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年輕琴師
第103章 年輕琴師
大周, 秋水城。
來?到秋水純屬機緣巧合,進入流煙館做琴師卻是十?四?有意為之。她忘不了初來?秋水站在長街看向‘流煙館’那?塊歷經歲月的?匾額的?心情——沒來?由的?雀躍和感慨。
有種尋根的?宿命感降臨在心間。
她去時,流煙館正在熱火朝天招琴師。
雲酥院以前不叫雲酥院, 叫白?梨院, 後來?因着主人家的?心意, 白?梨院改為白?貍院。舊主故去, 之後歲月跌宕該走的?都?走了, 沒了可服侍需要她們服侍的?主子,花紅柳綠抱着主子生前留下的?一把琴回到秋水城。
世事更疊, 天地換新顏,流煙館的?館主還沒換, 花紅柳綠歸來?, 雲淵熱情地接待了她們。睹物思人,受不了了, 白?貍院的?匾額被摘下,自此白?貍院成了雲酥院。
“你?們守着這院子多久了?快二十?年?了罷。”茶香萦繞,館主雲淵沒什麽架子,多年?相處, 花紅柳綠早從最初的?不敢多言, 處到能和她談笑風生的?交情。
花紅笑了笑:“快二十?年?了。”
白?駒過隙,她們都?被丢在過往紅車裏出不來?,能做的?就?只有守在主子舊日的?居所,自欺欺人,仿佛逝去的?人還有歸來?之日。
當初晝夫人溘然長逝,浔陽城百姓為之舉哀,元、晝兩府悲戚自無需提,然而家主回來?後的?幾年?裏, 先是長女撒手人寰,再是岳母思女成疾回天乏術,記不清是哪年?了,星灼小主子人間蒸發。
小主子在時家主還能心存兩分慰藉,小主子不在了,天地都?将她狠狠抛棄。
後來?家主也走了,不知去往何地。
大小主子各自消失無蹤,花紅柳綠忠心了半輩子,順從着心意選擇後半輩子在流煙館聊以度日。
歷經時光洗禮,花紅的?性子沉穩不少,柳綠變得沉默寡言,她們的?變化雲淵看在眼裏,說不出好,也說不出哪裏不好。
人有忠心,她們的?忠心都?給了琴姬,琴姬走了,一腔忠心落了空,雲淵捏着小竹杯沉吟一二,話到嘴邊,又?覺勸慰的?話過于蒼白?。
她話音一轉:“館裏又?要來?新的?琴師了。”
不知是不是那?人故去的?原因,她一走,大周琴道始終停留在那?個時代,幾乎成絕響。她在時世人還不覺有什麽,她不在了,不管是流煙館,還是其他地方,再聽不到昔年?帶着靈氣韻味的?琴音了。
雲淵深以為遺憾。
琴姬人如其名,她是為琴而生,也是為情而生。芳華早逝,人間少了一抹凜寒雪色,再找不到像她一般冰雪出塵的?姑娘。
元十?四?。
她在心裏長長地嘆了一聲。
柳綠這些年?很少開口,奴随主子,元十?四?的?那?點清寒冷傲淡漠寡言,她只學會了寡言,默默飲去竹杯裏的?茶水,茶香彌久,回味甘甜。
仆從腳步輕快地走進雲酥院,垂首低眉,語氣難免激動:“回館主,琴師找着了!”
