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駕考
七月三十日，方緒起了早，掀開窗簾一看，天氣正好，不晴不昧，是個适合考科二的天氣：日頭不強，不至于照得人睜不開眼，沒有下雨，不潮濕，不會糊了地上的車輪印……
方緒對鏡紮了個丸子頭，小小的一個包顯得她個子高挑，用卷發棒處理了一下碎發，在衣櫃裏挑挑揀揀，選了件紅色的雪紡抽繩小衫，穿戴整齊後，對着鏡子看了看，覺得很滿意，唯一一點不好的就是擡手會露出腰線來，但吉利。
七點半到訓練場的時候，已經有好些人了，都是今天要參加考試的，認識的，不認識的圍作一團，也不知道在讨論什麽。
方緒掃了一眼，剛準備因為沒有熟人而松一口氣，徐讓的側臉就在雜亂人群中悄悄地出現了。
黑色的頭發已經有些長了，随意地遮在額前，露出一雙形狀好看的眼睛，從側面看過去，他的眉眼斜飛，俊逸如星。
方緒愣了一下，收回目光，又忍不住瞟一眼。在這個光線不明的休息區裏，她依舊覺得他很亮眼，是讓人一眼就能看見，過分出衆的好看。
時間近了，該來的人漸漸到齊，三三兩兩地從她身前身後經過，聚作一團，人堆中，方緒這樣孤零零的身影一下子突出了起來。
她不以為意地側了側身子，想往旁邊的訓練車後面藏，步子一點一點的，手裏拿着手機，視線從熱搜第一往下尋找今天的新鮮事。
好不容易看中一個詞條準備點進去，就聽到不遠處有人揚聲叫她：“方緒！”
聲音一出來，她就知道主人是誰，尴尬得不想回頭。
但她能感覺到落在身上的視線越來越多，她把手機放進包裏，拉着背帶猶豫了一會兒，心裏悄悄嘆氣，膽子小的人不該學車，社恐也不該。
最後，到底是扛不住重壓，方緒頂着十幾個人的注視，走了過去。
“早上好。”區一很熱情地打招呼。
“……早上好。”方緒摸了摸眉毛。
“看着人挺多的，一會兒我們應該要坐大巴車去。”區一仗着人高，掃視了一圈。
站在一邊的徐讓忽然開口：“吃早餐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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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沒有，今天起的有點晚。”方緒不可能說是因為今天起床梳頭換衣服太墨跡了沒來得及吃飯，但說完又覺得不對，聽起來她像是個喜歡賴床的女生，而且還是當着兩個學弟，就算年紀不一定比她小……
徐讓沒揪着問，也沒想太多，只是繼續問：“今天應該不緊張了吧？”
方緒想到那天的事，抿了抿嘴，感謝的話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口，最後只說了：“不緊張了……”
“有什麽可緊張的，就按平時練習的開就行，別想太多，考慮太多反倒開不好。”區一開導說。
“好。”方緒笑了笑，覺得這個人說話很有親和力。
三個人閑聊了兩句，區一忽然看向遠方，來了句：“車來了。”
忽然，所有人往他們那邊靠了過來，但方緒卻忽然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徐讓已經悄悄移到了她的身後。
方緒腦子懵了一下，然後忽然想起她今天穿的衣服有點短，于是不自在地把手伸到了後面，拉了拉，側過另一邊站好。
“趕緊上去吧，人挺多的，一會兒沒有位置了。”區一建議道。
