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更新
黎昕這次醒來以後習慣性地朝旁邊看了一眼,好在這回神出鬼沒的張明羽沒有出現在他家。
似乎是件好事,不過原本見怪不怪的事忽然不怪了,反而有點奇怪。
洗完澡躺在床上,一挨着軟軟的被子和枕頭,渾身上下就有點使不上勁兒。
不由的感嘆果然應了昊天蒼茫的那句話,整天躺在游戲艙裏,哪怕營養液足夠維持生命還是有點不舒服。
一轉念又想到,原來是他自己忘記了,他本來就已經使不上勁兒了。
游戲裏正常久了,反而不太習慣這麽虛弱的自己。
自嘲地笑笑,不想把頭發弄幹,就着趴在床上的姿勢伸手随便撲棱了兩下,吩咐絮絮叨叨的控制系統去查一下職業格鬥賽的時間地點。
聽着那熱情洋溢的聲音,黎昕一點都不懷疑如果控制系統有實體的話,絕對會撲上來抱着他的大腿。
“親愛的主人,您想出門走走這實在是太好了,請千萬要注意安全。”
“最近一場職業格鬥賽就在明天下午一點半開始,地點是h城的修羅格鬥場。h城離這裏有二十公裏遠,乘坐空翼五分鐘可達。餘票緊張,還剩下首席觀衆席三張,價格28萬通行幣。”
黎昕抱着枕頭,低頭想了半天,問它:“我還剩多少錢?”
“請稍等,經過精算彙總,您父母留下的遺産折合通行幣78億左右,您自己的財産折合通行幣6579億左右。”
黎昕聽着怔了怔,地球荒蕪、物價飛漲,一張票也要二十八萬的年代,他父母留下的那點錢其實并不算多,幾乎是清貧,這些他并不意外。
讓他意外的是他竟然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變得那麽有錢,因為他需要花錢的時候并不多。
他皺了皺眉,嚴肅地說:“回饋財産來源。”
系統還沒來得及反饋,身後忽然閃起一道亮光,威嚴的男聲越過肩頭傳來,“那是組織上發放的,你應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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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昕猛地回頭,看到無聲無息自動拉開的光幕上他的前上司大人的臉,忍不住質問道:“什麽時候開始連接通訊都已經不需要我同意了?”
對方面色不變,“偶爾。”
“你有窺淫癖?”
“我只是體恤下屬。”
不想跟他多說,黎昕低頭點起一支煙,其實他從前沒有煙瘾,這種從上個世紀遺留下來的東西算不得什麽好物。
退役後卻忽然發現,能遺留下來的東西就一定有它遺留下來的理由。
煙色明滅裏他冷哼了一聲,“這錢算是虧欠還是補償?”
光幕上一張大義凜然的臉,“只是工資。”
黎昕聞言笑了笑,吐出一個煙圈,點頭道:“行,那我就不退了,你就自覺的消失吧——啊等等,還有下次你再敢用這種方式出現,我就沖回組織打爛你的臉,然後交出去審判。”
“……玄狐同志,請注意你向上級說話的态度。”
大概他也知道黎昕是不會聽進去的,說完這一句後也沒等回答,自己把通訊切斷了。
監視簡直到了肆無忌憚的程度——黎昕把剩下的煙頭用腳尖踩滅,他并沒有多生氣,可能無奈更多。
做他們這一行的,說沒經過洗腦教育那是不可能的,就算他沒有那麽言聽計從,也一向知道他們做事無非就是個權衡利弊。
監視換種說法,也可以當做保護——黎昕忽然發現,跟某個男人相處久了以後,他對這個世界那種劍拔弩張的敵意倒是少了很多。
也不知道是好是壞。
然而無論如何,這些東西他自己承受就承受,再扯個人進來絕對劃不來。
開始的時候,大概也會陰暗地想過拽個人一起溺水也好,不會那麽寂寞。
哪怕下地獄也要帶個人一起沉淪,陪着他日日夜夜地煎熬下去,不要獨自負擔。
因為孤獨是一種會讓人發瘋的情緒。
然而等到感情一點一滴滋生,真的覺得想珍惜的時候——也許未必到愛的程度,但那份在意已經不可避免——這時明知舍不得了,才清晰到認識到該放手了。
多殘忍。
因為在乎,才不得不去遠離。
黎昕想,也許他不應該再上游戲了,什麽游戲都早晚有過火的時候,虛拟的好處就是只要想消失,就可以消失得幹幹淨淨。
就像這世界上從來都沒有荒夜無明來過一樣。
他把枕頭往腦後一扔,又把被子卷到懷裏,淡淡地吩咐:“定一張職業格鬥賽首席觀衆席的票。”
“親愛的主人,立刻為您辦妥,請稍等。”
“等等,剩下的三張票,座位連在一起麽?”
