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4.5
這回胎兒下降得很慢,前期加強的運動以及長時間的陣痛并沒能讓它順利地降落下來。
“能不能讓我離開這該死的椅子!”男人忽然暴躁地叫道。随即他又因為陣痛而咬住了嘴唇,再沒能發出咒罵聲。
男人躺在椅子上喘息了很久。他現在很是疲憊,心情也非常倦怠,肚子裏孩子還是沒有出來,一陣陣強烈的失敗感沖擊着男人的心。
他實在太痛了,他想要解脫,哪怕只是短暫的一會兒,男人都不想這小東西再呆在自己的肚子裏了。
接下來一段時間裏,男人幾乎都在咬手臂、用力、喘氣、再咬手臂裏度過。天知道男人有多堅強,還能堅持到什麽時候。他突然想起前兩次幫他接生的鬼--應該兩次都是他吧--男人感到一陣無力與消極,他不能确定自己是否真能把孩子順利地生出來,并且他沒法接受每一次都是死胎這種事情。
那個男孩一直沒有回來,不知跑到哪裏去了。還好他不在這裏,不然男人肯定連用力的勇氣都沒有了。
男人想要換個姿勢,他想要站起來,好讓胎兒順利地降下來。那鬼領悟了他的意思。
男人的腿被溫柔地扶了下來,随即男人撐着扶手想要站起來。在男人站起身的時候,腹中爆發出了有史以來最激烈的陣痛。
“嗯!”
男人的腿一下子癱軟下去,他又倒回了柔軟的座位上,發出一聲悶哼,接着男人的一手扶腰一手揉腹,閉着眼睛不時地發出抽噎的聲響。
男人并不是想哭,而是他的身體做出了激烈的反應,肚子的劇痛讓他的身體都發出“好痛!好想哭!”的信號。
男人又伸手攀住前方的椅背,把頭死死抵在上面,張大了雙腿保持半蹲的姿勢向下用力。男人的椅子已經被羊水完全沾濕了,并且有更多的羊水從他的身體裏被擠出來。
男人忍不住低聲嗚嗚起來,他伸手擦掉自己臉上的汗水和淚水,想到自己竟然要在搖搖晃晃、完全沒有消毒的列車上生孩子。可是沒等男人抱怨完,宮縮又立即開始了。
列車車廂尾部的角落裏,便不時地發出嗯嗯啊啊的、痛苦的分娩聲,但整部列車沒有一個人發現男人的狀況,他們或者低頭玩手機,或者擡頭看電視,有些甚至躺在別人肩膀上睡着了。
在又一陣用力之後,男人忽然感覺有個硬硬的東西抵在他的尾椎骨上,男人痛得幾乎咬牙切齒,他試圖站起來,讓胎兒下落得更快一些。
男人撐着扶手艱難地站起來,他的雙腳踩在被羊水濡濕的地面上,轉動身體時,腳邊發出一陣陣啪嗒啪嗒黏膩的水漬聲。
男人開始面對着座位,他揉了揉肚子,把一只手撐在扶手上。男人吐着氣擡頭望了望上方的車頂,他再次閉起眼睛,微曲着雙腿,一手扶着肚子,一手穩住身體,開始向下用力。
男人的嘴唇漸漸被咬出了鮮血。他哼哼着松開勁來,感覺那股壓力下墜了一些。
再來一次吧!
男人把兩手抓在扶手上,向後撅起屁股,颀長的雙腿在狹窄的座位間極力張開。
這裏!就是這裏了!
男人忽然咬緊了牙,猛地向下用力,他下墜的肚子也微微一顫,一個小小的胎頭終于頂出了男人的腿間。
男人伸手摸了摸,差點感動得痛哭起來。可是胎頭才勉強頂出了些許,根本無法讓胎兒順利地接出來。男人再次抓住扶手,漲紅了臉色向下用力,持續的用力讓男人的眉角、頸邊紛紛炸出了青筋。
“呃--!!”
男人用力的聲音都發顫起來,彎曲的膝蓋更是顫抖不停。他極力張開大腿,使出了恐怕是生平最大的力氣,來把他卡在骨盆間的孩子一點一點地推出來。
痛痛痛痛痛!!
