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壺春

第12章 壺丘玟還是會怕的

他看見什麽呢？

他看見那群人先用雄黃酒潑在了他家人身上，濃烈的雄黃味道沖得隔得那麽遠的他鼻腔如針紮。

他看見他的爹娘扭得不成樣，一蛇動了另外兩蛇更疼，直到三個都疼得沒力氣。

他看見那群人趕盡殺絕。鋤頭、石頭、鐵耙子、木棍、鐵鍬……他說得出說不出的東西，都在往他家人身上打，血肉飛濺，濺了老遠……

他看見那群人還挑挑揀揀着他家人的肉，說着今天蛇頭拿得挺多，晚上讓妻子做什麽吃的好……

他明白人覺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但是他看着人居然在挑揀和盤算着蛇肉，他還是覺得人比蛇冷……

他高舉着的樹枝落到了地上……

他覺得粉身碎骨、萬箭穿心、五馬分屍也不過如此……全部，全部都抵不上一個徒勞無功……

他在那之後努力修行，他聽過佛祖講經，佛祖說因果不停，說随緣而轉，說六道輪回。聽得他消了渾身戾氣，誠誠懇懇放下了仇。

可是在他九百多歲即将化龍的時候，沒想到下來的劫數竟然是有人要打他。

他無措地躲，身受重傷，一如當年。

他不明，他去問佛祖。佛祖反問他：舍不了恐怖，如何斷得了塵緣？如何證得了菩提？如何得進三摩地？

他自暴自棄地回了人間，睡卧桃花樹下，不管天地，不管日月。

壺丘玟疼得意識不清，在過往和現在之間反複徘徊。朦朦胧胧間，他看到柳冰心破窗而來，柳冰心臉上滿是驚愕。

壺丘玟想起那天月下，柳冰心挖着井，跟他說着蛇的事情，還跟他說：“娘子別怕，我會護好你。”

該不會覺得我吃了他娘子吧，壺丘玟自嘲地想，這讀書人癡傻得很，騙他什麽都信。他看着柳冰心拎着那根破破爛爛的鋤頭顫顫巍巍地慢慢走近。

媳婦兒要打我了，媳婦兒要用我最怕的鋤頭打我了。壺丘玟很難過，他很想讓柳冰心別打他，想說自己不是壞妖精，不會傷害他。但是又想着，誰看到這種樹幹粗細的大蟒不會害怕呢？柳冰心還是讀書人，肯定吓死了。

想到這裏壺丘玟就開始心疼了，他覺得媳婦兒吓死了肯定要收收驚，或者當場發洩一下才好，這樣的話，讓媳婦兒打一打也是沒關系。只要柳冰心不拿手上的鋤頭打他就好。

可是壺丘玟又覺得不對了，柳冰心是讀書人，讀書人的手是拿筆的手。平日裏摸起來都是細細嫩嫩白白滑滑的，跟嫩豆腐一樣。自己蛇鱗硬得慌，萬一不小心把手割破了可怎麽辦。頓時，壺丘玟有點氣悶，好像自己的蛇鱗真的把柳冰心的手割破了，心髒擰着疼。

那就用鋤頭打吧，壺丘玟下好了決定，如果是柳冰心打他的話，他覺得似乎也沒有那麽疼，沒有那麽怕……

他看見柳冰心急急忙忙地開了屋門走了出去，壺丘玟開始害怕，他好怕柳冰心叫着人一起來揍他……壺丘玟緊緊地閉上了眼睛，他覺得只要自己看不見，他可以當做打他的只有柳冰心一個人。

腦子裏想清楚了，身體還沒準備好。壺丘玟的蛇皮繃得像鼓，等着不知道什麽時候落下來的鋤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