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1)
望鄉城與火途城之間僅僅隔着一道山關, 風貌卻有着天壤之別。
火途城雖然因為臨近淅川靈氣匮乏,林木不盛,水草不豐, 山川因此少了靈秀, 也只不過是與別處相比稍顯荒涼。
然而僅僅只是相隔不足百裏,一旦踏入魔族之地,尋常的植物根本無法生長。
觸目所及皆是岩體裸露的黑色山脊,還有由砂礫碎石構成的漫無邊際的荒漠戈壁。地表幾乎是寸草不生,唯一能看見的便是一種莖葉纖細的青褐色植物,一蓬蓬的如同松散的頭發, 幹癟的枝條支棱着從中心朝四方生長,仔細一瞧,枝條上遍布針葉,看起來尤為鋒利。
“前方就是望鄉城了嗎?”
李攸寧舉目四望,只見一望無際的荒原上, 漆黑高聳的城牆平地而起, 一座孤城形單影只的屹立在曠野之中。
可哪怕是城池近在眼前, 四周也完全看不見活物的蹤跡。
“昨天聽火途城的人說, 人族需要有通行金令才能進入望鄉。”李攸寧回頭看向曲雲清。
雖然魔與人依舊存在隔閡, 可自互通商貿以來, 便約定如果持有兩族公認的通行令牌, 便可出入魔族的望鄉和人族的火途兩城。只要謹守互不相犯的規矩, 就不會受到阻攔。
當然這只是針對普通人和修為低微的魔族以及修士。如果到了金丹甚至是地仙境界,只要跑的夠快, 又不怕惹上麻煩,就沒有哪裏是不能去的。
不過此行是為了向魔族打探消息,探查綠衣魔女的身份, 以及魔族是否也參與到那些陰謀之中。少不了與魔族打交道,沒有通行令,勢必會增加麻煩。
就在李攸寧心中為難,想着要不要偷襲幾個魔族,再向他們直接逼問的時候。曲雲清卻是早有準備,直接從乾坤袋中取出一枚金中帶紫,正反兩面镌刻着魔道兩族符文的令牌。
李攸寧有些吃驚:“師傅,你怎麽會有這個?”
曲雲清并沒有回答她。
如今已經進入了魔族領域,修士難以從天地間吸納靈氣,為了盡可能的避免損耗,兩人不約而同選擇了步行。
李攸寧:“我們可是要假扮成商賈,便宜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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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雲清:“那女鬼已經死了數百年,望鄉城多為修為不高的人魔後裔,恐怕并不知道她的身份。”
李攸寧不解道:“那我們為何來此?難道說還要繼續深入淅川腹地不成?”
曲雲清:“那倒是不必。普通魔族雖然不知,可此城的城主卻是地道的羅剎魔族,千年之前便與兩位天魔頗有淵源,曾是魔王心腹。如果秘境中的女鬼當真來自魔族,她修為不俗,望鄉城主必然是知曉的。”
李攸寧稱贊道:“師傅怎麽什麽都知道,當真是博聞廣識。”
原本還想要多誇上兩句,可話音剛落,李攸寧突然感覺到自己胸口一陣滞悶,丹田處也升起一陣火炙般的疼痛。
一旁的曲雲清注意到她神色有異,連忙關切詢問:“可是身體不适?”
