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春心
葉志飛一口氣睡了十個小時，醒來已經是晚上了，他去廚房裏找吃的。葉慧正好放學回來，今天魏楠值班，沒有來接她，她自己回來的，她看到大哥手上的紗布，撲過去抓起他的手問：“哥，你的手怎麽了？”
葉志飛說：“今天上班的時候不小心碰在機器上了。”
葉慧捧着他的手，既心疼又心急：“怎麽這麽不小心啊，不是說了讓你注意點嗎？傷得嚴重嗎？”這個手指頭到底還是躲不過嗎？
“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還好，指甲被切掉了一小塊。”葉志飛自嘲地笑了一下。
“你還沒吃飯？我給你熱熱。你的手受傷了，明天應該不用去上班了吧。”葉慧卷起袖子，去熱菜飯。
葉志飛說：“不去了，這樣子幹不了活。”他那工作不能戴手套，一是怕手套絞進機器裏，二是打磨零件是需要手感的，所以一直都是赤手上的，如今手指受了傷，去了也沒用。
葉慧将飯菜熱了熱，端出來放桌上，陪着大哥吃飯。葉志飛說：“你也吃點？”
葉慧沒有拒絕，也拿碗盛了點，下午五點多就吃完了，到晚上确實會餓，平時晚上都會沖一杯麥乳精當宵夜。葉志飛扒了幾口飯，停下來看着葉慧：“慧慧，你說我不幹了怎麽樣？”
葉慧擡起頭來，臉上露出驚喜之色：“不去上班了？”
葉志飛看她的反應：“我怎麽覺得你聽說這個特別高興呢，是不是又想讓我去開拖拉機？”
葉慧朝他露出一個見牙不見眼的笑容：“開拖拉機不好嗎？你不想開拖拉機，做點別的我也支持啊，反正我不太想讓你去上班。”
“為什麽？”葉志飛問。
葉慧琢磨了一下說辭：“我覺得那種工作太消磨你的才華，扼殺你的創造力。今日不同往時，國家正在搞改革開放，發展市場經濟，農村的責任田已經分配到戶，打破了吃大鍋飯的局面，農民都能吃飽飯了，咱們老家那些親戚終于不再因為吃不飽來咱家打秋風了。我覺得這種改革趨勢很快就會推行到工業上來，以後再也不會是不管廠子效益如何都不影響工資發放了，全都各憑本事吃飯。不久的将來工人的鐵飯碗也會被打破，估計很多人會失業，這是個很好的時機，就看你願不願意把握了。”
葉志飛第一次聽到這麽新鮮的說法，詫異地看着妹妹：“你的意思是以後效益不好的廠子就沒工資發了？工人會丢了工作？”這個想法可真是夠大膽的，領導一切的工人階級會失業嗎？任誰都不敢想吧，妹妹怎麽會有這種想法呢。
“嗯，這是改革開放發展的必然趨勢啊，現在不是設了經濟特區在引進外資嗎？外資工廠的存活都是市場決定的，哪個國家會給他們發工資？這種經營模式絕對會從特區蔓延到內地乃至全國各地，市場競争一起來，生存不下來的工廠就只能倒閉了。工人不失業能怎麽辦？”葉慧說到這裏聳了一下肩。
葉志飛連飯都忘了吃，瞪大眼睛看着妹妹，完全難以置信：“咱們是社會主義國家，跟資本主義不一樣啊。工人失了業，靠什麽活呢？國家不可能坐視不理吧，這不得亂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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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慧聳聳肩：“自謀生路啊，現在不照樣也有很多沒被安排工作的待業人士，他們不也是在想辦法謀生路，很多人都去幹個體戶了。”
葉志飛機械地扒了一口飯，細細琢磨葉慧說的話，然後說：“你怎麽會有這種想法？誰教你的？”他覺得妹妹絕對不可能有這麽新穎的觀點。
“沒人教我啊，我就是平時看看報，聽聽新聞，然後自己琢磨出來的。”葉慧總不能告訴她哥自己已經提前經歷過了。
葉志飛說：“你說的打破大鍋飯平均主義的分配方式确實有可能實施。廣東那邊市場那麽活躍，相信不久的将來也會發展到我們這裏來吧。你說我要是不去上班了，除了開拖拉機，還能幹啥？”
葉慧笑了：“你要是願意，可以去廣州倒騰貨物回來賣呀。家裏這個小店只是小打小鬧，你可以找個合适的位置開個更大的。”她說的是實話，家裏的小店雖然賺得不算少，但到底還是個小賣部，首先客源就有限，也就是這條街以及附近街的人，其次貨源就受限制，她爸去廣州又不能自己決定，什麽時候單位安排什麽時候才能去，所以家裏的貨總是賣着賣着就斷了，客人來了總買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葉志飛聽完，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而是在心裏繼續琢磨。葉慧知道做出辭職的決定是很難的，不過大哥心思既然已經松動了，那就是遲早的事了，他比父親要好說服多了。
葉志飛沒去上班，在家休息的時候忍不住拿起畫筆來畫畫，等他停下來看紙上的內容，畫面上是一個眼角微挑的仕女。葉志飛盯着畫看了一會兒，将畫紙翻過來，嘆了口氣，決定去單位看看。他昨天回來之後也沒去請假，雖然黃紅衛是知道的，但備不住這小子背後使什麽陰招，以前怎麽沒發現這小子這麽陰損呢。
