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電梯
陪江其葉過完生日,回去的時候已經有些晚了。出于對人身安全的考慮,江其葉提出要送她回去,她同意了。
回去的路程并不遠,他們是慢悠悠走回去的,沿途伴着不絕于耳的蟬鳴和餘熱未消的晚風,讓人不可避免地想起從前。
初中那會兒,學校離家挺遠的。白蓁蓁從小怕疼怕摔,一直學不會騎自行車,父母工作忙,也不可能每天上下學接送,特意找司機吧,又好像顯得太過誇張,她媽就每天給她塞錢坐公交坐地鐵。
但是爸媽不知道,她只在初一開學的那段時間自己坐過車。認識江其葉以後都是由他騎車來接送,放學也載他的車回來的。他們兩家不在一個方向,騎過來其實很麻煩,一開始她也拒絕過,可沒想到江其葉這人性子比她還拗,總說怕她一個人坐車不安全,愣是每天早上都準時到她家小區門口等。于是省下來的那些車錢,最後全被白蓁蓁拿去給他買牛奶喝了。
江其葉現在能長到跟老外不相上下的身高,其中有白蓁蓁一份功勞。
以前他們走在一起,江其葉只比她高一點點,她一側頭可以看見他的臉,而現在走在一起,她穿着高跟鞋也只能夠到他下巴。
自認隐晦的打量還是被他發現了,他低頭問她,“怎麽了?我臉上有東西?”
還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
白蓁蓁:“沒有。只是突然覺得……你的變化有點大。”
在她的記憶裏,江其葉一直是個羞澀內斂的小男孩。他自小在單親家庭裏長大,心思較之同齡的其他男孩更顯纖細與敏感,白蓁蓁的個性則非常直接,只跟他做了兩個多星期的同桌就表白了——如果說拿着圓規要挾他處對象也算的話。江其葉當場就吓跑了隔天還請了假,接下來的兩個星期基本沒敢跟她說過話,課餘時間更是見了她就躲,仿佛她是什麽洪水猛獸一樣。直到月考前的那一星期,某天放學,他支支吾吾地喊她去學校後門,說是有話同她說。
她去了,收到了一串糖葫蘆和一個早戀小男友。
在一塊兒甜甜蜜蜜了一個星期,月考來了,白蓁蓁的成績變成倒數第一,從重點班裏被踹了出去,被分到三班。江其葉鼓起勇氣向班主任申請轉班,用的理由還十分冠冕堂皇:我們倆是一幫一小組,我有責任幫白蓁蓁同學提高成績。
那是他第一次撒謊。
班主任為他們純潔而樸實的友誼感到十分欣慰,就同意了他的申請。他确實也有在幫她提高成績,她從年段倒數第一晉升到年段中游全靠他一個人的努力,再往上就很困難了,因為她對學習是真的沒天賦,是那種需要別人一直重複一直陪着刷題才能記住公式的愚鈍類型,教起來要費去很多時間。江其葉有這個耐心,但白蓁蓁更希望他能把耐心用在他自己身上。她雖然早戀逃課打游戲,但她真的是個好女孩。
——你應該先學着把自己變得更好。
——我相信你能變得更好。
這兩句話是白蓁蓁最後告訴他的話,江其葉記到現在。
人在逐漸長大的過程中,對現實的認知就會愈加清晰,某些存于虛幻中的,像泡沫一樣美好的東西在殘酷的現實面前會土崩瓦解。既然知道自己年紀尚輕,閱歷不多,沒有能力給予別人一片安穩天地,就不應該堂而皇之地消費別人的生命。
少年時代的青澀喜歡其實根本稱不上是愛,長大後回憶起來還會覺得某些舉動啼笑皆非。白蓁蓁作為他初中時代的初戀,純粹美好一塵不染,可真要說是刻骨銘心難以忘懷,倒也真的達不到。她對他來說更像是一個打滿濾鏡的美好執念——他向往她,向往她曾經給他帶來的感覺,像是冬季拂過面頰的暖風,夏季掬在掌心的冰水。
江其葉打趣道,“那是變得更好了,還是變得更差了?”