不過是幾息的時間,疼痛的感覺從丹田處沿着經絡向四肢百骸各處蔓延。與此同時她感覺自己胸中氣血翻江倒海,竟像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李攸寧咬牙強忍住不适,故作鎮定的朝曲雲清勉強一笑:“無事。”
曲雲清神色一暗,眼中閃過一絲心疼,卻有的意識垂下眸子。
只聽他徐徐開口:“若是氣海之內靈力湧動,可以試着将靈力倒灌入玄晶之內。”
李攸寧卻是答非所問:“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最近總覺得修為已經觸及壁壘,隐約感覺自己天劫将至。”
或許是當初秘境中烙在她身上的聚靈咒起了效用。自她經脈徹底恢複,體內的靈力便穩固提升,如望月潮臨。短短一段時間,已經完全達到了全盛時期的水平。
李攸寧本就是瀕臨破丹成仙的境界,如今被這聚靈咒一催,恐怕很快就會迎來雷劫。
曲雲清:“待入城之後,我且先祝你平複體內的靈力。你的修為,需要壓制一二,還不到應劫的好時機。”
李攸寧:“這是自然,此處靈氣匮竭,若是降下天雷,當真是讓人為難。好在自我感應,天劫雖然不遠,也不在這幾日,不過是觸動瓶頸而已。”
曲雲清點了點頭,拉起她的手,相攜着進了望鄉城。
出乎二人意料的是,這望鄉城中與城外的荒蕪蕭瑟完全是不同光景。那黑色的城牆,仿佛隔絕處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城內雖然人煙稀少,可街道商鋪一應俱全,格局竟然與火途城十分相似。
只是偌大一座城池,除了守城的魔卒,街道上卻是空空如也,幾乎看不到行人走動。
不知是否因城中有魔族居住的緣故,魔氣比曠野之中更為濃郁。李攸寧每行一步都愈加心慌意亂,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神識,不斷閃回種種令她心神慌亂的過往。
被親哥哥推下無極之淵時面臨死亡的恐懼。
得知曲雲清受害時的震痛。
親眼看見對方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就那樣無知無覺的躺在自己眼前,再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回應。那是她第一次有機會握住曲雲清的手,卻是冰冷僵硬沒有溫度。
無數個日日夜夜的期盼,卻又不斷重複的化為泡影。她瀝盡了心頭血,卻換不回對方的回眸一顧。
那是怎樣的無望……
唯有夢境中的幻像能夠支持她度過無數個寂寥的夜晚。就那樣安靜的依偎在他的身旁,幻想着等自己再次醒來,曲雲清就會睜開眼睛溫柔的注視着她,瞳孔中映射出她的倒影。
那是無數個絕望的日日夜夜,希望被一次次無情澆滅,可她卻根本沒有辦法放棄。
若可贖兮,願百己身……
那仿佛成為她的執念。
幸好,她終于換回了他。可那些痛苦的回憶,直至今日他們已經屬于彼此,也是李攸寧不願意再去回想的過去。
為什麽那些冰冷的畫面,心痛的感覺,一下子變得鮮活又張狂,一遍一遍出現在她腦海中,反複徘徊不肯離去。
雖然你逆天而行救了他,可如果一意孤行的想要将他鎖在身邊,他還是會被你害死……
腦海中有一個虛無缥缈的聲音在不斷重複,她是他的禍根,是他的姻緣亦是劫難。因為她的出現,天道收回了對他的眷顧。曲雲清不再是高高在上萬人敬仰的仙君,而是被她拉下神壇有違人倫的欺世盜名之徒。
李攸寧感覺自己的心越跳越快,丹海之中氣息翻湧,抑制不住的沖向四肢百骸。靈氣之中混雜了一縷魔氣,途徑之處如同被烈火煎熬般灼熱疼痛,可偏偏背脊卻是一陣發冷,讓她不寒而栗。
眼看着她臉色越來越差,一旁的曲雲清也變得越發緊張起來。他低頭繞過李攸寧的手臂,不由分說的将她打橫抱而起。
“靜神,少思。我們先找地方為你平複靈力。”
李攸寧順從的倚靠在曲雲清的胸前,口鼻間充斥着對方身上那股似藥似花的味道,果然感覺到心神慢慢寧靜下來,可與此同時,一陣倦意将她席卷,不多時已經睜不開眼睛。
曲雲清抱着她走在人影寥落的街道上,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從天而降,攔住了兩人的去路。
“你到當真是守信用,果然将她親手送來了。”來人神情桀骜,眉眼張揚,說話時帶着一點睥睨衆生的味道。
曲雲清神色平靜,八風不動。
“不要當着她的面胡說八道。”
來人戲谑道:“你已經封了她的靈識,難道還怕她會聽見不成。”
曲雲清冷冷的看了多方一眼:“我說過,如果她入了魔,我會把她親手交給你,可現在還不是時候。”
郁壘放聲大笑,像是聽見了什麽有趣的事情。
“雖然我答應過你,可別忘了,本尊是魔呀,反複無常最是正常不過。現在本尊改變了主意,要親自引她入魔。”
曲雲清抱着李攸寧,毫不理睬對方,就這樣徑直繞過對方。
郁壘在他身後高聲喊道:“雖然你仙劫将近,可即便你渡過真仙之劫,實力也最多和我不相上下。就憑你現在,難道還想在魔族的地盤上違逆本尊不成。”
曲雲清對他的威脅毫不理會:“你為什麽不告訴我,這裏不僅有魔氣,還有怨氣纏郁。”
“怨氣魔氣又有什麽問題。人族本就多是因怨成魔,多她一個又有何不可。不過這小家夥的确是十分特別,身為女子有如此天賦,修為比我預計的還要厲害,估計很快就能突破,當得起淅川一城之主。
竟然還是個純陽之體,當真是有趣的緊。當初她能想到複生你的法子,還能成功,看來心智也夠堅定,腦子也是個靈光的。”郁壘啧了啧嘴,“本座對她甚為中意,想來本尊尚且缺個魔後,不若待她将來入魔……”
曲雲清雖然知道對方是在玩笑,仍舊是心頭一陣火起,厲聲道:“魔尊不必癡心妄想,她已經嫁予貧道為妻。”
郁壘玩笑道:“那又何妨?本尊又嫌棄。她都入魔了,你們幹脆和離算了。”
曲雲清堅定道:“永世之盟,不可轉也。鴛鴦之誓,不可廢也。魔尊如果繼續出言不遜,那就要恕貧道無理了!”
