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假期
方緒到底是沒去練科三，且為了躲避方爸的碎碎念，自己給自己找了個活，整日早出晚歸。
又是一個萬風清朗的早晨，方緒頂着方爸爸欲言又止的目光，伸手在方禛的腦袋上揉了一把，出了門。
這會兒又頂着初升的太陽坐在小區路口那家露天早餐店裏吃早點。一張圓桌子，三四個小碟子，裝的是豆漿油條小籠包。
豆漿已經續到第二碗了。
倒不是方緒有多愛喝豆漿，而是，自從坐下之後，她的眼睛就沒離開過手機，右手捧着碗在喝，喝着喝着就空了，自己都沒察覺。
上午過半，早餐時間也過了，整個店裏就她一個人。
開鋪子的老板娘實在看不下去了，熱心地給她續了第二碗，如果不是等的人來了，方緒想，那老板娘肯定會在給她續第三碗的時候順便關心她的精神狀況。
“你是，方緒嗎？”
一個帶着白色貝雷帽，穿着淺色衛衣的男生走過來，兩只不大的眼睛很亮，打量了整個早餐店一圈後，目光落在了方緒身上。
方緒的眼睛從她最喜歡的動漫博主【柳暗花明】的微博上移開，視線落到了這個男孩身上。
墨綠色的工裝褲下還露出半截長腿來，白色的高幫帆布鞋，挎包的肩帶從右肩橫至左腰，衣品幹淨利落，就是看着年紀不大，八成是個高中生，站姿還有點拘謹。
方緒忙站起來，試探着開口：“柳重月？”
男生摸了摸後腦勺，腼腆地笑了一下，眼睛圓圓的，扯了扯包，淺淺地說：“是。”
像是被他的局促傳染，方緒也有點緊張：“……啊，吃過早餐了嗎？坐下吃點？”
柳重月忙擺手：“吃過了，你可以繼續吃，吃好了我們再去，那個學校不遠的，走幾步就到。”
方緒不好意思多坐，抽了兩張紙，到老板娘那裏結賬，跟和柳重月走了。
Advertisement
這就是她找的活。
她家附近有個中心小學，最近正在做校園文化建設，各種裝修弄得沸沸揚揚，近期快要完工了，這不，昨天他們學校公衆號上發布招聘啓示，說急需人手牆繪。
所謂牆繪就是那種類似于文化長廊的東西，在學校外牆上繪些節約糧食、愛護環境之類的文化宣傳報，美其名曰：美德教育，豐富校園文化，傳播優秀傳統……
其實機器噴繪更快些，但這個小學的校園牆繪面積較小，相比之下，手繪的性價比更高些。
也有別的原因，比如說負責牆繪的總務老師堅持手繪比噴繪好，作品立體感更強，更具文化、藝術氛圍，各種有利于校園文化傳播雲雲。
方緒有過街頭塗鴉的經驗，雖然不多，但還是挺喜歡的這項藝術的，又難得跟責任老師談得來，便欣然接受了這份工作。
商量完工作事宜後，對方推給她幾個人的微信，說是牆報工作量大，請了好幾個人一起。
方緒這種社恐人士對着一溜微信，心慌慌地豎起一手寒毛，來回掃視後，選了個名字溫和頭像溫柔的發了申請，并約在早餐店會和。原以為是個女生，現在不僅不是，看着年紀還挺小的。
不是女生意味着兩個人可能沒話題，年紀比較小意味着可能有代溝……
方緒的心裏跑過千軍萬馬。
中心小學不遠，過兩個十字路口就到了，方緒拎起畫板，想着一會兒要是還有時間可以出去寫生什麽的，她的暑假掃街作業還沒做呢。
兩個人過了十字路口，一路無話，終于，柳重月看她一直背着東西，主動開口說要幫她拎。
鑒于這是兩個人的第一句交流，方緒不好意思拒絕，就這樣，話題漸漸打開了。
柳重月一邊翻手機信息一邊說：“呃，昨晚學校那邊把圖發給我了，工程量不大，一周之內肯定可以畫完。”
方緒點頭：“我也看了，技巧上不是很難，就是內容比較碎，卡通人物很多，背景也比較麻煩，主要還是時間問題。”方緒也翻了翻相冊，問，“字也是我們自己寫？”
“我昨晚問了一下，但沒得到回複。”柳重月頓了一下，又說，“不過我問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方緒發出了一個單音節，随後，兩人又陷入了怪異的安靜氣氛中，兩個人都覺得有些許尴尬地四處張望，視線不小心碰到一起的時候，偏頭笑出了聲。
