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冬日浪漫
第60章 冬日浪漫
白鶴女院來了新夫子, 梅院的學生早課前七嘴八舌議論一番。
世家出身的少女們對于在浔陽銷聲?匿跡的宋姿宋夫子常常敢怒不敢言,宋家被世家主清算, 賠了大半家産進去,以金抵命,抵的是誰的命衆人皆知。
當今皇後的母家,如此大的靠山都沒靠住,宋姿得意忘形,仍舊沒逃得了徹底在帝都寸土寸金的地蒸發。此事不言而喻——皇後不願再護着宋家了。
所以宋家倒了。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宋家想要奮起重新爬到高處, 又?要耗費不小?的力氣,可能是十?幾年,可能是幾十?年。可能命數不好, 從此在世家譜一落千丈, 誰又?說得準呢?
宋姿不在浔陽, 不在白鶴書院, 世家女們的注意力自然而然轉到新來的夫子身上。
女院分為梅蘭竹菊四?院,梅院,顧名思義,冬日?寒梅盛放, 冷香四?溢, 窗外梅花凜然綻放, 窗子內,學堂靜悄悄。
沈端一身鮮亮不失穩重的儒服,頭戴方巾,腰間系着淡青色衣帶,勾勒出一把細腰。
她?生得好,皮囊中上, 腹有詩書氣自華。正是這份從書海學海裏浸染出的優雅底蘊,使得她?眉目之間沉澱了旁人沒有的濃郁文氣。
年紀不過二十?,和滿堂學子歲數相仿,取代?了宋姿的位置教書育人,自此有了師長?的名分,不免忐忑。
忐忑,興奮。
夫子一腳踏進學堂門檻,瘦弱,堅韌,如玉如竹。
太年輕了。
學堂開始竊竊私語。
心高氣傲的世家女蠢蠢欲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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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姬指間捏着一杆筆,筆尖揮墨,專心致志地創作新曲譜,腦海裏回放的,盡是清晨的旖.旎畫面。
白梅落肩,風雪未歇,戀人缱绻不講理?的吻占據少女全部心神,熱切的情意霸道蠻橫地奪去她?的呼吸,如水裏的魚,百般快活中空氣被一口口抽離,快活且難耐。
情烈之極,差一點就要死?去的刺激。
她?眉梢冷冽,仿佛凝霜染雪,睫毛輕眨,又?如雪落梅枝,風吹,萬種風情都在一霎從冰縫裏化開。琴姬恰好在新夫子自我?介紹完畢時抿唇微笑,恰逢其會的美好。
這首曲子,她?命名【歡】。
是一時之歡,偷歡,歡愉,還?是求歡。
在這充滿人文氣息的學堂念念不忘和情人的纏綿,她?絲毫不覺難為情。筆杆放下,曲譜初成,擡眸,對上沈端佯裝鎮定的眼,她?下意識去看身側的十?七。
元十?七盯着站在高臺略顯嚴肅的夫子看得眼睛一眨不眨,沈端被她?看得局促,為人師長?的責任心上湧,她?清咳一聲?,面目愈發威嚴。
是年輕未經歷練,虛張聲?勢的威嚴。
琴姬一眼就看破。
然而元十?七看不破,在座的學子也看不破。
元十?七喉嚨一陣發緊,沒想到取代?了宋姿的就是昨日?才見過的這人。她?耳尖紅潤,想到往後便不能和這人插科打诨,故作輕松地揉了揉發燙的耳,移開視線。
“以後,可以喊我?沈夫子。”沈端一身端莊,沒人敢開她?的玩笑,堂下一片恭敬應和聲?。
能取代?宋姿的,豈能是尋常人?如此年輕,卻能勝任師長?的職位,世家女們不是傻子,光有能力可做不成白鶴女院的夫子。
必是能力和身份并重。
一堂課下來,沈端釋放了她?滿腹的激情和出衆的才華,直到抱着教案走?出門,她?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後背內衫微濕。
課上反響甚好,且聽着身後不乏贊嘆的議論,沒在諸多議論裏找到她?想聽的那?道聲?音,她?羞澀回眸,看到元十?七似笑非笑的眼睛。穿着儒服的女孩挑釁揚眉,沈端的心喧嚣鼓噪,忙不疊走?開。
一聲?輕笑。
元十?七望着她?近乎倉皇的背影,心情好得轉動筆杆,意識到此舉不甚雅觀,哼了一聲?,胳膊趴在書桌,埋頭偷笑。
哎呀。
新夫子比昨天更可愛呢。
這麽?不經逗弄,她?打定主意往後要懂裝不懂找夫子請教問題,借此好好逗上一逗。
做了白鶴的夫子,每月有銀兩可拿,吃穿不愁,不用再擔心她?熬不過這冬,元十?七眼角眉梢盡是笑,心裏默念了一聲?“沈夫子”,心腔暖得不像話。
她?站在高臺斯文授課的模樣真美。
琴姬的胳膊被嫡妹碰了碰,她?垂眸,元十?七歪頭輕聲?道:“阿姐,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感覺啊?”