郁壘戲谑道:“你一個正經修士,還師出名門,竟然敢娶自己的徒弟?這一點倒是令人刮目相看,乃有你師祖之風範哈哈哈。
不過話又說回來,你倆竟然定下了同心契,這可是神魂契約,就算是九幽冥火也無法斷其根源,看來是将心不悔。既然如此,本尊也就不必奪人所愛,自讨沒趣了。”
曲雲清對他冷眼以對,不想再與他廢話。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李攸寧睜開眼,感覺自己頭腦之中昏昏沉沉。她左右凝視,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暗紅色絲褥鋪陳的床上,紅色的紗帳從床牙上垂落,暗光之下看起來十分厚重,幾乎透不出一絲光。她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複又閉上雙眼。丹田中的灼痛已經暫時緩解,四肢百骸卻像是被人抽空了力氣,動一動就渾身發軟。
自進入魔境以來,自己體內的魔氣就不斷受到淅川魔氣的影響,開始蠢蠢欲動,好在暫時尚在可控的範圍之內。
只是方才在街上,她分明感受到一股和體內魔氣相似的同源之力不斷靠近,正是那股力量與她體內魔氣相互牽引,才讓她體內的魔氣裹挾着靈力一起暴動。
來者是誰?想到自己突然失去的意識,李攸寧心念一動,隐隐感到一陣不安。
曲雲清為什麽要突然封閉自己的靈識?此等術法若非毫無防備,根本難以成效,自己從來沒想過要提防對方,才會中招。他這麽做當真只是為了減輕自己的痛苦嗎。
這又是何處,自己為何會在此醒來,曲雲清又在哪裏?
想到這裏,她感到一陣心煩意亂。就連體內平息的魔氣也開始蠢蠢欲動。
想起當初曲雲清為何偏偏要取業火紅蓮,為何放棄已有的線索偏要帶她來到淅川。
他口中說是為了打探綠衣女魔的出身,弄清楚陰謀背後是否與魔族有關。可他手中的通行金令又是從何而來……
她越想越亂,感覺這些想法無窮無盡,不斷出現在她腦子裏,根本不受控制。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個意識在告訴她,曲雲清是有意讓她入魔。他根本早就想要擺脫她。皎皎君子,道門标範,怎麽可能當真娶自己的徒弟為妻。
難道那些溫柔體貼,還有床笫之間的接受和順從都是假的嗎……
不!不可能的……
李攸寧只感覺渾身冰冷,越想越怕,卻偏偏止不住這些危險的思緒,只能任憑它們恣意增長。她雙手止不住的顫抖,下意識的環住了自己的肩膀。
“阿寧,你醒了。”
混亂的思緒被突然出現的聲音從深淵中拉回,李攸寧擡起頭,目光下意識跟随着聲音傳來的方向。
“師傅……”
修長的手指撩開床幔,曲雲清清雅俊逸的面孔出現在李攸寧的眼前。
李攸寧只看了他一眼,就感覺到一陣心安。
“我這是怎麽了?”她聲若蚊吶,帶着一絲小心翼翼的試探。
曲雲清:“你體內的魔氣受到影響,一時間亂了心神,怕你胡思亂想,便封了你的靈識,你……可會怪我?”
李攸寧輕輕搖了搖頭。
曲雲清:“那身體可還有不适?”
