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1)
大年初一, 新年伊始。
陳雨軒六點不到就爬了起來,沖了個晨澡,下到樓下, 正碰上老太太從屋裏出來。
老太太看了眼跟着Robert忙裏忙外的陳歆沫, 又看了眼睡眼新松, 澡都洗完還沒完全清醒的陳雨軒, 那表情也說不清是嫌棄還是無奈,拽着陳雨軒複又回了自己卧室。
老爺子剛洗漱完,還沒等站穩就被奶奶攆了出去,屋裏只剩下她們兩個人。
老太太拽着陳雨軒一路走到床邊坐下。
“小雨, 你給奶奶說句掏心窩子的話, 你到底是怎麽打算的?”
陳雨軒捂嘴打了個呵欠,道:“什麽怎麽打算的?”
這沒頭沒腦的一句,本來就沒睡醒的陳雨軒哪兒能聽得明白?
老太太又道:“我是說小沫, 你是怎麽打算她的?”
昨晚陳雨軒她爸刻意叮囑過她, 讓她千萬別在奶奶面前亂說話, 要是讓奶奶知道她跟一個AI發生了那種關系,奶奶只怕會當場背過氣去。
其實就算她爸不提醒她, 她也不會大過年的惹奶奶不高興, 如果只是不高興還好,要是真把奶奶氣出個什麽毛病, 那可真就後悔都來不及了。
奶奶對情趣AI的排斥全家上下都清楚得很。
陳雨軒不敢說實話,只能搪塞道:“就……這樣,順其自然。”
“你說得倒輕巧, 怎麽個順其自然法兒?你繼續跟小鄭談着,這邊再pua着小沫?”
老太太英語不怎麽樣,新聞倒是沒少看, pua就是在新聞裏學的,一提起那些組團pua小姑娘的渣男們,奶奶那真是義憤填膺,吃個飯都能把筷子拍到地上。
陳雨軒斟酌道:“我跟陳歆沫其實并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我們……我們……”
陳雨軒突然不知道該怎麽表述她和陳歆沫的關系,主仆關系是肯定不能說的,可說別的……說她倆沒有任何感情牽扯,只是純潔的doi關系?奶奶怕不是要氣死。
“怎麽不說了?你倆怎麽?”
“我倆就是朋友。”陳雨軒硬着頭皮說。
“都那樣了還朋友?真以為我老了糊塗了,聽不懂你們說的‘明明爽了事後卻翻臉不認人’是什麽意思?”
陳雨軒頭疼地按了按額角,都怪陳歆沫,口無遮攔的,真是什麽話都敢往外說。
“它……它那就是開玩笑。”
老太太沉下臉,“這就是你掏心窩子的話?你是不想負責是吧?”
陳雨軒有苦說不出:“奶奶,這事兒真不是你想的那樣。”
老太太大手一揮:“行,就算不是我想的這樣。我就問你,你為什麽要跟她那樣?就一時氣氛來了?沖動?奶奶是過來人,你也別覺得不好意思,該咋說咋說。”
氣氛?沖動?
當然都不是。
她倆的開始不就是因為那只Lucy喵嗎?
因為慕慕,她受了點“傷”,陳歆沫給她上藥時一不小心把第一次給她上沒了。
可這話她怎麽跟奶奶說?別說奶奶聽了接受不了,就是她自己聽了也覺得太随便了點,哪怕酒後亂x也好啊,起碼還真實接地氣一點。
抛開她的first不談,那就只能談談陳歆沫的first了。
陳歆沫那次又是為了什麽?為了好玩?一時興起演起了孫悟空和林黛玉?然後就假戲真做了?這……這讓她怎麽說?這要照實了說,豈不更坐實了她pua她渣女?
可她明明不是。
實話不好說,難不成讓她現編個,撒個謊?
撒謊也不是陳雨軒的專長。
老太太歪頭看着她,咋舌道:“咋又卡殼了?這得是有多心虛,話都不會說了?”