方緒巴不得快走，可徐讓忽然說：“等一下吧，現在人多，人擠人，這車限載48個，我們這裏最多35，他們上去的都是想擠着往後坐的，一會兒我們可以直接坐在前面。”
區一覺得有道理，應了聲。
于是乎，方緒也不好說自己硬要擠上去，只能跟着一起等，但沒過一會兒，方緒又感覺徐讓往她身後去了。
她借着四處張望，漸漸都轉了個圈，還伸指壓住了衣邊，嘴裏若無其事地和區一閑聊。
就這樣，兩人跟玩老鷹抓小雞似的，繞了個圈，方緒有點無奈，忍不住開口：“你幹嘛？”
徐讓頓了頓，視線不知道放在哪裏，随風飄搖着，胡言亂語：“感覺你這身紅衣服，挺吉利的，今天應該能有個好兆頭。”
“團員不迷信。”方緒又拉了拉後腰的衣擺，把包移到後面，能遮多少是多少，然後側着對他站好。
“心誠則靈。”徐讓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伸手把站在方緒後面的區一拉走了。
科目二考試中心，依山傍水，風光好不秀麗。
夏天的太陽起得早，這會兒正明亮地挂在東山上，木葉在天光下漸漸清晰了起來，山朗明潤，鳥鳴清脆，風拂耳邊。
早晨八點，方緒一行人抵達了目的地。
原以為他們來得算早了，沒想到車管所門前已經排起了長隊，約莫有三四十人的樣子，站在隊尾，有一望無際的遙遠感，也不知道多久才能輪到他們。
“吃早餐。”徐讓跟在方緒後面下車，站到了她的身邊。應該是靠得很近，因為她順着帽檐擡頭，只能看到他的脖子，修長白皙，一路沒進衣領。
方緒擡頭往區一那看了看：“他不去？”
“他已經吃過了，我們去就行，畢竟得有人排隊。”
方緒跟着徐讓走了幾步，問道：“用不用幫他帶什麽？”
徐讓想都沒想：“不用，他不喜歡吃東西。”
雖然徐讓是這樣說的，但方緒從便利店出來的時候還是幫區一帶了瓶飲料，拿飲料的時候猶豫了一下，扭過頭來問：“徐讓，你想喝什麽嗎？”
徐讓站在門口等她，聞言愣了愣：“我喝水，農夫山泉。”
方緒疑惑：“喝水還有偏好的牌子嗎？”
她的視線在貨架上掃了一圈，發現農夫山泉在最上面，剛準備擡手拿下來，徐讓就過來了。
“不一定要農夫山泉，康師傅、百歲山、怡寶、冰泉也行，什麽都行。”他邊說邊從冰櫃裏拿了水，一下子，拿了一懷。
方緒有點驚訝地看着他：“都要嗎？”
徐讓咳了兩聲，把他們一一放了回去，從方緒懷裏拿了那瓶農夫山泉，晃晃悠悠地往外走。
方緒跟着他去結了帳，原來是想給徐讓買個水的，但看他早早付了錢，也不好意思說什麽，聲音小小地開口：“前兩天，謝謝你……”
徐讓低垂着眼睛看她，擰開了瓶蓋喝了兩口：“小事情，別往心裏去，等會兒會過的。”
“好，但還是謝謝。”
等他們回去的時候，區一已經領到號碼牌，并在候考廳給他們占了座。
“謝謝。”方緒邊遞水邊說。
區一意外地接過去，得意地看了一眼徐讓：“人家比你懂事。”
徐讓目光幽幽地盯着那瓶水：“喝你的水。”
三人坐在候考廳裏，前面是工作臺，三個穿着制服的考試員正在做考試準備。
許是見過太多考生，他們聽着對講機裏傳來的安全員播報，眼皮都沒掀一下，神色如常，與底下黑壓壓一片揣揣不安的學員形成強烈反差。
做好準備工作後，女考試院敲了敲話筒，然後一臉漠然地開始宣讀考生準則，點名叫號。
“為保證考場設施設備安全，駕校及駕考人員考試的高效展開，如下規則望知悉：一、嚴禁為不符合駕駛證準考人員、未考試或考試不合格者辦理合格手續……”
……
“以上規定，如有違反者，取消考試資格及既得成績，依法追究其責任，依據違反程度予以懲罰，規則宣讀完畢。”[1]
候考大廳的中央放着4*6共24塊考場監視屏，實時監控着考試情況以及考生所在車況。