李攸寧再次搖頭:“我身上的靈力……”
曲雲清:“你我之間早已經定下了鴛誓,一體同心,所以你的靈力能夠與我相容,我便引出了一部分,平息你體內靈力的□□。如今你人在淅川,切不可因靈力波動引來天劫。否則渡劫時沒有天地間五行靈力灌頂相續,難以為繼,恐怕會有性命之虞。”
李攸寧低下頭:“我明白了。”
曲雲清沿着床邊坐下,神态溫柔舉止輕緩,眼中滿是愛憐。他伸出手捋了捋李攸寧垂落的鬓發,那輕柔的動作透出一股柔情蜜意的味道。
“這裏是火途城主的府邸,在你睡着的之後,我已經找到了他。正巧他在為瘟疫一事束手無策,聽他形容,很像是南疆巫觋之術,與之前東海之濱發生的蠱毒殺人之事同出一地。火途城主不解此道,便有心留我們下來幫忙。”
李攸寧垂着眸子:“那可能探知綠衣女子的身份過往。”
曲雲清默然半晌,答道:“尚未。”
“就連望鄉城主也不知道嗎。”
曲雲清側過臉:“此女身份成謎,應當是大有來歷。敖真不肯說,大約是想要用作我們幫他找出瘟疫元兇的籌碼。”
李攸寧:“既然她是有身份來歷的魔族,師傅就不擔心這一切事件背後有魔族參與嗎?”
曲雲清:“她身上有九幽冥火反噬的痕跡,生前就背叛了魔族,應當不大可能是為魔族做事。”
李攸寧:“師傅……”
“你不要再胡思亂想,先好好休息。待身體恢複後,可以從青玉玄晶中吸取些許靈力,但切記不可貪多。”曲雲清扶着對方肩膀,讓李攸寧再次躺下,手指輕輕劃過她的臉,一點靈光沒入,融入李攸寧的眉心。
曲雲清:“這道清心咒有助你安眠,你再好好休息一會。”
一陣倦意襲來,李攸寧只覺得眼皮如有千斤。
曲雲清俯下身,在她額間輕輕落下一吻。沒曾想此時已經迷迷糊糊的李攸寧卻是下意識的攬住他的脖頸,仰頭在他唇上一啄。
還閉着眼睛喃喃自語:“師傅你吃糖了嗎,好甜啊……”
見她嘴角漾起滿足的淺笑,再次沉沉入睡,曲雲清呆呆立在原地半晌,眸色深沉的凝望着她睡着的模樣。
随後垂下眼眸掩去心中那分不忍,伸手為她掩好被角,放下床幔,前前後後仔細攏的嚴絲合縫。最後他隔着幔布向李攸寧的方向深深凝望一眼,而後轉身而去。
城主府邸正廳之內,郁壘大馬金刀的坐在正位之上,身旁站着一名紅發碧眼,蜜棕膚色的高大魔族。他雖然與人族相比生的有些異樣,可也是五官端正,襯着他殊異的膚發顏色,透出一股別樣的英俊。
郁壘:“敖真,你這城裏的魔已經死了十之五六,你怎麽看上去一點也不着急?”
敖真:“此事已經查出根由,只等拿獲禍首,便可解此困厄。”
郁壘滿不在乎的笑了笑:“人族果然孱弱,就算僥幸入了魔道,生命力也是如此脆弱,輕易就死了這許多。不過你這做城主的,就一點也不心疼麽?”
敖真面色如常:“自然是心疼的,只是天意如此,又能奈何。”
郁壘讪笑:“哼,敷衍。你還是老樣子,看來讓你待在這裏時間久了,反而越發沒了規矩。不過你放心,我已經為你物色了一個接替之人,等她入了魔,恰好替你坐鎮這望鄉城主的位置。而你在此蹉跎了數百年,合該回歸魔都為本尊效力。”
敖真:“多謝魔尊擡愛,只是我覺得這望鄉城甚是合意,況且敖真本就是戴罪流徙之身,何必再回魔都徒增傷懷。”
郁壘神色一冷:“這恐怕由不得你。何況你那小情人已經死了上百年,做夢也該有個限度。莫不是還在記恨本尊不肯助你為他重塑骨血?可你要知道,他本就是凡人,又是病弱之身,當初得我兄長相救,多活了兩百年已經是耗盡了命數。若是繼續強求,難保不是魂飛魄散的下場。”
敖真聞言,緘默不語。
郁壘:“好了,我不再與你争執。若不是當年我花費了半身骨血為神荼重塑肉身,以至于天魔境界不穩,現在只有人族真仙的功力。不得不與赭淵那個半魔共同執掌淅川,行事處處受到限制,又看你是個人才,我才懶得與你多費唇舌。
我聽曲雲清那個道士說,青萼如今做了鬼也很不老實,說不定她的主子尚存于世,就怕她将來一發瘋,再次煉化一個滅世的陣法。到時候死的可就不只是這望鄉城中的人魔後裔了。
我族自天地初開便孕生于此,本尊絕對不允許這數萬載的基業毀在一個瘋子手裏。”
聽聞此言,敖真抿了抿唇角,眼中似有動容之色。
就在魔尊大人正忙着收服早已經是魔族邊緣人物的大魔敖真,之前與他有過交易的曲雲清不請自來。
“這不是仙名顯赫的曲雲清曲掌教麽,怎麽不去照顧自己的小妻子,卻跑來偷聽兩個魔頭密會?”
