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初三
一天八節課，要是掐着秒過，不出半小時準難受，但一旦走起神來，時間又騎着大狗，如狼狂奔。
E城一高的教學樓建得坐南朝北，橫跨東西，左右兩面對開的教室被中間的樓梯泾渭分明地隔出初中部和高中部來。
除此之外教室設計也是大美至簡，沒什麽花裏胡哨的設計，就是在教室裏側開了一整面牆的窗，沒人時，拿着個相機對着拍，就是一幅創世紀的畫卷。
日暮時分，落日在窗裏沾染餘晖，卧看滿天雲不動，不知雲與我俱東[1]，黑色的窗格之間，漫天橙金色的殘雲随風浮動，走得慢，也走得绮麗。
一高實行的是住校制，基本不允許學生走讀，周一至周五非特殊情況都得待在學校，這是初中，高中是周一到周六，高三更特別些，只休周日下午半天。
學校這巴掌不大的地，圈畫起了他們每天三點一線的生活，若偏要從教室，食堂，宿舍這三個地方挑一個待着，選宿舍的人肯定多些，所以不到晚自習時間，教室基本沒什麽人，這是非考試周的常态。
偶爾稀松的幾個，待在教室不是閑聊就是看閑書。
這會兒熱鬧了點，班裏資深看小說的同學又進貨了新小說，旁邊的人都圍了上去，正鬧哄哄地要排隊報名。
方緒從腳邊的書箱中翻出素描本，剛準備弄點顏料出來，畫個晚霞，忽然聽見有人在窗邊叫她。
“方緒！”
清脆響亮的聲音，一下子惹得班裏僅有的那麽幾個人扭頭去看。
她跟着大家一起扭過頭，就見池遙悄咪咪從寬敞的校服袖子伸出一個什麽東西，對着她比了一下。
方緒還沒來及有什麽表情或者問她是在做什麽，池遙已經溜進來了。
“你幹嘛？”方緒看着她偷偷摸摸的樣子。
池遙半個身子趴過來，悄悄從校服袖子裏拿出手機，像獻寶一樣遞到她眼前：“今天的晚霞好好看，我拍了好多，你看，是不是？”
“好看是好看，不過你喊我幹嘛，很丢人啊……”方緒還沒說完，低垂着眼，就看到池遙慢慢悠悠地滑照片，直到滑到最後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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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張照片裏，燦爛的斜陽之下，囊括了整間教室的圖景，因為整幅的餘霞過分絢爛，反襯得教室昏暗，強烈的光與暗對比，幾個剪影一般的人形坐落其間，一窗之隔，好像分開又交錯了兩個不同的時空，窗外是浩渺無邊，窗內是平凡世界。
在這張構圖精巧的畫面裏，唯有兩個影子在影影綽綽中略顯清晰，黃昏流了進來，勾勒在他們的側臉上，在其間閃爍着并不明亮的熒光。
方緒掃了一眼，忍住驚嘆的話，先開口問：“你偷拍我幹嘛？”
不知道是因為偷偷摸摸的原因，方緒的臉還沒來得及轉過來，只留有一個側影，以及坐在方緒前面，不知在做什麽，低頭聽歌，同樣露出一張側臉的徐讓。
池遙興致勃勃：“我喊你了，不算偷拍，怎麽樣，好看嗎？我發現你倆側臉有點像啊。”
方緒側着頭看，剛想說不像，緊接着池遙的手指就在屏幕上敲了敲，畫面一下子放大了好幾倍，徐讓在畫面裏的側影一下子就清晰了起來。
十四五歲的年紀，徐讓的側臉已經可以看出明晰的線條了，從額前的碎發蜿蜒到下颌的輪廓，眉宇俊朗，鼻梁□□，嘴唇輕抿着，側眸低垂向下很專注的樣子，睫毛在眼畔彎起一個精致的弧度，是用手電打個黑白光影都能讓人驚嘆的好看。
走神之間，池遙已經把圖片放到了最大，方緒再看過去，入目的是徐讓的耳朵和耳下的一段修長的頸，她擡起頭和池遙對視了一眼，沒明白她想表達什麽，然後就看到她指了指徐讓的耳機線，又指了指徐讓。
方緒反應過來，從池遙那裏把手機接了過去，指尖輕輕戳了戳徐讓的後背：“你偷偷玩手機，我們已經掌握證據了。”說着，她的手從桌子低下繞過去，在底下偷偷露出照片的一角來。
徐讓先是回頭看了她一眼，順着她的眼神往下看，這才撂了耳機，語氣懶散：“你們偷拍我還想訛我，沒天理吧。”
“不管，反正照片上看出來你玩手機了，發給老戴你就是違紀，看着辦吧，給多少看你誠意。”方緒側了側頭，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說吧，什麽事？”