沒怎麽費事,十?四?成為流煙館最年?輕的?金牌琴師,在面?見館主的?路上她心裏升起疑窦——這條路竟是越走越熟悉。
走到一處院落,她下意識擡頭看挂在院門的?牌匾。
“雲、酥、院。”
這卻是不熟悉的?。
她搖搖頭,甩去心頭那?點迷惑。
“琴師,請。館主就?在裏面?。”
帶路的?侍婢不方便進去,住在院裏的?花紅柳綠兩位姑娘不喜歡院子裏有太多閑人,說會壞了那?兒的?清靜。
十?四?點點頭,擡腿入門。
她生的?模樣好,周身難以形容的?柔和氣質,眼角眉梢存了初初冒頭的?風情,離開了折雲山,離開晝景的?視線範圍,她像是一夜長大。
在仿佛沒有休止的?情.欲裏開出屬于她自己的?清香。
不是為了取悅誰僞裝的?乖巧,更不是為了博取師父憐惜做出來?的?示弱模樣,這樣坦蕩無畏、清風入懷的?她才更像真正的?她。
褪去自卑與天真,被她能感知的?微薄愛意澆灌出的?自信從容。從少女,再到女人,經了人事,獨自闖蕩。
在這裏,沒人會當她是孩子。
十?四?享受這種感覺,她眉目如畫,杏眼微彎。
春風拂面?,揚起她耳邊碎發,小院的?一草一木也跟着随風招展,那?股熟悉的?感覺一寸寸逼進,她清澈的?眸子不動聲色地掠過一抹暗色。
雲淵看着站在面?前的?姑娘,問?:“你?就?是咱們流煙館招來?的?新琴師?了解流煙館近三十?年?的?發展史嗎?”
“了解。來?之前有聽人說。”
她不卑不亢,看似柔順謙和,骨子裏浸着孤高,一看就?知是千嬌百寵裏長大的?矜貴人。雲淵沒問?她怎麽來?的?,又?是怎麽聽人說的?,随意道:“彈一曲?”
“好。”
素手撥弦,琴音如雲霧蒸騰,群鳥被音律所感不約而同盤旋在小院上空,膽子大的?鳥兒和花蝴蝶争先搶着在少女肩頭落下。
這還沒完。
院子裏多年?停止生長的?梨樹在春風裏抽出淺嫩的?芽,柳綠怔怔望着那?截枯枝染上的?新綠,喃喃自語:“活了?”
十?四?的?琴是晝景所教,她天生适合彈琴,再破爛的?琴到了她指下,都?能煥發出嶄新勃然的?生命力,她生來?與琴契合,琴音裏若有若無勾着隐晦心事,琴即情,唯有情感豐沛,心思細膩的?人能彈奏出引人靈魂共振的?妙音。
她用一曲證明了自己的?實力,沒在意館主和兩位女子看着她時,眼神一瞬閃過的?古怪複雜。
“我能當流煙館的?金牌琴師嗎?”
這若不能,那?誰還能?
雲淵的?表情生動地回答了她的?提問?。十?四?笑道:“我最多能在館裏呆一個月,再久,家裏人就?該來?尋了。”
她想的?很簡單,師父來?尋她,她就?跟師父走。走到哪兒都?行?,游山玩水,或者跟她回折雲山繼續培養感情。
她能感覺到,師父不是不心動,否則不會那?樣貪得無厭地要她,她現下腰和腿還沒從那?份酸疼緩過來?,想到晝景,她心跳如鼓,礙于在人前,只能面?不改色地壓下去。
只呆一個月這是雲淵沒想過的?。然而念頭轉開,瞧着少女一身貴氣,定是出身不凡,能以一曲催活幹枯了二十?餘年?的?梨樹,很大可能是出自九州修真世家。
她權衡再三應了。
十?四?被仆從請去為她準備的?小院,走前她回眸問?道:“這座小院的?主人,是那?位名為‘琴姬’的?琴師嗎?”