男人在心底疊聲叫苦着,他的腳跟因為劇痛而在地上躁動不安地連續快速地踩了許多下,确切點說,應該是不受控制地抽搐了許多下,跟着他心底痛呼的節奏,仿佛這能使他緊繃的身體輕松些許。
他屁股縫裏的黑頂漸漸露出了更多,顯得愈發圓潤濕透起來,還不時有羊水與血液從縫隙裏硬生生地擠出來。
男人歇了口氣,卻更加強烈地感受到卡在腿間的胎頭毫無節制地撐開自己狹窄甬道、再一點點撕開邊緣皮肉的劇痛。
男人已經抱怨不出什麽了,他額上的冷汗帶着眼角的淚水淅淅瀝瀝地、誇張地流淌下來,大多數還布在男人的臉上、頸上。
還、還不夠啊……
男人歇了歇氣,又一次咬緊牙關,打算借着最後的力量把胎兒的頭完全地擠出來,聽起來,有那麽點兇殘的意思。可男人對自己的舉動已經不能僅僅用兇殘來形容了。
他把手摁在自己的肚子上,學着那個男人之前的動作,把手猛然地壓下來。
“啊--!”
列車的角落裏猛然爆出了一聲慘烈的尖叫。盡管男人痛得渾身發抖,胎頭卻在腿間紋絲不動。男人的臉色一下從漲紅變成了雪白,他不停發顫着手指,連嘴唇也抖動不停。
再試一次!
在男人又要虐待自己的時候,一只冰冷的手忽然抓住了男人。男人愣了愣,感覺那人抓住自己的手,把手按在仍舊隆起的肚皮上,帶着男人的手一圈一圈地揉動着男人的肚子。
男人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便放棄了自虐的舉動。他休息了幾秒,再次撅起圓挺的小屁股,把手撐在扶手上,讓自己的腰微微彎曲,使肚子順利地沉下來。
再來一次、再來一次就好了!
男人這樣安慰自己。于是他又一次憋着氣,死死抿緊了雙唇,似乎一刻也不肯松開似的,感受着腹中的發硬,一點一點地、把黏膩的胎身從自己體內慢慢地頂出去。
在胎兒慢慢滑落的時候,男人有些分神,他在想孩子會不會掉在地上。男人一邊擔心着孩子,一邊又忍不住繼續用力,這讓他時而用力又時而停下,猶猶豫豫地不敢大膽用力。
但是男人很快又聲嘶力竭地大力推擠起來,因為胎兒胖胖的身體已經完全進入了産道,無情地扯開他平日裏忘情放縱的狹窄通道,似乎不把男人的下半身撕裂不肯罷休一般。
男人忽然想到:果然有多舒服,就有多痛。從哪裏進來的,就要從哪裏出去!世間的循環報應,哪一個不是這樣的道理?
終于,在男人近乎自虐的用力下,胎頭哧溜一下,帶着點速度,沖出了男人的身體。男人頓時松了口氣,伸手摸了摸胎兒濕濕的發頂,卻驀然觸到一陣冰冷。
男人頓時呆住了,可他又很快清醒過來,但更多的是不想承認這個事實。
在他又要用力的時候,那鬼卻把男人按回椅子上。男人感覺一雙冰冷的手墊在自己屁股下,托住那脆弱的胎頭。男人的雙腿又被架在了扶手上。
“可、可以用力了吧?”男人問。
對方沒有回答,仍舊把手墊在男人身下。
男人擔心孩子要掉下座位去,于是伸手托住那小小的胎頭。男人再次感覺胎頭一陣冰冷,這回他沒法再控制自己,男人眼裏的熱淚倏然滾燙地滴落下來。
又不行了嗎……
就在男人要把孩子接出來的時候,那男孩忽然一蹦一跳地回來了,他看見男人大張的雙腿以及他腿間黑黢黢的小東西,他歪了歪腦袋,說:“你在生寶寶呀。”
男人的呼吸立刻急促起來,他漲紅了臉,試圖用手擋住他羞恥的下半身,還說:“走!去玩!別呆在這裏!”
說着他又咬緊了嘴唇,忍不住憋着勁把胎身慢慢地推出來。
男孩沒有離開,就站在一邊看着男人。
男人忽然倒在椅子上,餘光裏看見小孩站在那兒,他又說:“你快走開!”可他很快躺在椅子上嗯嗯啊啊的,沒有了趕走男孩的心思。
男孩微微歪着小腦袋,看見男人腿間的黑色越來越多,越來越大,而男人挺起的肚子也發顫不停,跟着男人的呼吸急促起伏着。
“嗯--!!”