“喜歡啊,喜歡是你的眼睛離不開她?,總想見到她?。”
元十?七來了精神,偷偷摸摸問:“那?愛呢?愛一個人,是什麽?感覺?”
少女清寒的眸子藏笑:“愛是你眼睛看不到她?,心裏無時無刻不裝着她?,她?不在你身邊,不在你眼前,在你心裏的每個角落。睜眼是她?,閉眼還?是她?。”
視線落在她?張張合合的唇,元十?七眼睛笑得眯成一道線,藏着蔫壞,還?有這個年紀的小?羞澀,她?膽子素來大,家裏的老幺,常年被哥哥姐姐寵着,無法無天,百無禁忌。
在沒意識到妥與不妥時,她?的話已經吐露出來:“今早,景哥哥是吻阿姐了罷?甜不甜?”
她?趴在嫡姐肩膀貓兒似的耍賴,聲?音壓得低,僅僅兩人可聞。
琴姬冷俏的臉龐波瀾不驚,嗓音慵慵懶懶:“嗯?”
眼皮輕掀,裹着清清涼涼的風雪之意。
元十?七在她?美眸注視下慫得不能再慫,姐妹血緣放在這,加之她?對人情緒敏感,幾乎瞬息感受到阿姐從心坎裏飄出的嗔怪,識趣退開,重新趴在書桌,歪着頭,笑容帶着讨好:“阿姐是嗔是喜都美得凡人招架不住。可別再看我?了。”
琴姬笑吟吟:“問我?,不如去問沈夫子。我?想夫子肯定樂意為你解答。”
元十?七到底年輕,被她?羞得臉上熱意直接炸到脖頸:“我?做甚要去問她??”
“這就要問你自己了。”
說着,鐘聲?響起,下堂課的夫子進門,元十?七話到嘴邊有口難言,被堵得難受,心想:壞阿姐。
家裏姐姐多,哪一個都拿她?當孩子,關乎情愛少和她?提及,有時候問也問不出來,矜持的要命。
她?不服氣地咬着口腔內的軟肉。
春心萌動,壓着可不行。琴姬一心三用,分出注意來聽夫子授課,筆下繪畫不停,想着該怎樣為十?七和端姐姐創造發展戀情的機會。
元十?七和她?做了同桌,仗着腦袋聰明,瞧着她?阿姐畫在紙上的白梅圖,上面隐隐約約的人影分明是她?和景哥哥,筆觸溫柔,技法娴熟。
她?眼睛一亮,提筆開小?差,在紙上匆匆寫就一行字,推到琴姬手邊。
【阿姐,寒冬,踏雪,行與不行?】
琴姬懶懶瞥了眼,筆尖輕挪,挪到那?行字下面:【行。】
她?們姐妹倆頻繁互動,後面的元十?六可要醋死?了。有樣學樣,寫了字條給十?五姐推過去。
元十?五‘纡尊降貴’分出注意理?她?,筆走?龍蛇:【你是十?四?還?是十?七?年末大考能考前三還?是前十??】
氣得元十?六滿腦子就一句話:不解風情!
力透紙背,她?确實有一筆好字,眼下一筆一捺裏浸滿了憤怒委屈:【你還?是不是我?阿姐了?!】
元十?五微微沉默;【乖。大考考差了,很沒臉。】
元十?六深切懷疑這個“沒臉”說的絕對不是她?沒臉,而是元十?五自己沒臉。元十?五這人,呵!打小?就和她?不對付,文壓她?一頭,武壓她?一頭,見天的冷嘲熱諷,打一棒子給個甜棗。
前面十?四?和十?七‘相談甚歡’,她?這裏‘凄風冷雨天上下刀子’,刀刀戳在心口,她?怒:【是!給你丢人了!】
收到回複,元十?五很長?時間沒做回應。等到想起要回應時,晚了。
日?落黃昏,夫子最後一個字落地,元十?六挎着書袋氣沖沖來到琴姬面前:“十?四?姐,我?和你們回家!”