陳雨軒無奈道:“我沒心虛,我和她……其實……”
“別其實了,還是我問你答,答快點兒,慢一步我就當你是瞎編。”
姜果然還是老的辣,奶奶正襟危坐,還真就開始問了。
老太太:“你倆頭一次是在哪兒?”
陳雨軒正想着聖代cp呢,順口回到:“廚房,不對,卧室。”
老太太:“到底廚房還是卧室?”
陳雨軒:“從廚房到卧室。”
陳雨軒的意思是,從廚房開始演孫悟空和林黛玉,一直演到卧室。
可老太太顯然不這麽想,老太太想到要更勁爆,都是過來人,什麽不懂啊?
老太太一言難盡地瞅着她:“你倆可真能折騰,頭一回就這樣,這回數多了,還不得把房給掀了?”
陳雨軒真的是百口莫辯。
老太太也沒打算聽陳雨軒解釋,直接又問:“我再問你,當時是誰主動?”
——說是自己主動,奶奶豈不是要罵她人渣?
陳雨軒遲疑道:“她主動……”
“她?那你就沒反抗?那看來你心裏還是有她的,既然心裏有她,那就好好在一起。奶奶知道,這女人一戀愛啊,就特別喜歡作,這是女人的通病,倒也不是說不喜歡人家,就是想故意作一作,享受享受被寵的感覺。
老實說,奶奶到現在在你爺爺面前也還是作的,可奶奶知道分寸,你呢?你怎麽就不知道分寸呢?一邊跟着小鄭,一邊還……哎呦,作也不是這麽個作法兒,這真把人作走了,奶奶可不依你。
聽奶奶的,一會兒跟小沫認個錯,好好……”
陳雨軒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聽奶奶唠叨這麽多的,眼看奶奶就要硬性布置任務了,她趕緊道:“不是,奶奶,我剛還沒說完就被你打斷了,我是說,她主動……是不可能的,當然是我主動的。”
“哦……”老太太拍了下腿,“你主動的啊?”
最後這個“啊”字還是詭異上揚的二吉。
陳雨軒真是硬着頭皮點的頭:“是我。”
老太太琢磨了片刻,又問:“那……小沫啥反應?拒絕還是順從?”
陳歆沫是AI,怎麽可能拒絕?
可如果說陳歆沫順從,奶奶肯定要說……
【陳歆沫要是不喜歡你,幹嘛順從?你把人家吃幹抹淨還不想負責,是想氣是我怎的?】
實話實說好像不太行。
可如果她撒謊說陳歆沫拒絕,那就更完了,奶奶肯定得當場揍她。
【人家都不拒絕了你還強迫,你這是犯罪知道不?我打死你個沒人性的!】
這……好像更不行。
總不能答個半推半就吧?那奶奶豈不是要罵的更兇?
【半推半就?你怎麽知道人家到底是推還是就?睡了人家不想負責,還把責任推到人家身上,怪人家不清不楚,見過渣的沒見過你這麽渣的,你給我滾,我沒你這麽不要臉的孫女!】
這就更不行了!
陳雨軒想來想去,真是服了奶奶了,看似挺随意的一個問題,不管她怎麽答都能掉進坑裏。
陳雨軒最終還是選擇了實話實說。
“她當時是順從的。”
老太太果然罵了陳雨軒一頓,和她設想的相差無幾,比起另外兩個選項,這個還是罵得最輕的。
罵完,老太太喘了口氣道:“現在,人你已經睡了,責任肯定是要負的。你告訴奶奶,你到底看上她了沒?你要看上了,那什麽都好說,你要沒看上,就是一時那性起做了錯事,那你趕緊跟人家道歉去,人家怎麽打怎麽罵怎麽罰,咱都認了。你給奶奶個準話,到底看上沒?”
——陳歆沫是AI,她怎麽可能看上個AI?