曲雲清對郁壘口中的戲谑之意絲毫不作理會:“當初我同意幫你,卻也有言在先。你為什麽不告訴我怨氣同樣會牽引李攸寧身體裏的魔氣,還會影響到她的心神。”
郁壘:“淅川魔氣本源自混沌之氣,陰陽不屬,不升不沉,乃是發自先天,成就于天地,經年累月彙聚于此,是我魔族發源之根本,力量之源泉,只可惜無法流出淅川。
怨戾之氣由人心所生,卻于我魔族而言亦是有利。恰如萬川歸海,終能化成無上魔力。
曲掌教,你說這是不是就是三百年前你們玄霄宗師說過的萬法無相,殊途同歸呢?”
曲雲清牙關緊咬,目露寒光:“你竟然诓我!”
郁壘:“今後之事,尚且需要你的配合,本尊又何必騙你?如果你我的猜測屬實,咱們豈不是已經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
本尊不僅不敢騙你,還巴不得曲掌教修為暴長,早日登臨真仙之境,能與你玄霄派當年的李松雲真人比肩高下呢。”
曲雲清:“你實話實話,如果她就此入魔,可會影響到她的心性?”
郁壘:“心性這種東西,本就捉摸不定。你們人族不也有一句話說,女人心海底針麽?如此飄忽不定的東西,何時何地都可能發生變化,與她入不入魔又有什麽關系。”
曲雲清眼中露出惱意:“廢話少說,你明明知道我指的不是這個。”
郁壘冷笑:“你可知道魔族與人族有何不同?”
曲雲清對他怒目以示,卻不再說話,只等對方回答。
“多情多欲,厭善好惡,嗜殺貪色?”郁壘輕笑一聲,“本尊可以如實相告,這些人族眼中關于魔族的記載,的的确确都是真的。”
“不過曲掌教不必激動,你可試想一下,如果人族強大,能夠無限放縱私欲,他們難道不也是這樣的嗎?
魔族天生縱欲,又向來信奉強者為尊,彼此間只存在□□裸的競争和征服欲望。大家都不會壓抑自己的內心,自然是想做什麽做什麽。
可說到底這一切喜惡無非是因心而起,因情而生,可若是一個人本身就沒這些念頭,自然就不會受到太大的影響。”
說到這裏他突然停了下來,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不懷好意的看向曲雲清:“你的小徒弟跑了,不去追嗎。”
曲雲清默然不語,眉宇間如凝霜雪。
郁壘:“你可真有意思,故意暗示本尊說這些似是而非的話惹人懷疑,你別說不知道她剛才在偷聽。”
曲雲清:“阿寧她心如匪石,不可轉圜。如果她認定了一件事,就算是拼到玉石俱焚,也不會退後半步。如果不讓她産生一些誤會,恐怕她永遠也不會入魔。”
郁壘:“你怕不是太小瞧了我兄長的血肉留在業火紅蓮中魔氣的霸道之處,據我所知,這世上可沒有人能抵擋得住。”
曲雲清扭頭望向門外,悵然若失道:“所以她是李攸寧,敢于逆天改命,只身跳入虛空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李攸寧。”
郁壘:“有點意思,本尊倒是越來越期待這位新城主能為我淅川魔族作出何等建樹了。”
曲雲清回到房內,隔着床幔,隐約看見李攸寧側身向內,全身上下一動不動,似乎仍舊睡的深沉。他解開腰間革帶,脫去外袍,靜靜的躺在李攸寧的身側。
他們彼此的身體近在咫尺,卻始終隔着一個巴掌的距離,沒有觸碰到彼此。只有兩人身上獨特香氣纏綿在了一處,融合成了一種讓人昏昏欲醉的味道。
