是否與沿海諸城迷案有所關聯,可是同一人所為?”
李攸寧:“擺夷人之所以會煉制蠱蟲,是因為所處之地濕熱而多瘴疠,山野間毒蟲遍布,不過是因地制宜。他們族中自有規則,輕易以巫蠱之術害人的,同樣被視為罪徒,會被族中大巫祝親自判定刑罰。
巫觋之術在中原道門向來被視作是邪法,可南疆巫師将其視為正統。兩者道不相同,向來不輕易踏足對方的領地。兩派素來不睦,千百年來卻是井水不犯河水。
如今涉及的命案,應當是叛逃的巫師所為,彼此間必然有所關聯,只是巫觋之術因為各人煉制的蠱各不相同,不同的巫觋之間風格迥異。
而之前那凡人大多死于使人致幻消耗精血的毒蠱。可魔族身體強悍,不畏尋常毒素,尋常的蠱蟲奈何不得,據我辨知乃是大巫師使用魂蠱巫咒所殺。兩者看似同樣兇殘,可比較在一起,高下立現,單憑手法上來看,并不像是一人所為。”
曲雲清若有所思:“這也正是我心中所想。只不過巫師以魂蠱縱鬼咒殺人,現場根本不會留下任何關于他自己的蹤跡,教人難以溯尋。”
李攸寧:“之前我不小心着了道,被屍體上殘留的怨氣所染,不過也正是這點怨氣恰好讓我與魂蠱之間産生了微弱的感應。而且我當初在南疆時曾與巫師打過交道,知道一點巫蠱之術的破解方法。”
曲雲清看着她,神色複雜。
李攸寧勾唇一笑:
“被巫師本命魂蠱所傷之人的魂魄會被連帶拘走,困于魂蠱體內,最終成為它的一部分。但這需要一定的時間。如果能在之前找到被拘走的魂魄,自然一切難題都能迎刃而解。”
“有何辦法。”
李攸寧:“說來簡單,只需要以蘘荷之根鋪在那具新鮮的屍體身下,再由我與之通靈,便能感應到他被魂蠱攝去的魂魄歸于何方,以此找到巫師的下落。”
曲雲清劍眉輕輕蹙起,露出不贊同的表情:“此計不可,之前不過是一點殘留的怨氣都令你魂體不安,如果繼續主動通靈怕是會有危險,你現在的狀況,一旦發生魂體脫殼,恐怕會……”他說道這裏,突然生生止住,“總之不可輕易使用此法。”
李攸寧滿不在乎道:“不過是小事一樁,師傅不必憂心,攸寧自有分寸。何況……”她冷冷一笑,神色中似有凄然。
“船到橋頭自然直,師傅說的,攸寧記下了,可攸寧決心要做了,師傅也不必再勸。”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的地名族名可能現實中有,但是和現實中不一樣,請勿對號入座。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自由靈魂iyi 5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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