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李攸寧睜開雙眼, 只見四周草木繁茂,郁郁蔥蔥,入眼所見無處不是淺綠濃青。就連口鼻間都充斥着青澀的草木之氣。
紛繁的草木遮天蔽日, 藤蔓間彼此糾結纏繞, 讓人寸步難行。
茂盛的植物留下處處濃蔭,視線也受到限制。李攸寧第一眼都沒能認出藤蘿纏繞的深處,一襲白袍的曲雲清。
待她凝神看清,才發現他孑然獨立,身影不動如山。身上卻纏着數條拇指粗細的青色藤蔓。
那些藤蔓枝葉漫卷,看上去柔嫩的仿佛是一扯就斷。可曲雲清卻是一動不動, 任憑那些細韌的枝條須蔓在他身上缱绻蔓延。
就在他的面前不遠處虛空中凝結出一道青碧色的人影。只見那人身段婀娜,身上披着一層深綠紗裙,衣袂無風而動,衣擺的邊緣像是水墨如畫,氤氲而散, 與周圍遍布的翠色幾乎融為一體。
曲雲清雙眸半睜半合, 仿佛神游太虛。
李攸寧心頭一緊, 沒想到以曲雲清的修為竟然也會着了對方的道。
她抽出凝霜, 冰冷的劍意夾雜着氣勁淩厲非常。一時間草葉飛舞, 被斬斷的藤蔓傷處滲出綠色的透明汁液, 又被凝霜的劍氣凍結在一起。這一切如此真實又虛幻, 卻根本讓李攸寧來不及細想。
她一路披荊斬棘, 很快就要來到曲雲清的身邊。
可對方仍舊是恍若未聞。李攸寧遠遠的看着他,看見他半垂的雙眸之下是一片睫毛留下的陰影。
綠色的人影突然扭過頭看了李攸寧一眼。那眼神卻是異樣的寧靜, 看不出善惡悲喜,就像只是在看一團虛無的空氣。
可李攸寧确認,對方一定能看見她。
那女子如水墨精細描繪, 一張臉卻是和李攸寧一模一樣。只是神情淡漠,氣質更為清冷。
自她朝李攸寧的方向淡淡的看了一眼,李攸寧身邊的藤蔓一瞬間仿佛活了起來。那些粗細有別長短不一的植物瞬間化身無數扭曲蠕動的觸手,相互勾連着從四面八方向李攸寧腳下湧來。
李攸寧持劍而立,劍尖斜斜向下一指一掃,無數藤葉就此隔斷,空氣中瞬間彌漫出濃郁的草木澀味。
Advertisement
突然一道兒臂粗細的藤蔓從她身後襲來,李攸寧擰肩回首,長劍平平向後一掃,眨眼間将藤蔓折斷。
無數纖如牛毛的細小種子從斷裂的藤蔓處随着綠色的汁液噴薄而出。這一下猝不及防,李攸寧避無可避。
原本想着這些東西根本破不開自己的護身真氣不足為慮。卻不想這些種子看似溫柔纖細,只輕輕的落在她的身上,可卻如同是跗骨之蛆無法輕易分離。
那些種子仿佛對靈力十分敏感,附着在李攸寧身上之後,身上護身的靈力反而成了春風化雨,将這些原本毫無存在感的種子迅速催生。
它們仿佛能順着人的靈脈一路蔓延,雖然根脈纖細如絲,卻多如牛毛。肉眼所見并不能察覺出有何異樣,可李攸寧自己卻能感覺到周身靈力潰散,身體也漸漸不能動彈。
這種對手近在咫尺,卻無能為力的挫敗感瞬間席卷了她。李攸寧心如擂鼓,雙眼死死盯着曲雲清的方向,卻再無法向前邁出一步。
“師傅!”她內心一陣絕望,這一聲師傅像是用盡了自己全部的氣力,聲嘶力竭之後,喉間又是反上來一股甜腥的血氣。