他一面期待她的回答,一面又害怕那回答不是心頭所期望的。
“當然是變得更好了。好到連女孩子都忍不住唱歌表白了。”
那個唱歌的女孩子叫姚若煙,是跟他同校的學妹。在生日party上,白蓁蓁能看得出來姚若煙不是很喜歡她,因為她的出現,她的鋼筆禮物沒有成功送出去。可能是遷怒吧,姚若煙全程沒同她說過一句話,到切蛋糕的時候,更是搶着把全桌人都分了,只略過了白蓁蓁一個。
也說不上生氣,就覺得有點……好笑。這麽一搞,傻子都能知道她在針對她。其實像白月光前女友這種戀愛中必不可少的阻礙,找男方直接談的效果要比正大光明針對女方要好。
江其葉把她送到了公寓樓下,看着她身後的高聳入雲的住宅樓,感慨着說,“從前騎車載你的時候,覺得你們家的小別墅已經算挺高的了,現在看來,倒是我的見識短了。”
白蓁蓁低頭笑笑,“我是沾了別人的光才能暫時住在這兒,我家還沒有有錢到能在曼哈頓買頂層公寓。聽說這裏的房價要幾百萬美金,換算成人民幣起碼上千萬。 ”
她把自己卡裏的錢全取出來也不一定能買的起這裏的半個廁所。
“對了,今天碰見比較突然……”白蓁蓁把手裏提了許久的小袋子交給他,“生日禮物也來不及準備,這個給你吧。”
江其葉接過後,從裏面拿出個小盒子,打量了一下,問她,“我可以直接拆嗎?”
“當然。”
裏面是條領帶。
“我記得你說你最近在找工作,應該會用的到。”
江其葉看着那領帶,面上說不出是喜歡還是不喜歡,沉默了一小會,眼神複雜地問她,“這條領帶,是你買來送給你男朋友的嗎?”
白蓁蓁愣了一下,張口就想解釋,“我沒有……”
手機鈴聲響了,低頭一看,是沃爾納的電話。
她有些失言。
劃了挂斷後,擡頭對江其葉說,“我沒有男朋友,買領帶也沒什麽別的原因,只是覺得花紋挺好看,你也知道的,我本來就喜歡買一些亂七八糟又用不上的東西。你要是不喜歡領帶,我下次可以單獨給你補一次生日禮物。”
她是喜歡買一些亂七八糟又用不上的東西,但那些東西裏沒有藍色的物件。江其葉記得清楚,以前夏天買雪糕,她從來不買藍色的冰棍,問起原因,她只說她不喜歡藍色,藍色會給人一種冷冰冰的感覺,她怕冷,這輩子都不可能主動買藍色的東西,不論它顏色深淺。
而今天買的這條領帶,她似乎沒有發現,它恰好是暗藍菱格的紋樣。
再特意補一次顯然更麻煩,也很矯情,江其葉性格體貼,最後還是收下了。視線在她身後停了一下,忽然朝她靠近一步,微俯身,語帶關心地小聲詢問,“你身後有個老外在盯着你,好像是喝醉了,你認識他嗎?”
回過頭,白蓁蓁看到的是電梯口出來的沃爾納。衣襟微亂,面無表情,手裏正舉着手機,可能是剛被她挂了電話,心情不是很美麗,那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存在感強烈。
她對上一臉擔憂的江其葉,硬着頭皮同他說,“沒事,我認識的。你先走吧,路上小心。”
“真的不用我留下來嗎?”江其葉強調性地重複問一遍,像是萬分擔心她被人欺負。
“真的不用。”白蓁蓁推着他出門,“你回去吧,晚了你朋友也會擔心你的。”
把江其葉送走以後,她深吸一口氣返回,在玻璃門的位置碰上沃爾納,他确實是喝了酒,估計量還不少,嗓子微啞,“那是你朋友?”
白蓁蓁用鼻音嗯了聲,徑直朝電梯走,沒有多做解釋。沃爾納在她身後譏诮的哼了一聲,一句傲慢至極的little boy從他口中發出。她聽着不太舒服,按着電梯反駁了一句,“你不能這麽說他。”
“難不成你還希望我誇他是個聰明機智的天才小博士?省省吧,我敢打賭他是個連你手都沒牽過的處男。”
“這很正常,中國人的觀念并不像你們外國那樣開放随便來個女孩都能搞到床上。”
“随便來個女孩都能搞到床上?我在你眼裏的形象是這樣的?”這話似乎惹惱了沃爾納,他皺着眉把她一推上冰冷的電梯牆,“我是不是對你太好了?以至于讓你産生了我很好說話的錯覺?”
他身上的酒味實在沖,身子又燙的要命,緊貼上來的感覺真的很糟糕,更不要說那肆意游走的另一只手,帶來的不安感在心底漸漸擴大,白蓁蓁掙紮的越發起勁,“這是在電梯,有監控的,你發什麽瘋?”
……
電梯在十三樓停過一次,門一打開,剛想踏進來的一對夫婦顯然被眼前這一幕驚到了。酒氣四溢的封閉空間裏,烏黑淩亂的發絲黏在女人潔白的側頸,微顫的睫毛上挂着星星點點的淚花,臉龐潮紅不堪,埋首于她頸窩的青年感知到電梯停下,遲鈍地擡頭。
“Get out。”
言簡意赅的音節絕對稱不上是禮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