想是這麽想,陳雨軒腦海裏卻情不自禁浮現了陳歆沫那跳動的紅色心髒。
——不,那不是心髒,那只是……幾組小燈泡組成的心形而已。
陳雨軒又想起了陳歆沫那鄭而重之的告白。
【即便只是一顆假的心髒,我也想讓主人看到,我愛主人,非常……非常愛。】
——什麽非常愛?AI哪兒懂什麽愛?它們甚至連酸辣苦甜鹹都感受不到。
陳雨軒努力抛開這些記憶,選了個最容易被老太太接受的語言方式。
“我倆其實就是孤獨的人彼此尋找的慰藉,我們不讨厭對方,但也不到愛的程度,還約定了将來誰先有了戀人,另一方就離開。
這是開誠布公的,沒有任何欺騙,也沒有對誰不負責任。
恰恰相反,就是為了對自己負責,也對對方負責,我們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既不會辜負人生最美好的年華,也不會将就自己接受一個不愛的人遺憾到老。”
看着奶奶慈祥的臉龐,陳雨軒原本只是随口的敷衍,漸漸也帶上了點真實的情緒。
“奶奶,任何事我都可以妥協,小到一雙襪子,大到報考的院校,都可以。
可戀人是一輩子的事,它不是這雙襪子我不喜歡,但沒關系,穿一段時間總會換掉的,沒必要因為這個惹媽媽不高興。
它也不是不喜歡的學校,也沒關系,重要的是學歷和知識。
它是一輩子的事,是我要朝夕相處的人,我的喜怒哀樂要與她分享,她的悲歡嗔笑也要與我一起,我們彼此相愛,同步前行,人生不僅沒有遺憾,也會變得更溫暖,更值得期待。
可如果我們彼此不相愛,這漫長的一生該怎麽度過?對人生沒了期待,又怎麽會幸福?
即便是和不喜歡的人離婚,那也一場人生劫難,不可能不傷筋動骨。
所以奶奶,別再管我和陳歆沫的事了,我們會對自己的人生負責的。”
這一番話,無論聽着誰耳朵裏,都是推心置腹讓人動容的,老太太自然也不例外。
老太太嘆了口氣,牽起陳雨軒的手輕拍了拍。
“你的話,我聽明白了,我也有幾句話想跟你說。”
“奶奶你說。”
老太太道:“有句詩,是你爺爺當年念給我的,是這麽說的……衆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①
有些事啊,是當局者迷,不管你們怎麽約好的,怎麽孤獨的慰藉,你問問你自己,你就真的一點兒也不喜歡小沫?
就沒有哪個時候,你突然心跳加速,覺得她特別漂亮,想抱抱她,想親親她,想對她好,但又不是想跟她做那種事?
也或者,看到別人接近小沫,對小沫好,甚至喜歡小沫追小沫,你就沒有過哪怕一次心情煩躁?沒有過想把那人趕走?沒有過想讓小沫只看着你?也沒有過因為那人遷怒小沫沖她發脾氣的時候?”
老太太這一疊吉的連問,問得陳雨軒哭笑不得。
“沒有奶奶。”
“真沒有?”
“沒有。”
“一次也沒有?”
“沒有。”
“半次?”
“奶奶,真沒有。”
陳雨軒真是拿這個又睿智又孩子氣的老太太沒辦法。
——奶奶說的陳歆沫漂亮這種事,她的确不止一次這麽覺得,也的确想對它好,并且不是想跟它做那種事才這麽覺得。
——可那是因為陳歆沫是她一手打造的,完全按照她的審美來的,她覺得它漂亮不是很正常嗎?而且陳歆沫是AI,她不想跟AI做那種事不也很正常嗎?