方緒跟着大家盯了一會兒，沒看出什麽名堂來，開始低頭玩手機。一是覺得無聊，二是想分散注意力，随手拍了一張考場外的陽光，分享新鮮事，耳邊不時傳來兩個男生的聊天聲。
“聽說後面那個隔間是專門給教練準備的，全市所有的教練都在裏面看自己學員考試。”區一不知道從哪打探來的小道消息。
“為什麽不跟我們一起？他們的屏跟我們的不一樣？”
“一樣，不過可以聚在一起吹大牛，說什麽，我這個學員平時練得跟開飛機一樣，方向偏得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然後，嘿，結果出來，過了，可把他牛逼壞了。”區一翹起腿，聊得起勁，“要是沒過，他也能找面子，一臉痛心疾首，這個失誤我都給他講過好多遍了，就是記不住，他是我教的最差的學員了，我昨天看他練車就知道他過不了。”
“說什麽都行，反正也沒人知道。”
徐讓蹙眉：“覺得不過，還讓人來考試，他們不是死守那點提成嗎？教練一個月也領不了多少工資吧。”
“習慣了，那點工資還比不上在裏面吹一次牛來得痛快，都這樣，吹着吹着，感情就出來了，男人的友誼。”
“沒有女教練？”
“也有，但少，我們這種小城市更少，不過聽說學校那邊的駕校女教練很多，怎麽，後悔了？”區一不懷好意地笑着。
徐讓睨了他一眼：“誰後悔誰知道。”
區一往後一躺：“是有點後悔，但有什麽辦法，我媽催我趕緊扯證。”
方緒低頭玩手機，聽到這句笑了，總覺得他這句話有歧義。
進去的人一批又一批，出來時有高興的，也有懊惱的，方緒看他們都還算心态平和，和朋友抱怨了下，就痛快地去簽字了。好像考駕照也就那麽回事，過了就過了，沒過就努努力下一次再來，沒什麽可糾結的。
方緒回想起昨天晚上沒睡着的覺，人類的本質啊。
一只手伸過來，在她面前打了個響指，指節修長漂亮：“愣什麽呢？到我們了。”
方緒回神，喃喃：“這麽快？”
徐讓把考試牌挂在脖子上：“早考早結束，走了，征服賽道。”
“還賽道？這路你開都不能上三十邁。”嘴欠這件事，區一從不缺席。
但不知為什麽這次，方緒存了東西，轉過身來忽然開口：“速度二十邁也值得尊重，心誠則靈。”
徐讓不知道從哪裏接過了方緒的考試牌，忽地一下挂上了她的脖子：“走了，心誠則靈。”
只是一瞬間的事，徐讓的手臂蹭過她的耳尖，讓她有片刻地怔愣，再回過神來，他們已經在穿考試服了。
方緒不自在地搓了搓耳朵，跟了上去。
她站在黃色的考試車旁邊，看着自己的序號5，覺得心情空前輕松，她深呼吸一口氣，聽到前面6號車起步時鳴了一下笛。
她的視線投了過去，穿過前窗，看到了徐讓的身影，并不清晰，但方緒下意識覺得他笑了。
方緒歪了歪頭，開了門，側身進去了。
天氣是陽光正好的明媚，不熱也不燥，太陽升得還不算太高，從東邊一直照亮西側，在群樓間相隔間落。方緒在半坡時，忽然望向窗外，悄聲數了一二三，手剎放下去，緩擡離合器，車動了，她在向前走。
“過了嗎？”
方緒進來的時候，徐讓已經在廣播臺那裏簽字了。
“過了，一把過，不過只得了90分。”方緒笑容很明顯。
“厲害啊，我才80，坡上扣了二十。”
“我也是坡上，扣了十分，停早了，車輪沒壓到。”
徐讓思索了片刻：“我應該比你多個車邊線大于三十。”
前臺的工作人員看他們越聊越起勁兒，直接打斷他們：“請兩位學員盡快簽字，移步到考場之外閑聊，不要影響其他學員考試。”
徐讓讪讪摸了摸鼻子，卻沒走，在一邊等她：“快簽字吧。”
“哦。”方緒從桌上拿了筆，才發現自己的手還有點抖，興許剛剛是開車的時候太緊張了，自己都沒感覺到。
