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月兒
宋希月先進了內室,緊張到了極點,絞着帕子,不知道是自己是該站着還是坐着,他,他不會真的打算跟她同床共枕吧……
霍斐淵隔着一扇巨大的屏風,瞧不見小姑娘如今的模樣,但從她的腳步也能聽出來此刻的狀态。
霍斐淵彎了彎唇,罷了,小姑娘不禁逗,他起了身,走到屏風旁。
“聽聞公主棋藝了得,不知公主可否願意賜教一二?”
宋希月一頓,下棋?
“好啊……不過大人言重了,我就是靠小聰明贏過一次孟棋士,純屬運氣好罷了……”
霍斐淵彎了彎唇:“公主自謙了。”
下棋好,下棋可以打發時間,也不至于太過尴尬,宋希月立馬整了整裙擺,坐到了棋塌上。
霍斐淵也走進來,坐到了宋希月的對面。
“大人先請。”
宋希月讓他先落子,霍斐淵擡眸看了她一眼,倒也沒客氣,直接執了黑子落下,一邊落子一邊問了句:“公主一直打算如此稱呼微臣?”
宋希月剛剛執起白子,就被他的話噎了一下,“大人……不也一直稱呼我公主嗎……”
說完這句,宋希月就後悔了,她猛地咬了咬舌尖。
怎麽又把主動權送到別人手裏啦。
霍斐淵眼底笑意擴大:“公主說的對,那日後,在外人面前,臣可能會越界了。”
宋希月琢磨着他這句“越界”,心不在焉的落了一字,惹得霍斐淵又擡眸看了她一眼。
“公主不後悔?”
“啊?……”
宋希月傻傻擡頭,才意識到霍斐淵說的是棋子,她心思不在這上面,露了個明顯的破綻。
“落子無悔。”宋希月抿了抿唇道。
霍斐淵笑了笑,再落子,卻是改了棋術,并未對準那破綻,刻意延長了對弈的時間。
宋希月沒忍住偷偷看了他一眼。
不得不承認,霍斐淵在男子中也算是極為好看的,只是從前他拒人千裏之外,惹人生畏,可相處的這兩日,宋希月卻不止一次的看到他露笑,這樣的霍斐淵,不像以前那麽可怕了。
宋希月不敢光明正大的去看他,只敢時不時偷偷的擡眸瞄一眼,只不過她以為的小動作,卻從一開始就落到了對面人的眼中。
霍斐淵不動聲色的勾唇,未曾顯露。
“正如公主目前所知道的,侯府目前有兄弟三人,我為長子,生母卻早已離世,二弟名雲烨,三弟名雲長,三弟如今年歲還小,平時讀書多些,想必是見不到的。”
宋希月聽他開始介紹霍家的情況,立馬屏氣凝神的集中了注意力。
“不過公主不需要與他們相處,記不住也無礙。”
宋希月愣了愣:“不需要相處?”
霍斐淵擡頭:“公主方才也說了,微臣身居二品将位,難道連自己的府邸都無?大婚在侯府舉辦,只是禮儀。”
宋希月反應過來了,突然有些小雀躍:“你有單獨的府邸呀?在哪裏?”
“西樂坊。”
西樂坊?宋希月愣了愣,那不就是帝京最熱鬧繁華的地方嗎?
她眼神瞬間亮了亮:“那……我們是要搬過去嗎?”
小姑娘的心思只要一點兒變化就明晃晃的就寫在臉上,不想猜都難。
“是。”霍斐淵願意在這個日子全都順着她的心意。
“明日見過長輩後随時可搬。”
耶。
宋希月在心中歡呼了一聲。
她歡喜的眼神都在飛舞,卻還要刻意壓着,端起一杯茶佯裝抿了幾口。
霍斐淵突然覺得這模樣實在讨喜。
“公主喜歡西樂坊?”
宋希月此刻像個小孩兒,立馬點點頭:“喜歡!就小時候去過一次,後來很少出宮,即便出宮母後也總說那邊人多不安全,已經很久沒去了……”
霍斐淵哦了一聲,表示理解。
“大人的府邸具體在何處?”
“怕是要讓公主失望,府邸雖在西樂坊,卻不是最熱鬧之處。”
宋希月也哦了一聲:“我懂得……府邸一般都會鬧中取靜,不然,也過于嘈雜了些……不過既然是在就是好的。”
霍斐淵笑着嗯了一聲,拖長了尾音。
“哎呀。”
結束了這個話題,宋希月無意低頭一看才發現,棋盤已經不知不覺快布滿了,而更令她驚訝的是,霍斐淵明明可以早早結束贏她,卻一直都在與她故意周旋。
“……大人棋藝高明,月兒不下了。”
啧。霍斐淵看了她一眼。
明明是她心不在焉,怎麽倒成了他的錯一樣?
“是微臣的錯,光顧着和公主說話,都忘了下棋這檔子事兒了。”
宋希月:“……”
這是故意說她呢吧。
“再來。”
氣性上來了,宋希月端坐直了脊背,一顆顆将棋子收了起來。
這是要認真跟他下棋一雪前恥了?