“是的。”
“全部定下來。”
“沒問題,請您稍等……三張票都已經定下了,請問主人是否需要我提前聯系一架空翼?”
“嗯,明天早上九點。”
讓系統把溫度調高,關了光源,黎昕在床上翻來覆去,卻始終只能清醒地睜着雙眼,望着眼前一整片黑暗出神。
他睡不着,一直都是,無論在床上躺多久。
就算迷迷糊糊進入淺眠狀态,也會被一點微小的平常人幾乎察覺不到的聲音給驚醒。
所以如果好不容易睡着了卻被什麽“健康作息清晨床板折疊系統”或者某某某的通訊請求打擾,黎昕基本上是會惱怒的。
偏偏這兩樣東西,前者還有可能鼓搗控制系統一陣讓它短路一下,後者卻完全無法避免。
今晚什麽都沒有,然而頭腦越來越清醒,明明身心很累,卻完全無法睡去。
果然還是沒辦法,在游戲裏的時候,他還以為自己的失眠症已經好了,看來也不過是……飲鸩止渴。
一直研究天花板研究到第二天早上,當系統說空翼已經等在外面的時候,黎昕不得不起來洗漱換衣。
這還是第一次在沒有別人陪同的情況下走出這個大門,黎昕想了想,還是帶上了一把光刃防身。
雖然如果真的有人沒有放棄暗殺或者追捕他,區區光刃大概沒有任何作用。
空翼是無人駕駛的,乘客自己設定目的地它就會按照既定的線路飛行,這一點讓黎昕非常滿意。
在文獻的記載裏,“司機”似乎是一種非常喜歡跟乘客交談的人,而且博聞強識無所不知。
五分鐘後他乘坐的空翼降落在h城的街道上,出乎意料的,原以為外面一直都他和張明羽出去那天一樣行人寥落空寂寂。
結果這裏……用人聲鼎沸來說也不為過。
大概已經很少能見到這麽多人同時出現了,天空中各種公共空翼迎來送往,也有不少私人座駕,一看裏面坐的就是富貴鼎盛的人物。
所有人都熱情洋溢地往修羅格鬥場移動,眼神和表情難得地表現出一點活力和興奮,總算讓城市變得沒有那麽死。
看來職業格鬥賽的受歡迎程度遠遠比黎昕估計的要高得多,讓那麽多連動都懶得動的人舍棄了全息直播,跑來看現場。
——說真的,現場看得未必有全息直播清楚,然而氛圍必然是熱烈無匹的。
人是一種很容易受到群體情緒感染的生物,無論生存方式變得多麽拒他人于千裏之外。
黎昕不大樂意地在空翼裏面四處張望了一下,習慣性地判斷周圍幾個便于遠程襲擊的點上有沒有潛伏,人群裏有沒有可疑分子,什麽路線有利于撤退。
然後意識到自己不是執行任務來的,他現在的角色是觀衆,來欣賞一場比賽如此而已。
離開賽時間還早,黎昕在h城裏面随便逛了逛。
灰蒙蒙的天色流光溢彩的霓虹,在整體如此的大環境下每個城市也都差不多,翻不出什麽花樣。
最多,就是h城更加平民化一點,而黎昕住的地方則比較隐蔽。
往餐廳裏面吃了點寡淡無味的“營養套餐”之後,他才慢悠悠地往早就看準了的修羅格鬥場走去。
這個格鬥場極大,建築風格明顯不屬于他們現在的理念,是很顯而易見的仿古設計。
為了體現原始感,觀衆席也做成最普通的一排排椅子,一圈一圈将正中間的格鬥臺圍起來。
黎昕買的首席觀衆席位置就在最接近格鬥臺的地方,在這裏僅憑肉眼就可以清晰地看到臺上參賽選手的一舉一動,不像偏遠的位置還要借助工具。
原本他是打算直接進場先熟悉一下環境的,然而擡頭的時候就看到了一隊銀翼從低空劃過,慢慢地停在格鬥場的另一邊。
如果說空翼是公共交通工具的話,銀翼絕對是很多人一輩子都買不起的座駕。
而這群不知道什麽人,竟然一來就是一隊。
黎昕心中一動,轉頭看了一眼。
第一艘銀翼上下來的那個高大英挺的男人,一身低調的黑色制服,特制的眼鏡遮住了大半張臉,舉手投足間散發着迫人的氣勢。
就算低調也掩蓋不了那魄力十足的感覺。
就好像站得近一點,會被他的氣勢壓迫得說不出話來——當然,那是對一般人來說。
黎昕只是多看了他兩眼,因為覺得有點眼熟,那男人很快從另一個方向進入了格鬥場。
他也不再多看,徑自到觀衆進場的地方确認了身份,因為是首席的票,立刻有兩位服務員出來引路。
黎昕走到半道,忽然一個人猛地蹿到面前,他心中下意識地一緊,以為是襲擊。
然而那個男人只是咧嘴谄笑,手裏神秘兮兮地拿出什麽東西,問黎昕:“高貴的先生,要下注麽?”