好在這段路不長，沒多久他們就到學校門口了。
柳重月示意自己去和門衛打招呼，方緒便原地等着，沒到一分鐘，他就在校門那招呼她過去。
暑假的時間，學校裏基本沒什麽人，進去時，一眼就能看見操場中央的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四處靜悄悄的，校道上偶爾走過一兩個人，應該是做工程的師傅，再就是拿着掃把的保潔的阿姨。
方緒估摸着要到學校示意圖上找總務處的方位，然而還沒找到告示牌，就看見柳重月輕車熟路地直接帶着她往校門邊的小白樓去。
柳重月解釋道：“我媽是這個學校的老師，我來過幾次。”
方緒看了看四周的景色，文化建設做得差不多了，很多貼畫都是最新潮的款式，草地和花圃都是幹淨且顏色鮮麗的樣子。
“你不是這裏的學生？”一般家長是老師的，都會讓自家孩子在自己就職的學校念書，方便照顧，也方便盯梢，至少他們這個小地方是。
柳重月搖了搖頭：“我在C市上學。”
方緒微微驚訝：“我也有朋友在那裏念書，你是從小學就在那邊嗎？”
柳重月點了下頭：“跟爺爺奶奶一起，寒暑假有空才回來，C市是省首府，我媽說那邊教育比這裏好些。”
方緒贊同地點頭：“我高中集訓的時候就是去的C市。”
他們到辦公室的時候，總務老師已經在等他們了，應該是個新潮的老師，氣質上很有藝術感，頭發低調又不羁地在發尾紮了個小辮，但看得出收斂了。
老師先是給了他們定金，然後領着人往學校外牆去。
那裏已經是學校外面了，大概30米長的圍牆一直綿延到學校後門，成排的榕樹在一旁連成蔭蔽，紅黃相間的花壇散發着清幽香氣，偶爾飛來幾只菜粉蝶，停留一下，又飛走了。
“還有幾個人明天才來，你們可以先開始畫，牆已經提前讓工人刷白了，工具在地上，不夠的話可以去剛剛的辦公室領，有什麽問題再聯系我。”總務老師邊說話邊看表，一副很忙的樣子。
方緒垂眸掃了眼材料，感覺裝備d挺充足的，就跟老師道了別。
等她做好了一系列準備工作後，看了看旁邊同樣沉默寡言的柳重月，開口商量：“那個……”
剛出聲，柳重月就轉過來了。
方緒看着他的眼睛，忽然想到自己經常在網上看到的小貓的眼睛，圓潤而水靈，精巧得有點可愛：“我看你朋友圈有曬很多自己的畫，素描特別好，線條很厲害，你打稿可以嗎？”
柳重月眼睛小小的，只是彎了一下就快沒了，回道：“我也有看學姐的朋友圈，素描好，配色也歷害，然後還被你最近發的全系列試色安利了，準備種草一套。”
方緒松了一口氣，果然，誇獎是建立友誼的最好方式。
不過她轉眸想了想那條關于彩筆試色的動态，可那都是去年的事了，居然被說成最近，真是汗顏，看來她的朋友圈發得确實懶了些，但：“學姐？”
柳重月的手指順着背帶劃了一下：“也是看朋友圈，學姐是美院的。”
看來這位仁兄是把她的朋友圈翻了個底朝天啊，她上一次發美院的照片還是她大一入學的時候，就站在校門前，方緒猜道：“你也是A大的？”
“剛剛高中畢業，開學就大一了，也是美院的。”柳重月點了點頭。
世界真小啊，準大一新生都讓她碰到了。
方緒有點不好意思：“我昨天看你頭像還以為你是女生……”
“嗯？”
方緒察覺失言，扯開話題：“那個，我看你頭像，在網上見過，是一個很厲害的太太的圖。”
柳重月側頭看她，從包裏掏出一套筆來，不以為意：“很多人都這麽說。”
性格挺好的，應該只是話少了點。
方緒看着柳重月拿出來的一套工具，同是藝術生，她自然一眼就能看出來價格不菲，回想起自己那段吃土歲月，不由得肉痛：“……這樣會不會有點廢筆？”
“我擔心沒有筆就帶來了。”柳重月笑了笑。
方緒彎下腰，從一堆準備好的工具中找到幾只鉛筆：“這裏有筆。”