葉志飛去單位這一趟算是去對了，他的大名正被挂在車間的通知欄上，無故曠工。葉志飛一看就忍不住氣笑了，他沒去找黃紅衛，直接去找了車間主任說明情況，車間主任面無表情地說：“你是受了傷，但是你沒請假，就算無故曠工啊。這個月的獎金沒了。”
葉志飛看着主任的胖臉說：“那行吧。反正獎金已經扣了，班我暫時就不來上了，等我傷口痊愈了再來。”他朝胖主任伸出了自己包裹了紗布的手指頭，轉身就朝外走，胖主任是黃紅衛家的親戚，全都是一丘之貉，他也懶得管，反正工資是國家發的，又不是主任發的。
葉志飛出了車間，想着既然來了，就去一趟醫務室吧，順便重新上個藥。醫務室裏值班的是個中年男大夫，不是上次那個女大夫。有人在看病，他便看牆上貼的規則和值班表，那兒有三個人的簽名，葉志飛看完就笑了，原來她叫辛蓓。
等上一個病人走了之後，葉志飛過去讓大夫幫他上藥。大夫解開他的紗布，說：“你這個傷口不大，自己在家包紮就行了，還來診所幹什麽？”
葉志飛說：“我自己上藥可以，但是包紮不起來啊。”
“家裏沒有其他人？”大夫問。
“嗯，都挺忙，沒人有空。”葉志飛撒了個謊，“辛大夫這周是值晚班嗎？”
大夫看着他笑了：“你們這幫小年輕，來這裏都是為了看辛大夫吧？”
葉志飛說：“上次我的手就是她幫忙包紮的，忘記謝謝她了。”
大夫給他消毒上藥包紮，眼皮也不擡：“反正想見她的各種理由都有，我見得多了。”
“那辛大夫有對象了嗎？”葉志飛問。
大夫掀起眼皮打量了他一眼，笑了一聲：“沒有，不過我看你也沒戲。”
葉志飛無所謂地笑了笑，有沒有戲，試過才知道。他推着車往外走，打算休息幾天，他爸正好要去廣州，他趁這機會也跟着跑一趟得了，雖然辛苦，廣州還是個挺有吸引力的城市。路過宣傳長廊的時候，看見一個年紀大的師傅在那出黑板報，看內容是元旦的，不過老師傅個子不高，一直踮着腳尖吃力地畫版頭的花邊，畫得不滿意又擦掉。葉志飛走過去：“師傅，我幫您吧。”
老師傅推推老花眼鏡：“好啊。你幫我把這個圖案畫上去，會畫不？”
葉志飛一看，就是桃花和燕子，燕回春歸的意思，這個簡單，他以前在部隊的時候也常負責畫板報，因為他畫兒畫得好。葉志飛拿着粉筆開始畫，剛畫了幾筆，老師傅眼睛瞬間亮了：“小夥子，畫得不錯啊，有繪畫功底吧。”
葉志飛說：“嗯，以前在部隊的時候幹過這個。”
“部隊出來的啊，可以可以。”老師傅贊許地點了點頭。
葉志飛安靜地畫起了桃花和燕子，老師傅又将之前自己畫的那些花邊擦了，讓葉志飛畫，誰都想盡善盡美。葉志飛也沒啥怨言，橫豎沒事，就幫忙畫着呗，等他畫完，發現身後除了那個老師傅，還站着辛蓓，她正用帶着驚訝的欣賞眼神看着他：“你還會畫畫？”
“嗯，業餘愛好，畫了十幾年了。”葉志飛這會兒可不藏拙了，“辛大夫不是上晚班，白天不休息？”
辛蓓說：“睡了一會兒，中午起來了，晚上再睡會兒。你的手好了？”
葉志飛伸出自己的手指頭給她看：“好多了，剛剛讓去醫務室重新包紮了一下，沒你包得好，有點兒緊。”
辛蓓低頭笑了：“我的包紮技術還是跟姜大夫學的呢。”
“那你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葉志飛不吝誇獎。
辛蓓抿嘴笑，俏臉飛上一抹紅雲：“你受傷了應該不用上班吧，怎麽還來廠裏了？”
“來請假啊。黃紅衛那小子公報私仇，明知道我受傷了，還說我無故曠工，我那是無故嗎？這個月獎金都給我扣光了。”葉志飛憤憤地說。
辛蓓皺了一下眉：“這麽過分啊。這分明是公報私仇了。”
葉志飛說：“可不是嗎。”
出板報的那個老師傅說：“小夥子你哪個部門的，想不想來我們宣傳部？我們就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葉志飛苦笑着說：“師傅，這也不是我說了算啊。”
辛蓓代他答了：“他是銑工一車間的，叫葉志飛。”
葉志飛聽到辛蓓的話，不由得側頭望着她笑，她居然記住自己的名字了。辛蓓的臉有些發燙，轉過頭去：“我還有事，先走了。”
“辛大夫再見！”葉志飛趕緊揮手道別。
老師傅說：“別看啦，人都走遠了。再來幫我抄份板報吧，我看看你的粉筆字怎麽樣。”
葉志飛只好接過粉筆，繼續幫着出海報。他的心情這一天都非常好，覺得汽車廠也不是沒有可留戀的東西。
不過第二天他就跟着葉瑞年去廣州了，這一次父子倆人帶的資金比較充足，葉志飛自己帶了三百，還有葉慧的五百，葉瑞年則拿了家裏所有的現金，有近千塊錢。快要過年了，不知道今年還能不能再去廣州，所以這次盡量要多帶點貨。
葉慧跟葉志飛提議，最好是買布匹，因為要過年了，人們的習慣是要給家裏老少都換上新衣服，布匹應該是大量需求的，出貨快。葉慧始終記得在夜市上買的四塊錢一米的印花布，這說明小販進貨的渠道更便宜，如果能找到布料批發商直接進貨，那就能好好賺上一筆。他們只要賣得比當前市場便宜一些，那必定是要賣瘋的。就是本錢不多，做不了大生意，葉慧覺得原始積累階段賺錢真慢，但也沒辦法，還得慢慢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