“下注?”黎昕仍然沒有放松警惕,指尖已經落到光刃上。
那男人渾然不覺地狂點頭,“對啊對啊,買今天的比賽,只要下對了注,那絕對賺翻。您也來兩把?雄獅和死神都是大熱的選手。”
“死神?”黎昕重複了一下,有種想笑的沖動,這種代號,呃,未免也太嚣張。
沒有興趣地搖搖頭,黎昕企圖繞開那個跟他家控制系統有得一拼的喋喋不休的男人,卻總是被擋住。
最後無奈,黎昕就随意買了死神贏,反正外號這麽拽。
終于到了座位上坐定,因為買了三張票,左右兩邊都空着,這也杜絕了鄰座搭讪的可能性。
黎昕的左手邊再過去一個坐在一個看上去年紀在四五十之間的男人,腰板兒挺得筆直,大馬金刀地坐在那裏。
他有點疑惑,總覺得這個人長得有那麽點兒像昊天蒼茫——說不定昊天蒼茫真是個年過不惑的老男人?
大概是感應到了他的視線,中年男人微微轉過頭,打量了黎昕一下,然後得體地點點頭算做打招呼。
看上去滿威嚴古板的一個人,說不定可能不太好相處——呃,這跟昊天蒼茫似乎也有點像?
不會吧……黎昕覺得自己大概是太無聊了,看誰都像昊天蒼茫。
就在這時,全場的觀衆忽然都高呼了起來,滿耳“雄獅雄獅”之類的喧嚣聲音。
随着熱烈的高喊和掌聲,一個男人從左邊登上格鬥臺,跟觀衆們打招呼。
金發碧眼,看上卻是有點纖弱的青年,黎昕這個位置看得格外清晰,那正是他在廣告裏看到過的那個西方男人。
難道……
熱烈地歡呼聲再一次響起,這回叫的是“死神”,黎昕心下一動,有點期待地往右邊望去。
緩步登上格鬥臺的,正是廣告裏那個黑發男人——而且,黎昕能夠确定,正是他剛才在外面看到的、從銀翼上下來的那一個。
制服已經脫去了,大概是因為古武比賽的緣故,換上了一身古代的武服。
格鬥臺頂上巨大的燈光照下來,映着他桀骜的側臉,讓人有一種重返古代沙場,将軍臨陣的感覺。
黎昕看得有些晃神,在第一次看到那個廣告的時候,他就總覺得那個黑發男人與游戲中的昊天蒼茫有點相似,只是還是有種似是而非的感覺。
如今換了衣服,原來的三分像一下變成了七分。
黎昕躊躇了一下,隔着左手邊的一個空位,側頭微微向那個中年男人問詢,“先生,打擾一下。”
在得到對方的注意力後,他猶豫過,還是問出了那個問題,“您能告訴我臺上那位外號‘死神’的選手叫什麽名字麽?他看上去……很厲害。”
那個中年男人在聽到問題以後眼中似乎有點驚訝,眼底卻隐隐有驕傲之色閃過,大約也是個支持死神的。
因為黎昕的誇獎很由衷,讓他看上去并沒有那麽難以搭讪,微微點頭說:“他叫虞昊蒼。”
虞昊蒼?虞昊蒼……虞昊蒼!
原來如此。
昊天蒼茫,虞昊蒼,似乎已經可以肯定,臺上的死神和游戲中和他春風一度的是同一個男人。
黎昕忍不住想笑,有點詫異又有點釋然,詫異自己似乎躲不開這個男人,釋然的是,也許他來看比賽,本來就存了那麽一點心思。
只是,看看就好。他只是個觀衆。
就在這時,臺上的虞昊蒼在向觀衆致意以後,目光掃過離格鬥臺最近的首席觀衆席,最後目光意外地落在了黎昕身上。
那是他們第一次,沒有隔着任何障礙,現實中的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