兩個人拿着身份證，又到外面的儀器上試了一下，看到了自己成績，這時候，區一終于從裏面出來了。
“你不是我們前面進去的嗎？怎麽這麽久。”
“害，我第一次倒車入庫壓線了，考了第二次，幸好過了。”
“多少分？”
“我也忘了，剛剛太激動了，我還以為今天會挂在這。”
方緒覺得他這句話有歧義，建議：“你把身份證放這裏，可以看到成績。”
區一查了一下，伸手拍了拍徐讓的後背：“95，真丢人，考了兩次，這成績不會印在我駕照上吧？”
徐讓忍不住樂了，笑罵了句：“傻冒。”
“說啊，到底會不會？”區一收了身份證，難得認真。
“會，印在第一頁。”說完方緒也愣了，她已經很久沒有這麽輕松地跟人開玩笑了。
區一一臉不相信地開口：“真的假的？”
徐讓看了方緒一眼，又回過頭來看他，很認真地說：“真的，科三好好考。”
區一一臉震驚：“不是吧，那你過了沒，你倆考多少啊？我第一次考駕照。”
誰不是？
“我倆一百。”徐讓還真是謊話張嘴就來。
“靠，不行，我得重新考，這玩意還能報名嗎？”
徐讓邊說邊往外走：“能，你科三五次不過就行。”
區一反應過來：“行啊！你倆一起诓我是吧，算了我今天心情好，不跟你們計較，走走走，去吃大餐。”
所謂的大餐，其實就是三人第一次來時去的那家粥店。
城郊邊線上沒什麽大型建築，只有一些工場、田地，人流最多的就是這個考試中心，所以周邊的店面都不大，盡是些應付早中晚餐的小攤。他們剛考完試，十點左右，開張的店鋪不多，繞來繞去，最後還是挑了這家店。
方緒其實剛吃了早餐沒多久，但看着他們興致挺高，也就沒有拒絕，簡單地要了碗豆腐花，坐在一邊看他們慶祝。
“科三你打算什麽時候考？”區一一口一個蒸餃。
“寒假吧，我要提前去學校，萬老師要回去了，他那個實驗放假找不到人手，剛好就剩我了。”徐讓也剛吃過沒多久，要了碗小米粥。
“可以啊，萬老師眼光很挑剔的，輕易不找別人，他那些實驗能跟着做的都是研究生。”
徐讓輕輕“嗯”了一聲。
“什麽時候走？”區一從旁邊的瓶瓶罐罐裏挖了一勺黃皮醬，又加了點花生粉。
“下周五吧，還要留點時間準備一下。”
區一點點頭：“行，方緒什麽時候考科三，我看看咱倆能不能一起。”
徐讓忽然沒了聲音。
方緒緩緩擡頭：“我想回去休息幾天，到時候看心情再去練吧，我感覺我得休息挺久的。”
這就是婉拒了，區一自然是聽出來了，瞥了徐讓一眼，拿出手機：“我們加個微信吧？也認識蠻久了，你要是到時候想考科三沒伴的話，可以call call我，我也是一個人考，我們還可以照應一下。”
方緒不得不覺得這人情商高，別人的話聽得明白，自己的話也留有餘地，她禮貌地點開微信，兩個人低頭互加了好友。
“也加上我。”徐讓不知道什麽時候把手機伸了過來，明晃晃的放着二維碼，一副不容拒絕的樣子。
方緒擡頭看了他一眼，點開微信掃了。
三個人吃了不到半小時，徐讓去結賬的時候，教練來了電話說準備要回去，區一接了電話先過去了，說是給他們占座。
方緒不好跟着走，只能在門口等徐讓，見他出來說道：“那個，教練說要回去了。”
“走吧。”徐讓點頭，給她遞了瓶水，應該是從店裏的冰櫃拿的。
方緒接過，剛準備說謝謝，突然，徐讓停在她身邊低聲問了句，語調平和，輕得她快聽不清了，但又覺得沉重得不可忽視。
“方緒，你打算什麽時候記得我？”
作者有話要說：
[1]：此規定基本照搬考試中心考場規則。
謝謝支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