“是。”回她話的?是站起身的?柳綠。
“哦,原來?如此。”她轉身離去。
人走出雲酥院,良久,庭院寂寂。又?是一陣春風吹來?,雲淵發出一聲感慨:“你?們有沒有覺得,她……”
“她像我家主子。”
雲酥院內一時無聲。
……
清潭院,十?四?坐在樹下發呆。
流煙館二十?年?前有琴棋書?畫四?位金字招牌。
四?才女之首的?便是那?位名為‘琴姬’的?女子,琴姬琴姬,這名字聽起來?很随便,唇齒間咀嚼久了竟也有種删繁就?簡的?雅致。
琴姬嫁給了世間頂尖的?‘男子’,至今秋水城懷念她仙音妙曲的?人不計其數。
墨棋做了蕭家正兒八經的?夫人,夫妻恩愛,兒孫成群。
蓮殊成為商戶妾室的?第三天,被當家主母弄死?,昔日長袖善舞書?法精湛的?才女落得如此下場,惹人唏噓。
至于挽畫……十?四?進了這道門還沒見過那?位一生求名守身如玉的?挽畫姑娘。說姑娘也不合适,畢竟挽畫四?十?多歲,是流煙館的?老?招牌了。
她心裏想着‘挽畫’,挽畫恰恰趕在此時登門。
從雲淵館主那?得知今日來?了一位琴藝可比琴姬的?姑娘,挽畫撐着一身懶骨前來?,見了面?細細打量她。
興許是昔年?琴姬在她心上留下過于深刻的?影,她窮其一生都?想在畫道上趕超她,明明她才是流煙館執畫之人,卻敗給抱琴之人,她心有不甘幾十?載。
琴姬身死?,她的?不甘成了無根之木,而今見了館主口中與琴姬肖似之人,她道:“你?我比一比丹青之道。”
莫名其妙。
十?四?莞爾:“姐姐,我不與你?比。”
她一笑,如山花爛漫,和琴姬的?笑冰雪消融的?美迥然不同,自有可貴之處。
挽畫四?十?多歲的?人了被一個青春明媚的?小姑娘甜甜地喊“姐姐”,容色稍霁。心想,若琴姬不是那?麽冷冰冰拒人千裏的?性子,按照年?歲也該喊她一聲“姐姐”。
出于說不清的?因由,她看着眼前明眸皓齒的?年?輕琴師,語氣溫和:“為何不與我比?”
“因為姐姐比不過我啊。”
挽畫凝在眼裏的?笑一滞。
太像了。
這種不把人看在眼裏的?高傲勁。
“不比怎麽知道我比不過?”
“可是比了,認輸的?滋味姐姐不願品嘗的?。”
她一眼看破她逐名要強的?本質,挽畫怔在那?,陳年?往事撲面?而來?。
她陷在往事無法掙脫,十?四?瞧她快要入了魔障,一手輕輕拍在她肩膀,眸眼溫順:“姐姐,回神了。”
挽畫後知後覺出了一身冷汗,道了聲“多謝”,倉促走開。
她來?去匆匆,十?四?縱身一躍飛到屋頂,來?請人的?仆從找了半天找不到人,還是她實在不忍這人像個無頭蒼蠅似的?亂轉,出聲喊道:“你?是在找我嗎?”
“呀!十?四?姑娘!”
十?四?彎了眉:“嗯,我是。你?找我有何要事?”她從屋頂坐起身。
那?人被她乖巧望着,臉色羞紅:“清、清潭院不适合琴師住,館主要我請琴師移駕白?貍院。”
“白?貍院?”莫名的?悸動從心尖一閃而逝,十?四?問?道:“白?貍院是什麽地方?”
“白?貍院就?是琴師先前去的?雲酥院。”
“那?為何現在叫做白?貍院?”
仆從撓撓頭,差點被繞暈,理清思緒後有條不紊道:“院名又?被花紅柳綠兩位姑姑改回來?了。以前的?牌匾都?挂上去了。”
他不明白?琴師為何要糾結這等小事,抹了把汗:“琴師,請罷。”
眼前的?牌匾從【雲酥院】換成了【白?貍院】,少女站在幾步之外定定看着,身子一動不動:“寫這字的?是何人?”
她問?題多,好在人美嗓音也好聽,仆從自豪道:“是以前的?院主,她家夫婿寫的?。”
他沒說那?位是誰,如今九州大陸人人都?避諱那?位的?名字,靈氣昌盛的?時代,喊出名字來?都?有可能煩擾了對方。
“他家夫婿?”少女勃然惱怒:“胡說!”這、這分明是師父的?字跡!
仆從不懂好端端的?琴師為何要發怒,他伏低做小,心裏也是委屈:“小的?豈敢欺騙琴師?牌匾上的?字确實是院主夫婿所寫,不信的?話,琴師大可去問?花紅柳綠兩位姑姑。知道這事的?人有很多,若還不信,流煙館的?老?人們也可作證。”
十?四?被他一番話釘在原地,腳底板一股涼氣竄上來?——是了,是了!整晚瘋狂的?情.事惑得她都?要忘記師父有過兩個女人了。
便是此時,心尖情種劇烈搖晃,她神魂不穩,昏厥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