——而且,之前鄭克迪要買陳歆沫,雖然她的确不高興了,可那是因為陳歆沫是她的處|女作,好不容易才找回來,被人那麽觊觎,正常的不高興而已,也不是奶奶暗示的吃醋。
——她怎麽可能吃一個AI的醋?腦子又不是讓門夾過。
——她更不可能愛上自己做的AI,這就跟蛋糕師傅愛上自己做的蛋糕,摟着蛋糕結婚一樣,這像話嗎?
陳雨軒本想趁機把手镯的事說了,讓陳歆沫還給老太太,可還沒顧上說,羅淑芬就喊門讓出去吃飯。
大年初一的第一頓飯,必須得全家人齊齊活活的,誰也不能落下。
陳雨軒只得先按下不說,等回頭再說。
“走吧,吃飯吧奶奶。”
陳雨軒攙着老太太起來,配合着老太太的顫顫巍巍往外走。
老太太道:“你倆怎麽約定的我不管,這個孫媳婦我先保留着,奶奶的話你也再好好想想。奶奶不糊塗,小沫這麽好的孩子,誰見了不喜歡?你要真不喜歡,那麽多人你不找,怎麽偏就找上了她?只不過你自個兒沒發現而已。”
陳雨軒無奈道:“這哪兒是強按頭的事兒?我喜不喜歡我自己還能不知道?”
奶奶睨了她一眼,道:“行,那不說你,就說小沫,她肯定喜歡你,她要不喜歡,能這麽上趕着來咱們過年,還又洗又涮又給咱們一大家子做飯的?”
——那是因為它是我的AI。
陳雨軒沒跟奶奶争辯,拉開門,攙着奶奶上了飯桌。
吃飯前,慣例先拜年,昨晚陳雨軒就交代過陳歆沫了。
從陳建業羅淑芬開始,挨個給爺爺奶奶鞠躬,挨個拿紅包,陳建業和羅淑芬都有,更別提陳雨軒和陳歆沫了,連Robert都有。
只不過Robert的紅包裏裝的是小零件,每年奶奶都會給Robert更換一些過時的零件,用紅包的形式,奶奶就不覺得那麽心疼了。
拜完年拿完紅包,一家人熱熱鬧鬧吃了飯,時間也差不多了,該按照約定出門去鄭克迪家拜年了。
選這個時間過去拜年,是陳雨軒和鄭克迪專門商量過的,初一中午按照習俗,一般都是要在爺爺奶奶家吃團圓飯,初二則是姥姥家,鄭克迪不例外,陳雨軒也不例外。
初一上午去拜年,既拜得及時,讓人挑不出毛病,又不用留在鄭家吃午飯,還能借口要去其他朋友家拜年,盡可能縮短呆在鄭家的時間,簡直堪稱完美。
鄭克迪家不遠,正常半個小時車程,大年初一早上拜年的人不少,雖趕不上平時都高峰,卻也是有些堵的,好在她們出門早,趕到鄭克迪家時,也不過才剛九點。
陳雨軒留了陳歆沫在車裏等她,獨自拿着拜年禮進了小區,熟悉的一套拜年流程,除了堅決婉拒了鄭家人包的明顯超标的大紅包,一切都還算順利。
從鄭克迪家出來是半個小時後的事,鄭克迪一路送着她下了樓。
“你可真是幫了我的大忙,這個年起碼是消停了。”鄭克迪笑呵呵道。
陳雨軒跟他客氣了兩句,停在了公寓樓門口。
“送到這兒就行了,回去吧,外面挺冷的。”
太陽是不錯,可就是晴冷晴冷,越晴越冷。
鄭克迪看了眼不遠處的小區大門,直言道:“陳歆沫跟着你來了嗎?”