“……”
元十?五心裏道了聲?幼稚,哪曉得之後三天‘蠢妹妹’當真一個字都沒搭理?她?。
細雪紛紛,長?眉山。
梅樹下,一行人圍成圈烤肉吃,煙火味缭繞,飄香的雞肉味鑽出來,沈端拿着樹枝一頭對着自己的學生獻殷勤。
這次出行,是她?趕在元家姐妹前主動邀約,所圖為誰,長?着眼睛的都曉得。
沈夫子一朝脫貧,小?心翼翼地追求元家十?七,被追求的元十?七為此得意了整整三天。最有意思的是,沈夫子不僅邀約人出來玩,還?寫了一首情詩送給一見鐘情的某人。
七分的得意被她?不知收斂地推上雲霄,元十?七看完情詩腦子都是暈乎的,美滋滋拿給她?阿娘看,以此來明目張膽地告訴謝溫顏:阿娘,你看這人,是她?先動心的!
謝溫顏看過情詩後笑得甚是慈愛,很放心沈端和女兒往來。
沒被人追求過的元十?七被這份懵懵懂懂愛恨交加的複雜感情裹挾着上了山,接過烤肉的那?一刻,對上沈端那?雙眼,她?的心顫了顫。
靈魂是極其悅納被沈夫子獻殷勤。
所有的羞赧被藏得很好。
大周師生相戀自先帝和沈院長?(帝師)始,開了先例,不再是世人不可接受。
沈端的迷戀來得迅疾且猛,迷戀一個不到十?八歲的女學生,看見她?就歡喜,看不見她?就想念,輾轉反側,日?夜難眠,像是這一生等待的人終于露出水面,寧願涉水而行,都不肯再放她?走?。
短短三天,送出去的情詩一封,沒送出去的情詩堆了滿廢紙簍。只?覺萬千情思都寫不好對十?七的一見鐘意。
元十?七臉皮多厚的一人,都被她?的攻勢弄得紅了臉,入口的雞肉帶着甜味,她?看了沈端一眼,沈端煮雪烹茶,很會看時機地為她?斟茶送至眼前。
晝景這回算是長?了見識。
昨日?聽舟舟說起她?還?覺得不可思議,今日?見了,再回想前世沈端對十?七的虧欠,又?覺在情理?之中。
前世沈端溘然長?逝,閉上眼睛前心底想的定然全是對十?七的虧欠、相思,愛意和愧意刻入魂魄,恰如幹柴碰到烈火,一點就燃。
饒是沒有上一世的記憶,也不影響這份命定的情深。
沈端性子比之前世改了不少。
改得好!
她?拿出趁手的銀色彎刀耐心削下一片片烤肉,堆在碟中遞給坐在一旁的少女。彎刀用完被沈端借走?,元十?七頗有種揚眉吐氣翻身做主的快意。
為哄妹妹,元十?五不得不硬着頭皮做讨好人的事,元十?六氣還?堵在喉嚨,就被喂上來的抹了蜂蜜的烤肉收買,正所謂吃人嘴軟,烤肉香香甜甜,到了這份上她?也沒再繼續和人賭氣。
很是領教了她?的氣性,低頭的一霎,元十?五怔怔地望着篝火,暗道:過不了兩年,十?六也要嫁人了。
她?這個妹妹,不知會嫁給怎樣的郎君……
歲月如梭,眨眼,人就長?大了。她?心思素來如深山裏的凍土一般深,挖到最後才能露出些許真性情,和她?相反,元十?六是一點城府心機都沒有。
十?七約莫和沈夫子看對了眼,在意識到在為十?六的婚事感到憂心時,元十?五被喂到嘴的烤肉燙了一下,從從容容放下,被元十?六取笑:“多大的人了,怎麽?吃肉還?被燙到?”
元十?五默默瞥她?,無言以對。兩姐妹一瞬間又?恢複了之前的要好。
琴姬慢悠悠嘗着肉片,咀嚼咽下,滋味鮮美。細雪落在支起的寬敞帳篷上,她?笑道:“恩人,你也嘗嘗。”
她?親手喂過去,晝景就着她?的手吃下那?美味,元十?七眼神微變,悄悄紅了臉:她?可不能要沈端這樣喂她?,沈端才追求了她?幾天,阿娘說,輕易得到的少有人會珍惜。日?久見人心,總要多看看,才能知道這人靠譜與否。
她?經驗甚少,問家裏的姐姐,被傳授了五花八門甚至很多都是截然相反的經驗。
這位姐姐說愛情要大膽,不怕受傷,那?個姐姐說愛一人要小?心謹慎。
問十?四?姐,十?四?姐只?道她?對景哥哥是世間所有情愛的極致,心上人是情人,是恩人,是親人,是友人,是不可割舍要全部占有的執迷瘋狂。
這說法太過複雜,聽得她?一頭霧水,只?能聽阿娘的。
她?還?小?,有的是時間和沈端耗。若沈端真心求娶,同她?耗個三四?五六年也是應當的罷?