“你醒了。”曲雲清仰面而卧,雙手輕輕交握于胸前,一雙眼睛直直盯着床頂垂下的紗幔像是若有所失。
他能感覺到李攸寧的呼吸微微一滞,卻始終沒有動彈。
“繼續睡吧。我會陪着你一起。”
話音未落,突然感覺到自己腰部一緊,李攸寧突然翻過身體用手臂将他的腰緊緊箍住。他側過頭去看她,發現她正目不轉睛的看着自己,眼中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愫。
“怎麽了?”曲雲清語氣波瀾不驚。
“……”李攸寧欲言又止,最後咬住嘴唇什麽也沒有去問。
突然間她像是一只尋求安慰的幼獸,鑽進曲雲清的懷裏。曲雲清側過身,伸出手臂攔住她,低下頭嘴唇貼住她的發頂。他能感覺到對方的身體在微微顫栗。
“又疼了麽……”他眼中露出一絲疼痛,手臂将她攬的更緊。
李攸寧溫順的搖了搖頭,嘤咛一聲:“身上不疼,疼的是這裏……”她拉過曲雲清的手按在那裏。
這是曲雲清第一次用手觸碰到李攸寧最□□裸的欲望。
從前因為擔心自己身體的與衆不同,會讓他心生不喜,李攸寧一直有意無意的不讓對方直接看見自己特異之處。
曲雲清愣了愣,突然意識到了什麽,手掌本能的縮了縮。
他下意識的反應讓李攸寧眸色一暗,原本有些遲疑的手變得越發用力,将對方的手掌牢牢壓下,帶着一絲不容置疑的味道。
“師傅不喜歡?”她眸中似有一道血光閃過,雖是轉眼即消,卻被曲雲清盡數看在眼裏。
曲雲清沉聲道:“你需要休息,今日不可繼續胡鬧。”
李攸寧支起上身,居高臨下的俯視着對方,眼神中迸發出異樣的銳利:“看來師傅還是不懂。阿寧不是妖怪,卻也不是常人。”
她的眼神變得危險又富有侵略性。
她低下頭,湊近曲雲清的面前,兩人四目相對,鼻息交聞。
只見她嘴角向上一扯,露出森白虎齒:“師傅你可知道,在阿寧的故鄉,坤澤每逢汛期,短則一兩日,長則七日或是一旬,期間情潮不息,難以自止,幫他們平複汛期是每一個乾元天賦本能。”李攸寧嫣然一笑,笑意卻并未深及眼底,“師傅你說僅僅是一夜,阿寧怎麽會累呢。
看來師傅當真是一點也不了解阿寧呵。”
李攸寧身上那如竹似茶的香氣越發濃烈,已然帶上了一絲甜膩。曲雲清只覺得自己的心突突直跳,明知道自己此時不該順着她,卻又仿佛被她徹底震懾壓制住,喉頭輕輕顫動着,卻根本說不出半個拒絕的詞句。
李攸寧将對方的手掌壓制在柔軟順滑的絲被上,與對方十指交握,閉上眼睛吻了下去。在她的纏吻之下,原本有些抗拒的曲雲清也緩緩閉上了上雙眼。
罷了……只要是你,甘願就此沉淪,在所不悔。
等曲雲清再次睜開眼睛,發現身邊已經為空無一人。他伸手摸了摸已經徹底沒有溫度的床褥,心中一涼,他連忙坐起身,卻感覺到腰身一陣酸軟。
萬萬沒想到,李攸寧就算是靈力受到壓制,看上去還是一副神态萎靡,精神不振的模樣,即便如此她在某件事情上的能力,依舊是力壓群雄的存在。
看來她昨天說的并非是吓自己,乾元坤澤什麽的,簡直太可怕了,若不是因為自己是個修行有成身體強健的男人,估計根本承受不住對方如此高漲的熱情。
只是她究竟去了哪裏?曲雲清感到一陣慌亂,連忙七手八腳的穿上衣物,急沖沖的就要往外奔。
“師傅。”
李攸寧的聲音從屋外傳來,只見她衣發齊整,推門走了進來。
“你去了哪裏?”曲雲清語氣中難掩不安,完全沒了平日裏的鎮定。
李攸寧莞爾一笑:“不過是出去走走,師傅何故如此擔心。”
曲雲清:“你的身體可曾有異樣?”