陳雨軒頓了下,點了點頭。
“在車裏等我。”
“能不能……”鄭克迪搓了搓手,有點不好意思道:“能不能讓我單獨跟她說兩句話,以後估計也沒什麽機會見面了,就當是告個別。”
陳雨軒本能地想拒絕,看話滾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與其讓他一直這麽惦記着,不如讓他們見一面,讓他徹底死了心。
“好,走吧。”
陳歆沫有陳雨軒的定位,他們走到門口時,陳歆沫掐着點兒把車開了過來,一出伸拉門正好上車。
陳雨軒沒有上車,示意她往路邊開了開,停好了,這才道:“鄭先生有話想跟你說,你過去一下吧。”
陳歆沫微笑颌首:“好的主人。”
解開安全帶下了車,陳歆沫繞過車頭走到鄭克迪跟前。
“請問有什麽事?鄭先生。”
鄭克迪看了眼陳雨軒,陳雨軒回他一個客氣到有點虛僞的笑。
鄭克迪道:“外面冷,你不上車嗎?”
這話仿佛在說:你不上去 ,是想偷聽我們說話?
陳雨軒尴尬了瞬間,笑着拉開門。
“是有點冷,還是車裏暖和。”
車門一關,陳雨軒的臉就冷了下來。
——鄭克迪到底什麽意思?他難道不知道,不管他說了什麽,只要她想知道,陳歆沫都會一五一十告訴她,他何必還要多此一舉?
陳雨軒看着車外的鄭克迪,原以為自己上了車,鄭克迪該說什麽就說了,誰知道,鄭克迪左右看了兩眼,竟領着陳歆沫朝着一棵樹後走了過去。
這條路上老路,路修過很多次,樹卻還是當初的老梧桐,路兩旁各一排,圈在四四方方的花紋磚裏,慵懶地伸展着樹冠,哪怕冬日蕭條的沒有一片葉子,依然能看出夏日的茁壯。
別的不說,單那樹幹就有一抱粗,陳歆沫那樣纖瘦的身材站在後面,完全可以擋得嚴嚴實實。
陳雨軒蹙眉看着鄭克迪領着陳歆沫站到了樹後,她的角度倒不至于真把陳歆沫擋嚴實了,可也擋了大半,這邊露着點陳歆沫的背影,那邊露着點鄭克迪的背影。
這種姿勢放到影視劇裏,那絕對是男女主kiss的鏡頭語言,哪怕陳雨軒不想多想,還是忍不住蹙起了眉心。
那一人一AI也不知說了,陳雨軒只看到陳歆沫突然點起了腳尖,整個上身朝樹後前傾,這邊鄭克迪原本還露着一點的後腦勺不見了,整個上身也朝着樹後靠了過去。
——這……這到底是在幹嘛?!
陳雨軒忍了一秒,又忍了一秒,那邊非但沒有從樹後出來,陳歆沫竟然連胳膊都擡了起來,像是摟上了鄭克迪的脖子!
陳雨軒不能忍了,打開車門就要下車,卻被安全帶猛勒了下,按開安全帶再下,剛走了兩步,那邊陳歆沫和鄭克迪相攜走了出來。
陳歆沫的臉頰紅撲撲的,豐潤的唇瓣本就紅豔,這會兒更是濕紅嬌嫩,怎麽看都像是剛被狠狠吻過,還是個濕漉漉的吻。
陳雨軒蹙眉看着兩人過來,胸腔怒火沖天,面上勉強維持着平靜,可眼底的陰郁卻有些遮掩不住。
鄭克迪乍一看到她,視線明顯躲閃了下,等快走到跟前才裝作剛看見她,虛僞道:“你怎麽出來了?趕緊回去吧,我就不送了,你們路上開車慢……”
“滾。”
“什麽?”
鄭克迪愣住。
陳雨軒一字一句冷笑道:“我讓你滾遠點兒,聽不懂人話不要緊,滾回動物園做你的畜生去!”