男人的手掰住了身邊的扶手,幾乎要把扶手掰斷了似的,他漲紅了臉,感受着胎兒冰涼的身體一點一點從自己身體裏出來。最後男人松了力氣,他低下頭,看見自己腿間蜷縮着一個安靜的嬰兒。
男人忽然哼了一聲,随即有滾燙的淚水從男人的眼裏掉落下來。他伸出發顫的手,把嬰兒從自己腿間托起來,托起它小小的、軟軟的身體,放在自己已經癟下去的肚皮上。
男人的手指輕輕撥了撥嬰兒的小耳朵,又用手擦了擦嬰兒臉上髒兮兮的血污。看着嬰兒安靜蜷縮的模樣,看着它小小的拳頭還緊緊地握在胸口,男人再也堅持不住了,他低聲痛哭起來,繼而哭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響,他的眼淚不斷地滴落在渾身黏膩的嬰兒的身上。
“為什麽要這樣折磨我……”男人說,“我的孩子是無辜的……”
看着男人痛哭流涕的模樣,站在一旁的小男孩朝着男人右上方的空氣說:“你又欺負他!你是個壞蛋!”
男人忽視了這個聲音,他緊緊抱着自己的孩子,不停地抽泣痛哭着。那小孩就走過來,拍拍男人的肩膀,男人沒有理會他,他就踮起腳尖看了看男人懷裏的嬰兒,說:“小寶寶在睡覺啊。你不要哭。”
男人愣了愣,猛然回頭看他,不知是不是太過激動的緣故,男人眼前忽然一陣發黑,他還沒把話說出口,就失去了意識。
“XX站到了,XX站到了……”
在列車的提示音裏,男人慢慢睜開了眼睛,他看見車頂上一陣明亮的燈光。男人習慣性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襯衫的扣子依舊被繃得欲死欲仙。
男人的鼻子忽然一陣發酸,他溫柔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心裏有那麽一點慶幸的滋味。男人撐着肚子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他低頭看了看身邊的座位,發現上面放着一包沒有吃完的薯片。
男人撐着酸澀的腰走出位置,位置上一片整潔,地上也沒有了羊水的痕跡。男人嘆了口氣,似乎有些習慣了這樣的事情。
他對這樣的習慣感到可怕。
“啊呀,請你稍微快一點吧。”男人身後的女人催促道。
男人這才發現,這群人似乎能看到自己了。在男人走出列車的時候,他忽然回頭看了一眼,車廂的盡頭,一個小男孩在沖他揮手。
再見。男人看見那孩子這樣說。
男人沖他笑了笑,并沒有招手。這時男人看見,男孩的身邊站着一個高大的男人,那個男人蒙着臉,牽着小孩的手。
男人頓時想到了什麽,可是這時他已經被人潮擠出了列車。
火車拉長的汽笛聲嗚地從遠方傳來。男孩背着書包,被身邊的男人牽着手。
“媽媽在哪裏?”男孩轉頭問他父親。
這男孩的父親笑了笑,說:“媽媽已經跳了,寶寶要跟着媽媽。”
男孩點了點頭,被他的父親握緊了手。他覺得自己的書包有些沉,身後似乎還傳來滴答滴答的水聲。男孩轉過頭來,看了看自己的書包,拉了拉肩帶,說:“爸爸,寶寶的書包好重。”
那孩子的父親摸着男孩的頭說:“寶寶要背着,這樣才會找到媽媽。”
男孩又點了點頭,說:“爸爸,火車什麽時候來呀?寶寶可以去找媽媽了嗎?”
男孩的父親看着遠方駛來的火車,抓緊了自己孩子的手,說:“別動別動,嗚一下,就好啦!”
遠方的列車嗚聲駛來,咣當咣當的推進聲裹挾着沙土與風塵,掩蓋了周圍其他弱勢的聲音。
男孩被父親牽着手,他身後的書包底部倏然快速滴落下一滴液體。
“啪嗒!”
液體的滴落聲被火車汽笛的一聲長嗚全然掩蓋,月臺上再沒了男孩和他父親的蹤跡,只有男孩站過的位置後方,有幾滴暗紅的血滴落在站臺的地磚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