被她?瞧着,沈端半顆心想的是要不要有樣學樣,剩下半顆心,想的又?是聖賢端莊肅穆的教誨。一顆心分成兩瓣,矛盾的厲害。
天知道她?有多羨慕家主和十?四?娘的甜膩勁。
十?七有沈端追求,琴姬有晝景陪伴,十?五十?六和好如初頭,時而和身旁的九娘說幾句,看着蒼穹飄落的白雪,元九娘不甚矜持地想:她?等的那?個人怎麽?還?不來呢?
“要去打雪仗嗎?”元十?七問道。
沈端相當配合她?:“要去!”
元十?六嘻嘻笑:“我?和九姐、十?五姐結隊,打你和夫子,還?有十?四?姐和景哥哥。”
“嚯!為何不是九姐跟我?和夫子一隊?”
“因為九姐、十?五姐,還?有我?,沒有人疼啊。”元十?六笑着站起身,說得在場之人面露羞态。
元十?七沒在嘴皮子占了便宜,驕傲叉腰:“怕你!來就來!”
“這不妥。”
“哎?十?四?姐,哪裏不妥了?”
琴姬莞爾:“我?不要和阿景結隊。我?和夫子結隊。”
姐妹在此時心靈相通,元十?七眼睛一亮:“對!我?也不要和夫子一隊,我?和九姐結隊!”
“那?……那?就是我?和十?五姐、景哥哥一隊?”
“就這樣!諸位意下如何?”
“好!我?沒問題!”
“我?也沒問題。”
晝景被心愛的姑娘看得心慌慌,猜就曉得她?的舟舟不會放過她?,她?摸了摸鼻子:“沒問題。”
一群人在山上玩打雪仗,還?沒喊開始,一道雪球長?眼似地朝沈端肩膀砸去,晶瑩的雪碎落成一瓣瓣,卻仿佛是打在了她?的心上,她?傻呆呆看着眉飛色舞的十?七,心窩子熨帖得很。
莫說被她?砸了,被她?砸死?,她?都無怨無悔。
琴姬淺笑:“阿景!”
晝景回頭。
啪!
松松軟軟的雪球砸在腦門,沁涼。
碎雪掉進衣領溶化,她?彎眉,那?股想欺負人的心怎麽?都壓不住。
壓不住那?就不壓。
她?很快反擊,琴姬身形靈活,頻頻猜中她?要丢的方位及時避開,兩人彼此追逐越跑越遠,跟着跑開的還?有沈端和十?七。
雪球精準地砸在胸前,晝景眼睛微眯,下一息直挺挺倒地。
她?倒地不起,哪怕猜到其中有詐,琴姬也關心地走?上前,她?心裏防備着,手指戳了戳這人臉頰,冰涼。
她?一愣:“恩人?”
她?的恩人不說話,沉睡般安靜。
“阿景?阿景景??”
就在那?分擔心油然生起時,琴姬眼前一暗被人撲倒在地,前胸被撞了一下,四?唇相貼,晝景輕咬她?:“疼不疼?”
“不疼。”琴姬笑顏燦爛,抓緊機會吻她?。
雪深兩寸,就在她?漸漸沉迷的當口,一捧雪被塞進後衣領,迷亂的心霎時清醒,她?又?氣又?笑:“好呀你,過分!”
起身就要‘報複’,晝景倒退着看她?,扭頭哈哈笑着跑出很遠。
踩在地上,留下一串串腳印。
冬季的浪漫,在乎于冷與暖之間的暧.昧拉扯。
沈端不敢丢十?七,抛開師生名分去玩,是被丢得最厲害的那?個。按照元十?六的話就是:誰教她?在書院執教總是愛板着臉?
元十?七一個人的戰鬥力頂過元十?六和兩個九娘,為了看到夫子趴在雪地認輸的狼狽情景,她?賣力地把人一口氣‘驅逐’進深山,其間碰到一只?肥肥的雪兔,不忘大喊:“沈端!幫我?抓住它!”
喊的時候雪球不客氣地往沈夫子膝蓋骨丢。
沈端一邊扛着她?的戰力,一邊撒腿去抓雪兔哄她?歡心,忙得很。
等兩人意識到進入空曠的深山,另一頭的元九娘早就累得回到帳篷歇息,歇好了走?出去才發現?:人跑沒了。
十?五和十?六玩着玩着不知去向,夫子和十?七消失無蹤,至于十?四?和景哥哥,早就跑沒了影。
“……”
她?孤家寡人披着厚實的毯子,心情有短暫的複雜。
還?以為此次出門有十?五十?六相陪,不至于被酸得掉了牙,這倒好,姐妹們不在,唯有和左右侍婢、忠仆護衛共寂寥。
嘶。她?搓搓手:風兒是愈發寒了。
作者有話要說: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