李攸寧神色如常:“确實有些不舒服,尚且能夠忍受。只待師傅解決了與望鄉城主約定之事,離開淅川,自然就不礙事了。”
曲雲清避開她的目光:“如今你會受到魔氣影響,你可會怪我。”
李攸寧認真道:“這怎麽能怪師傅呢,誰能保證将來我一輩子不來這裏,這既然将會成為我自己無法改變的弱點,還不如早些适應為好。
不過……攸寧總覺得不僅僅是與魔氣有關。”她語氣略有波折,若有似無的看了曲雲清一眼。
說到這裏,她略作停頓,複而繼續說道,“好在一切尚在可控範圍之內,如今只要盡快完成約定,早日回到玄霄派,便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曲雲清遲疑道:“天魔之氣,可會對你的神魂有所牽引?影響到你的思緒?”
李攸寧轉過頭目不轉睛的看向曲雲清,一字一頓道:“不曾,還請師傅放心。”
見對方像是誤會了什麽,曲雲清心中一悶,正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卻見李攸寧朝他笑了笑:
“我們出去找一找瘟疫的源頭吧,看看究竟是因何而起,争取早日達成所托。”
曲雲清張了張嘴,最終什麽也沒有說出口。
曲雲清帶着李攸寧一起去見敖真,李攸寧見敖真外形殊異,似乎十分好奇,一雙眸子總是不自覺的在他身上來回打量。
曲雲清見狀,心中隐隐升起一絲不快。
于是向她傳音道:阿寧,莫要失了禮數。
李攸寧玩笑道:這便是望鄉城主嗎?他看起來好生奇怪。為什麽他的頭發是紅色的?看上去和後山的壽帶鳥好像,是用了幻形之術嗎?
曲雲清神色稍緩:不可妄議他人,敖城主是羅剎羅魔族,生來便是如此。
李攸寧:哦。
敖真帶着兩人先去查驗昨日新死之魔的屍身,試圖在屍體上尋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幾名魔卒将一具新鮮的屍體擡到衆人眼前。曲雲清率先上前撩開裹屍的白布,只見那屍體從單從外表,看着就是尋常人的模樣,長相全然不似他們城主那般獵奇。
李攸寧湊上前去,伸手撥開屍體身上的斂服,準備一探究竟。只見布料之下的皮膚呈現出灰敗的顏色,其上還遍布着青紫色的血管脈絡,看上去着實有些詭異,卻難以判斷這些紋路究竟是因何種病理而生。
就在李攸寧在腦海中仔細搜尋此等邪門的表象究竟因何而起,猛然間,一股至陰怨氣從屍體的種滲透出來。
不好!李攸寧感覺到一陣不妙,卻未曾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就感覺到那股怨氣與身體中的魔氣相互勾連,自她手上的少陰心經直入肺腑。
修士原本極難為邪氣所侵,即便是不慎沾染上些許,也很容易清除幹淨。因此她未作任何防備,卻發現這股怨氣甫一進入身體,就迅速與身體中無法驅除的魔氣相互融合。更糟糕的是與體內魔氣融合之後,那原本暫時平息下來的魔氣再次動蕩不安起來。
眨眼間她已經是冷汗涔涔,腳步踉跄的接連退後了好幾步。
“阿寧,你怎麽了!”曲雲清連忙一把扶住她的身體,觸手之間,很快便發現她體內的氣息再次動蕩不安。
“是萬魂蠱的怨氣。”
李攸寧轉過頭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眼神中竟帶着一絲幽怨。
難道這也是你們計劃好的一部分嗎……
師傅你就當真容不下我?如果你存心想讓我入魔,為什麽不親口告訴我……究竟是做下了什麽交易,為什麽一定要如此逼我……
曲雲清見對方神色異常,一時間方寸大亂。扭過頭毫不客氣的大聲斥責道:“敖真,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紅發魔族露出疑惑不解道神情,也走上前來進行查看。
“她應當是被鬼氣所傷,奇怪的是,以她的修為,對這些應當是完全無懼才是。”
看對方的反應,應當是未曾預料,并且敖真所言,的确屬實。看來問題還是出在李攸寧的身體上。
曲雲清咬了咬牙,緊跟着将李攸寧穩穩抱起。
只留下一句告辭,便抱着她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若可贖兮,願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