方緒看了池遙一眼，小姑娘極其上道，立馬雙手合十：“周末有個課本劇比賽，你來幫我們弄下音響呗。”
因為一高住宿的原因，基本上到了周五住宿生們就會按奈不住回家的誘惑蠢蠢欲動，而這份坐立不安會一直持續到周六早上，那真是天沒亮就跟打仗一樣熱鬧，校門還沒開，就擠滿了一群又一群歸心似箭的人。
鈴聲一響，簡直放虎歸山，過江之鯉，魚躍龍門……
“久在樊籠裏，複得返自然[2]”的快樂可不止靖節先生深有感悟，所以，周末，沒到上學時間，想叫人來學校，基本不可能。
這勒索金剛說出口，徐讓果然猶豫了：“幾點？”
“周日下午三點開始。”又是個讓人為難的時間。
周日下午，住宿生最後争分奪秒敵不動我不動的寶貴時間，畢竟再過仨小時，又要投入到新一輪的樊籠生活了。
“……行吧，真會挑時間。”
方緒不見外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謝了。”
徐讓的手朝下點了點。
“？”方緒疑惑。
“嫖資啊，照片發我，原圖删了。”徐讓一臉看白癡的樣子。
方緒看了池遙一眼，小姑娘又極上道地朝他比了個OK的手勢。
處理完這些，池遙拉着方緒去洗手間，這是女生間特有的維系感情的方式。
“還是你說話比較管用，要我一個人，都不知道怎麽開口。”池遙挽着方緒的手。
“他挺樂于助人的。”方緒摸了摸鼻子。
“那是對熟人，你看徐讓對哪個女生有過好臉色？換座位的時候讓他幫忙搬書的人還少嗎？也沒見他搭理過幾個，不過他看着就不好相處，也沒幾個人敢叫他。”池遙頓了頓，補上一句，“咱班跟他說得上話的就你跟蘇繁吧。”
方緒覺得她這話有點前後矛盾，但自己下意識地解釋道：“上課互相打掩護的革命友誼而已，他就是想讓我少在那不交作業名單上寫他。”
池遙扯了扯她的手，嗔道：“得了便宜賣乖，快走了，準備打上課鈴了。”
方緒不由加快了腳步，然後聽到池遙補充：“周末比賽的時候你記得來，不然我怕到時候就我一個，他弄一下就走了。”
“你們音響找誰弄不行，偏找他？”
“我不是想找人弄音響，而是想給比賽拉人氣，不然大周末的，你說誰會來看節目，沖着徐讓，全校能有一半的女生來。”池遙抱怨道，“都怪學生會把我們社團的活動批在周日，好歹放個周六給我們吧，那個時間還有高中部的人可能會來看，放個周日，周日連高三都休息了……”
池遙開始絮絮叨叨：“原本戲劇社的活動也不至于沒人的，要不是上學期徐讓把社團解散過一回，自己又退出社團，也不會讓學生會把我們的活動排到周日。”
“你不懂，以前徐讓在的時候，學生會長都是跟在徐讓後面問他想什麽時候辦活動的。”池遙嘆了一聲，繼續道，“今非昔比啊，要不是當初解散時，徐讓問了一句這社團誰要，我堅持了一下，這社團當初就散了，整個一高，僅剩的六個學生社團又完蛋一個。”
“他為什麽要解散戲劇社？”方緒一聽這事，頓時來了精神。
池遙也不太清楚，撿着自己知道的說：“不懂，好像跟上任社長有什麽關系，據說兩人還打了一架，後來見面就吵，硬撐了半學期，期末的時候還是散了，我進社晚，也不是核心成員，具體什麽原因我不太懂。”
方緒也不好繼續刨根問底，扯開話題：“我們學校有六個社團？”
“舞蹈音樂，學校兩大門面你應該懂，每年慣例的開場和壓軸，然後就是輪滑社、戲劇社、文學社，文學社有老師罩，倒不了，校報還得靠他們，這麽多社團裏面就我們社人丁稀落，步履維艱，沒了徐讓，招新都招不到人。”池遙洗了手，拿出紙巾擦幹。
方緒掰着手指數了一下：“才五個啊。”
池遙嘆了一聲：“還有個魔方社，今年新弄的，好像材料還沒審批，現在只是試運行，但社員很多，不過我覺得長不了，就天天有人上課擰魔方那勁兒，咱班都抓到幾個了，我覺得教導處的趙主任正攢着火呢，指不定哪天就把這個非法社團取締了。”
方緒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轉眼上課鈴就響了，兩個人對視一眼，撒開腿跑了起來，最後在門口跟老師問了個貼面禮的安，兩個人急匆匆地趕回座位上。
方緒走過去的時候，徐讓擡了頭，兩個人沒什麽表情地對視了一會兒。
她投去疑惑的目光，徐讓卻移開了視眼。
作者有話要說：
[1]：《襄邑道中》陳與義
[2]：《歸園田居》陶淵明（靖節先生）
謝謝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