可曲雲清仍是不為所動,甚至連眼皮子都沒有擡上一擡。
只見那名綠衣女子的虛影搖身一變,成了鳳冠霞披的模樣。而她眼前的曲雲清也終于睜開了雙眼,一點神光凝聚,他整個人都生動了起來。
只是曲雲清仍就是看不見李攸寧。他的眼裏只有面前身披嫁衣的女子。
他身上原本纏繞着的藤蘿在他恢複意識的瞬間盡數化作綠色的煙霧。而他自己對這一切卻是恍若未聞。
李攸寧緊緊咬着嘴唇,颌角的線條也繃的筆直,可任憑自己如何用力,卻連一步都難以踏出。
她感覺自己的身體僵硬麻木,已經完全失去了控制,就像是成了他人手中的提線木偶。她心中一悶,想到過去的二十年,曲雲清若有神知,是否也是自己現在這般無能為力的感覺。
畫面一轉,雲岚般的五色之氣驟然彙聚。眨眼間眼前變成一處布置的喜慶又不失莊重的婚房。
李攸寧看着曲雲清睜開雙,面露憧憬之色,眉宇間是一種李攸寧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少年疏朗和意氣風發。
她看着曲雲清一步步走向那個與自己長相神似影子,看着他眉目舒展,臉上露出期待又羞怯的遲疑。
只見他手提金秤,駐足在新娘裝扮的人影面前不多遠的地方。
身披嫁衣的女人一派端莊娴靜的模樣,雙手疊放在自己膝頭。指尖的丹蔻染的紅火,與一身明霞似的嫁衣交相輝映。
秤杆輕輕一揚,溫柔的挑落新娘子蓋頭的那一瞬間,曲雲清眼中的那份滿足與驚豔讓李攸寧內心十分複雜。
看着他與對方共同合卺交杯,看着他眼中露出滿懷愛戀。
李攸寧看着自己心中一直高高在上的師傅如今對這些世俗紅塵婚嫁之禮樂此不疲。她心裏突然生出一陣莫名的恍惚感。
他身上突然有着一種獨屬于少年的勃發英氣,不同于過去李攸寧所熟知的沉穩莊重,也不同于裝扮成“小師弟”時那種外表上的幼齒,而是一種獨有的少年意氣。
仿佛曲雲清當真回到了弱冠年華,于塵世中萬千男子一樣,滿心期待的迎娶自己一心一意想要厮守愛戀一生的妻子。
她內心一陣混亂,有種不知自己身處何方,又是否仍是身在夢中的錯覺。
師傅……
眼看着曲雲清親手為對方取下了滿頭珠翠,兩人執手走向面前镂刻着鳳穿牡丹的拔步床,雙雙而入,一只手探出床外拽着絲繩輕輕一抽,金紅色的紗羅款款落下,一剎那仿佛天涯隔斷,自成世界。這對新人看來是打算舉身共赴巫山。
李攸寧心頭一陣無名火起,心頭也是突突直跳。她閉上眼凝神運氣,只想立刻擺脫身上的禁锢。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仿佛只是一瞬,又仿佛無比漫長。她下意識的攥緊了拳頭,卻驀然驚醒,發現自己竟然又能動了!
原來這種子生氣發散,看似霸道卻壽命極短。遇上李攸寧這樣的純陽之體更是不消片刻便油盡燈枯。
感覺到身體恢複知覺,李攸寧以劍杵地,勉強穩了穩尚在麻痹狀态的身體,緊跟着向曲雲清的方向跌跌撞撞沖了過去。
一個念頭在她心中百轉千回:竟然裝成我的樣子勾引我的道侶!當真是可忍孰不可忍!