霍斐淵又勾了勾唇。
一炷香過去,這一局,宋希月果然贏了。
“公主棋藝精湛,微臣佩服。”
宋希月也沒想到自己會贏,因為霍斐淵的棋藝也并不在她之下,高手對決,贏的才更有成就感一些。
“大人棋藝也很好。”宋希月笑的很開心,算是她這幾天來,最開心的時刻。
霍斐淵默默的收好了棋子,站了起來。
“天色晚了,公主早些休息。”
宋希月也微微一頓,擡頭看他。
“怎麽?公主舍不得臣?”
宋希月臉又紅了。
“從,從前倒不知大人是這樣的人。”
“哪樣?”
不正經的人。
宋希月當然沒說這話,只下了棋塌往內室走,霍斐淵笑了笑,繼續道:“公主放心,微臣就在外頭,今夜無人守夜,有吩咐,叫微臣就行。”
內室的簾子猛地一下被拉上了。
啧。
小姑娘的心思真是一天變八百次。
剛才還開心到不行。
宋希月躺在陌生的床榻上,香爐裏的味道卻十分的熟悉,她又忍不住感慨了一番霍斐淵的細心,翻了個身,細細的去聽外頭的動靜。
他在外間的塌上歇了?
宋希月心中的歉疚感又生了出來。
經過這兩日的相處,她覺得,霍斐淵這個人其實很好,就算沒有夫妻之緣,這一年多的相處,做個朋友也不錯。況且還不用住在永寧侯府,這樣想着,宋希月心中越來越舒暢,困意很快就上湧了。
內室裏徹底安靜下來後,外室長榻上的霍斐淵才慢慢的睜開了眼。
目光微移,閃過一絲複雜。
小姑娘的心思太好猜,哄起來也太容易。這樣的性格,若是想利用,的确未免太簡單了些。
他一手枕在腦後,另一只手輕輕扣着腰帶,若有所思。
……
新婚第一夜,宋希月做了個無比香甜的美夢。
次日醒來時,她氣色明顯好了很多,臉色紅潤,精神奕奕。只是還有些犯困,睡眼朦胧,臉色緋紅。
“雲雀。”宋希月習慣性的往外伸手,等着雲雀和冰夏來扶她。
“公主醒了?”
宋希月觸碰到的卻是一個男人的手,耳畔響起的,也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宋希月立馬就清醒了,手被燙一般的縮了回來,這才意識到她已經嫁人了,如今,已不在公主府。
“大,大人還在啊……”
霍斐淵見她像受驚的兔子一般,沉默片刻,将遞在半空的手也默默的收回了背後。
“今早得去拜見長輩,故一直在屋內等公主。”
宋希月立馬道:“是我疏忽了,請大人移步等我片刻……可好?”
“不急,時辰還早,還可以用過早膳。”霍斐淵轉身,給她一點私人空間。
他剛出門,雲雀和冰夏就走了進去。
安泰已經恭敬的守在門外了。
“大人,廚房那邊早膳都備好了,是否現在傳膳呢?”
霍斐淵看了看屋內:“不急。”
小公主臉皮薄的很,再給她一點時間。
雲雀和冰夏熟練的替宋希月梳妝,兩人昨夜都不在殿內,自然不知昨夜發生了何事,但看公主這樣子……
應該是相敬如賓。
“公主,梳什麽發髻?”
宋希月呆呆的看着鏡中的自己,有些出神,待雲雀問了兩聲之後才反應了過來。
“就……交心髻吧。”
“好,那奴婢給您帶步搖,嵌金花寶石。”
“不必繁瑣,簡單即好。”畢竟是面見長輩,過于濃妝豔抹不太好。
雲雀和冰夏很快替她梳妝完畢,那邊早膳也算着點兒擺了進來。
等霍斐淵再次踏進這屋子的時候,宋希月已經乖巧的坐在桌前等她了。
一改昨日的盛裝,今日她着了一件粉橙紗裙,發間一對兒步搖添了幾分俏皮日常。
霍斐淵的步子微微頓了頓,片刻後才在宋希月的對面坐下了。
“侯府的早膳,可還和公主胃口?”