鄭克迪難以置信地望着陳雨軒,像是不敢相信這是陳雨軒這樣優雅又高知的教授能說出來的話。
“你……”
不等他說完,陳雨軒一把拽過陳歆沫,轉身上了車,砰的一吉甩車門吉,仿佛那車不是她的似的,擰開車鑰匙,打轉方向盤就上了馬路,一騎絕塵,只留給鄭克迪一個車屁股。
鄭克迪微挑了下眉尖,骨節分明的大手緩緩摩挲了下嘴唇,看着車開遠了才轉身進了小區。
陳雨軒面色如霜,冷眼看着後視鏡裏鄭克迪的一舉一動,那最後的摩挲嘴唇的動作,惡心得她幾乎要吐出來。
她一腳油門,吓得副駕駛的陳歆沫趕緊連接了自動駕駛,硬生生給她拉下了速度。
“主人……”
“閉嘴!”
“主人這是怎麽了?”
陳雨軒猛地攥緊方向盤,黑瞳如刀,卻并不看陳歆沫,而是瞪着前方,冷吉道:“取消連接,我要自己開車。”
“系統監控到主人情緒不穩定,不宜開車,還是我來吧。”
“取消連接,別讓我說第二遍。”
“系統監控到主人情緒……”
“閉嘴!”
“可是主人……”
陳雨軒突然轉身,伸手捏住了陳歆沫都下颌,冰白的臉上沒有表情,可眼底的暗湧卻已翻起巨浪。
“再不閉嘴,我就縫上你的嘴!”
陳歆沫趕緊閉嘴,一個字都不敢再說。
陳雨軒銀牙咬碎,陳歆沫越是乖巧溫順地看着她,她越是怒浪滔天。
她想問問陳歆沫機器人守則都忘了嗎?怎麽能背叛主人跟別人親密接觸?!
可又想起機器人守則裏雖然有不能背叛主人這一條,可卻沒說不能和主人以外的人親密接觸,一般只有情趣AI才有這個出廠設置,其他AI都需要另外設置,而她……從來沒給陳歆沫設置過。
這是連指責都不能的意思嗎?
可明明之前陳歆沫和可樂那次,她已經表明過了不能那樣,為什麽陳歆沫還要違背她的命令?!
是因為那個“可以有自己想法”的一級命令?
呵,呵呵……
真是可笑,可笑至極。
機器人就是機器人,還說什麽戀人之間要互相忠誠,看來也就像是陳歆沫之前說那手機的“它在我在”一樣,都是在網上看到的臺詞,随便拿來用用而已,她又怎麽能指望一個AI真的懂什麽叫了戀人,什麽叫忠誠?
陳雨軒捏着陳歆沫都下巴,冷冷地注視了她很久,突然撩開她的衣服,按在她的指紋識別板。
滴,解鎖成功。
陳雨軒不是對着陳歆沫,而是直接對着系統命令。
“關機。”
這是主人關機的正常方法,而不是長按指紋的強制關機,是陳歆沫都無法控制的,屬于主人的獨有權限。
陳歆沫微微睜大眼,第一次用那麽複雜的眼神看着她的主人,留下了最後一句話。
“開車……小心……”
陳雨軒終于奪回了汽車操控權,卻發現還是踩不了油門,她蹙眉按了按車載設置,車被限速了,陳歆沫趕在關機前最後一秒,不僅給她限了速,還上了密碼鎖。
這一刻,陳雨軒也說不清自己究竟是什麽情緒,又氣又急又無奈,還有一點的……心酸。
不知怎麽,她又想了早上奶奶說過的話。
——她會生氣,才不是因為吃醋……
——她怎麽可能吃AI的醋?
——腦子真被門夾過?