看着兩人消失在紗幔之後,周圍的景物也開始變得扭曲。那些五色的煙氣逐漸飄散,慢慢失去了原有的形态。
李攸寧奮力上前,凝霜劍氣所到之處光影破碎。待她一劍指向那張尺寸驚人的拔步床,卻又有些遲疑了。
自己該不會看見“自己”和曲雲清的活春宮吧!雖然很氣,但是又莫名羞恥。
不管了!李攸寧銀牙一咬,劍氣如霜,金紅紗帳如雲煙散去,兩道人影赫然出現在她眼前。
她看了一眼。
曲雲清領口還壓的整整齊齊,不像是脫下來過的樣子。
還好還好。
目光向上落在曲雲清的臉上,發現他神色清明,竟然也在看她。
“你……醒了。”李攸寧心中百般疑惑,卻突然不知道該從何問起。只見他平安無事,心中頓時一安。
曲雲清朝她點了點頭。
李攸寧又轉眼看了看另外一人。發現對方已經換了一副模樣,身體也凝實了不少,不再是之前那個透明的如煙如霧的虛影。
那女子一身濃綠,一頭長發未挽,只是用一枚鑲嵌了翡翠的發扣高高束起,看上去飒爽又利落,窄窄的袖口被壓在一雙皮質的護臂之下,手上握着一把形狀質古樸的銀質羊角匕首。
她的臉生的冷豔,瞳色幽碧散發着幽幽冷光,帶着非人的特質。她身量高挑,五官也生的無可挑剔,的可臉和手背上的皮膚遍布青紅的波紋,這樣她的模樣看上去變得有些可怕。
曲雲清:“你是叛逃的魔族。”
綠衣女子臉上的斑紋是淅川之外生靈自願堕入魔道,向先天魔族效忠時的“投名狀”。
魔族排外,境外生靈若想獲得庇護,則必需向魔主表下衷心。或簽訂魔契,或經受試煉。不甘為奴者則需要經受“九幽冥火”灼燒,以示決心的同時也算是校檢實力。可無論是那種契約,一旦背叛必遭反噬,将會日夜經受烈火焚心蝕骨之痛。
綠衣女身上的青紅斑痕就是九幽冥火反噬後印記擴散所致。
那女人答非所問:“你是死人。”
李攸寧聞言眉頭一皺——曲雲清死而複生,本就是她心頭隐痛。突然被人提及,她心中自然不悅。
曲雲清不置可否:“你生前修為或許強于我,可你現在是魂體。就算還能用攝魂術,可一旦被人識破,就再也奈何不了我。”
綠衣女搖了搖頭,嘆息一聲:“紫府已毀,氣機已絕,你本不該活着,也不該來這裏。”
李攸寧心中一惱:“你什麽意思!”
綠衣女轉頭看向她,神色平靜,瞧不出悲喜:“是你救了他?”
李攸寧一時啞然不該不該答。看來這個女人只會說自己想說的話,問自己想問的問題,其它的一概不理。
綠衣女見她不答,又自顧自的說道:“你們是玄霄派的人,可認識清風。”
曲雲清:“正是家師。”
綠衣女:“他可還好。”
曲雲清:“師尊未能破丹成仙,早已屍解仙游。好在道基已築,轉世後說不定另有一番機緣。”
綠衣女輕聲一嘆:“他和他的師傅竟是一樣,縱然努力,卻輸在了天資不夠。就算能趕于百人之前,卻始終難以登臨大道。”
綠衣女口中清風的師傅,名為張旻道號玄清。是玄霄派一位先代掌教,執掌宗門的時間只有短短數年,執位時更是連金丹都不曾結。
好不容易結成金丹卻英年早逝,死于堕神之手,金丹也被挖出。
她提及張旻時,眼中不經意流露出一絲黯然,仿佛有些懷戀。
曲雲清:“前輩與玄清掌教是舊識?”聽聞對方提及自己的師傅都仿佛是談及小輩,看來此人和玄霄派淵源頗深。曲雲清最是知禮,稱呼也就用上了前輩。
綠衣女再次搖了搖頭,露出一絲苦笑:“往事已矣,何談相識。”
她轉過頭看向李攸寧,面無表情道:“既然你們是玄霄派的人,我便不再為難你們。只是你已經中了聚靈咒,怕是命不久矣。
這本來是一個以人體作為陣眼的聚靈之術。若是尋常人中了,能夠加速修為提升,直到提升一個境界方才能自動解咒。可此咒需要一半精血才能結成,你本就耗費甚深,此咒于你正如一道催命符。如果不能短時間內突破境界,怕是壽數将近。”
對于這樣的強逼人提升境界的咒法,李攸寧從前聞所未聞。若當真有這種方法,豈不是人人趨之若鹜。可她轉念一想,尋常人若是耗費一半精血只怕命都要丢了半條,就算有大量靈丹妙藥補足損耗,可天地靈氣日夜強行彙聚,修為雖然會提升,可是精魂卻日夜受到挫磨,根本不得休息。正如一節蠟燭兩頭燃起,這絕非是一件好事。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發現我在淘寶找人做的封面用不了了,又變成系統默認封面了。哎好麻煩呀。就這樣不換了吧。感謝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