他們各自分配了工作，柳重月拿着鉛筆到一邊去削，很熟練，方緒側頭觀摩了一會兒，開始放心地忙自己的部分。
這面牆的文化宣傳主題是古詩詞園地，他們從一堆例圖中挑挑揀揀，第一個選中了賀知章的《詠柳》，因為這個意境最好把握。
其實小學的古詩，意境上都不難把握，但也正因如此，他們在繪制時，無形中帶了一點限制——既要符合學校的文化氛圍，也要言簡意赅，讓小學生能接受。
他們看了看例圖：二月蘇春，詩人站在柳樹下，舉目眺望的遠山青舟是畫面廣闊又溫潤的背景，一道青翠柔軟的柳樹垂立一旁，萬條垂下綠絲縧。
方緒讓柳重月先給幾個具象打草稿，自己則開始糊牆。
繪畫是一項安靜的活動，整條長道上幾乎沒有人走過，就兩個拿着畫筆的青年，神态專注，氣質謙和，風過發梢，是筆尖在前的絢爛，精彩之處，它們競相層疊交錯，最終交彙盛開成一幅色彩絢麗的畫面。
方緒幹的是體力活，已經先完工了，她蹲在地上洗筆的時候發現，柳重月的畫風跟他整個人給人的感覺一點都不一樣。
人是乖巧含蓄，下筆卻很淩厲，原本整個構圖的重心應該是柳樹，意象朦胧的是詩人，但在他筆下，那詩人雖意象朦胧，但再看一眼卻給人風骨的感覺，無端平風起，長歌吟松風。
她遠遠地打量一眼，沒有覺得主次颠倒，倒是讓整個畫面更有靈氣了些。她撇撇嘴，無端覺得就算是這樣，應該也是有所收斂了。
不出半個小時，柳重月就打完了稿，蹲在地上削筆，仰頭問：“這樣可以嗎？”
方緒後退了幾步，又往前來：“可以，比例大小都合适。”說着她擡手擦了擦，“你的收筆很有特點。”
“習慣了。”柳重月解釋。
“感覺在哪裏見過……”方緒喃喃。
“學姐才厲害。”柳重月突然嘆了一聲。
目光所及，是方緒直接用顏料勾畫的一整面楊柳。
不似打印的圖紙裏那種随意的卡通畫風，而是處理成了柔和的線條，整個用色看上去絨絨的，給人一種春日盛放的生氣，不知是不是為了配合他的畫風，但可以想象，全部上色後的那種清新脫俗。
方緒暗暗乍舌，掃了掃後面的白牆：“我們這樣弄，後面的人怎麽辦，到時候畫風不統一……”
柳重月很認真地思考：“……讓他們打稿吧。”過了一會兒又問，“學姐這個水平，怎麽會出來畫牆報？”
方緒也不知道這個故事該從何說起，只好反問回去：“你這個畫風，也一點都不适合牆報。”
柳重月抿抿嘴笑了，蹲在地上擠顏料：“在家待着沒事，我媽讓我來的，說是出來掙點外快。”
“其實高中畢業，可以來場畢業旅行嘛，畢竟上了大學會很忙，整天跑上跑下，但出來攢點經驗也可以……”方緒用顏料在旁邊的紙上試色。
柳重月擡頭：“大學不是很輕松嗎？”
“騙小孩的了。”方緒笑了笑。
柳重月也笑了：“因為很少回E城這邊，不算悶着，每天到樓下逛逛都覺得挺新鮮的。”
方緒擡了擡畫筆，在空氣上畫了幾個圈，像是在憑空畫城市地理位置圖：“雖然E城不大，但有些地方還挺好玩的，山石景區、商業街，還有西大街新建的游樂場和海洋公園，不過這些景點全國都大同小異，倒是西大街那條巷子全是好吃的，像什麽大盤雞、腸粉、炒酸奶、馬蹄糕……你有空可以試試。”
柳重月若有所思：“家裏管得嚴，我在家點外賣都得看我爸媽在不在家。”
“我也是偷偷跑出來吃，跟我妹一起。”方緒見怪不怪，因為她爸媽也不讓。
方緒的手圈到最後一個圓時，驟然頓了下，還沒等自己反應過來，身子就抱着顏料盤轉了個彎，留了半個綠色的圓和柳重月在身後，頭抵在膝蓋上，埋得低低的，像個鹌鹑一樣。
柳重月扭頭看了一眼，并沒有看到什麽：“學校的舞蹈班下課了，好多家長來接了。”
舞蹈班？
方緒應了一下，耳邊是學校裏面傳來的下課鈴聲，伴随着聲音消失，方緒嘆了氣，不知道為什麽自己畫個圓圈，都能碰到徐讓。
他有個妹妹啊，她都忘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