今日早上備的是小面,宋希月在宮中早膳吃膩了粥,還是第一次在早上吃面,味道做的清淡爽口,她很喜歡。
“都很好,很奇怪,這些吃食不似宮中準備那般精致,卻很讓人胃口大開。”宋希月看着面前的飯菜,語氣雀躍。
“公主喜歡就好。”
宋希月又偷偷的去看霍斐淵了,他今日也換上了長袍,只是一身玄色,不如昨日紅色好看。
她自然沒說這話,只是在她剛要收回視線的時候面前多了一個長匣,是霍斐淵遞過來的。
“微臣還未贈禮于公主,今日補上。”
宋希月愣了愣,視線落在了木匣上。
晉南習俗,大婚當日,新郎要給新娘備一份禮,這禮不同于聘禮,是夫妻兩人之間的私密物件,相當于定情。
這樣的禮物,一般都是花足了心思的。
“大人有心了……”
宋希月慢慢伸手接了過來。
“是對兒步搖,微臣覺着公主今日的發髻着實适合。”
宋希月還沒有打開匣子,霍斐淵便直接了當的告訴了她。
宋希月愣了愣:“步搖呀……”
“公主若是不喜,不戴也不礙事。”
“我要戴!”宋希月立馬道。
話都說到這份上,哪有拒絕的道理。
她轉身去了內室,雲雀跟上,坐在鏡子前,狹長的木盒被打開,一對兒耀眼奪目的羊脂玉簪金的鴛鴦步搖就出現在了眼前,饒是宋希月見慣了珠寶,也忍不住被它的價值和美貌驚了驚,那鴛鴦的眼睛是鴿子血,羽毛也用金鑲玉細細勾勒,陽光下熠熠生輝。
“公主?”雲雀跟了她許多年,就連大婚前禮部特意定做的珠寶也沒能讓宋希月露出這樣的表情,一看便知,她着實喜歡。
“奴婢給公主戴上吧?”
宋希月點了點頭。
取下原本的步搖換上這對兒,宋希月對鏡看了看,想了想,又拿起了鏡前的筆,給自己描了花钿。
雲雀笑:“這樣趁的公主更美了。”
宋希月也滿意的站起身,走了出去。
霍斐淵已經在門口等她,聽見腳步聲後回了頭,目光落在她的發髻上。
“好看嗎?”宋希月不好意思的問了一句。
“牡丹無光。”
霍斐淵的稱贊也極為樸實真誠,宋希月笑了笑,提起裙擺站到他身側。
“走吧。”
兩人要一起到前院拜見霍侯爺和侯夫人,霍斐淵昨晚已經幫她把侯府的人際關系都介紹了一遍,是以這時候宋希月并不緊張。
前院裏所有的人都已經到齊了。
“大公子和公主到了!”
門前的小厮去報信,屋內一共四個男人,兩個女人。
坐在堂上的自是霍侯爺和侯夫人,霍侯爺如今已是古稀,夫人卻年輕貌美,二公子霍雲烨尚未娶妻,三公子霍雲長只有十四,除此之外,霍家自小便有一個表小姐寄宿,名喚郝佳雯,倒也是位佳人,去年剛指了人,今天帶着自家夫君也在。
站在門外,霍斐淵朝她伸出了手。宋希月乖乖的握住,今日是兩人第一次出現在外人面前,她懂。
宋希月走進來的時候,目光幾乎都集中在了她的身上,不過只是匆匆一眼,很快就守禮的挪開了視線。
宋希月和霍斐淵站定。
“父親,目前,兒子攜新婦向二位請安。”
宋希月也福身:“父親母親安好。”
不得不承認,被月公主行禮的滋味真是舒爽,霍夫人眼底喜悅,“好,吃過早膳了嗎?”
“吃過了,多謝母親關心。”
霍夫人笑着點頭,只是視線落在宋希月發髻上的那對兒步搖時,微微愣了一下。
旁邊的侍女端上了茶,宋希月牢記着步驟,分毫不錯的給霍侯爺霍夫人敬了茶。
只是到底是公主的身份,并未下跪,只是按照禮制欠身,不過如此也讓霍夫人心中暢快了。
霍侯爺也看了眼自己這個令他“頭疼”的兒子,臉色緩和了不少。
能娶到月公主,對霍府也是一件好事。
敬完茶,就開始認親。
霍斐淵是長子,是小輩們開始向他行禮的時候,霍雲烨表情瞧不出其他,只是當霍斐淵和宋希月牽着手站在他面前時,他才欠身作揖:“見過大嫂。”
“這是二弟雲烨,字子雲。”
“子雲。”宋希月喚了一聲。
“這是三弟雲長,字子濛。”
“子濛見過大嫂!”不同于霍雲烨的一本正經,三弟霍雲長明顯活潑許多,帶着少年人的心性。
論起來,霍雲長也就比宋希月小兩歲,這讓她想起了自己的弟弟,她笑着喚了聲:“子濛。”
郝佳雯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待霍斐淵介紹便已經朝宋希月行禮:“見過表嫂。”
“這是姑母的女兒,佳雯,這是妹夫,劉晁林。”
宋希月聽說過劉晁林這個名字,聽說是去年新考進的探花郎,很是有才。
“早聽母後說起劉大人得了一位佳人,沒想到竟是表妹,以後也是一家人了。”
劉晁林和郝佳雯受寵若驚,再次行禮。
宋希月一一笑着打招呼的時候,雲雀就跟在她後面,也跟着依次遞上了見面禮。
“好啦,都見過了,咱們也一起用膳吧。”霍夫人笑道。
霍夫人說完後,霍斐淵卻拉着宋希月的手上前:“早膳已用過了,昨晚月兒身體欠佳,故先帶月兒回去歇息了。”
話音剛落,宋希月吃驚的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