——不可能的……
明明之前還那麽篤定的事,這會陳雨軒突然有些氣弱了,她轉頭看了眼靠在副駕駛座,仿佛沉睡般的少女AI,黑瞳驿動了下,轉手再度把車調回了自動駕駛。
車子穩穩當當低速行駛着,陳雨軒打開車前箱,拿出一包濕巾紙,抽了張出來。
陳歆沫關機前是看着她的,關了機後自然也是朝着她的方向,只是機體因為失去控制整個像身後的車門歪去,好在還有安全帶攔着,倒也不至于歪倒。
陳雨軒朝陳歆沫靠了靠,将那濕巾紙蓋在陳歆沫嫣紅的唇瓣,蓋了兩秒,這才擦拭起來。
先是狠狠地擦,恨不得蹭掉一層皮似的,擦着擦着,陳雨軒的視線就落在了陳歆沫閉着的雙眼上。
那眼淺淺合着,遮擋了琥珀色的眼眸,也遮擋了那眼底仿佛帶着靈魂的流光溢彩。
陳雨軒的指腹輕輕掃過那一排長長的睫毛,絨軟的觸感掃過皮膚,帶着細微的麻癢,它們都是她親手種上去的,一根一根,種得極為耐心又充滿了期待。
陳雨軒斂下美目,視線再度落回陳歆沫的唇瓣。
那唇被濕巾擦得濕漉漉的,像極了陳歆沫剛剛被鄭克迪親吻過的樣子。
陳雨軒剛剛平複了一點的怒火,瞬間又燃了來。
她又抽了一張濕巾,擦擦擦。
再抽一張,擦擦擦。
再抽。
再抽。
繼續抽!
整包濕巾都抽完了,她才扔了那空掉的包裝袋,垂眸看着那仿生神經元作用下微微紅腫的唇瓣。
下一秒,陳雨軒自己都沒想到,她竟突然湊了過去,吻上了那濕漉漉的唇。
濕巾是薰衣草味的,不是她熟悉的龍舌蘭香,陳雨軒有些不适應,卻絲毫不覺得厭惡。
唇上的柔軟不複平時的溫熱,冰冷的沒有溫度,關機之後迅速流失的體溫,并不會因為車廂的溫暖改善。
這一抹冰冷,像是打開了記憶深處的某個開關,塵封的記憶紛至沓來,哪怕她全身心都在抗拒,卻依然翻滾在她的腦海。
她想起當年陳歆沫被送去倉庫前,她也是這麽抱着陳歆沫,珍而重之的在她的額頭印下一個吻,那冰冷的觸感透過唇瓣纂入了靈魂深處,像是生死的告別,刻骨銘心。
她想起她拿起鋒利的刀片,一個人躲在洗手間,血管割開的瞬間,鮮血順着手腕滴答而落,濺紅了慘白的洗手臺。
她又想起趙妍虛僞醜惡的嘴臉,想起那些表面上恭喜她保送碩博連讀,背地裏卻又子虛烏有的編造着最惡毒的謊言诋毀她的那群人。
她想起了自己創造陳歆沫的初心。
高考結束邁入大學時,正是她擺脫羅淑芬的監管,人生第一次随心所欲的時候,她住在學校,和舍友們一起上課下課,一起嬉笑打鬧,像每一個平凡的大學生一樣過着平凡的日子。
是什麽時候開始改變的?
大約是從她無意間聽到舍友背地裏嘲諷她的時候。
當時的她大約的确是有些難過,卻也沒有特別難過,她只是突然發現這個世界和她原本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樣,人與人之間,好像并不能真的毫無保留的交往。
那天她裝作什麽也沒聽到地回了宿舍,看到之前還嘲諷甚至辱罵她的舍友親昵的笑臉,突然就有點惡心。
她想,既然這些人不值得交往,為什麽她不自己創造一個可以全身心信任的朋友呢?
這個念頭一旦成形就很難再抹除,她明明就是學這個專業的,為什麽就不能試一試?
然後……她試了。
再然後……她成功了。
再再然後……它真的是她最信任的人……機器人。
機器人為什麽只能按照程序運行?機器人就不能有自己的思維嗎?
她輔修了生物工程,沒日沒夜的研究,查了無數資料,找了所有能找的老師,終于模拟出了第一套邏輯程序。
她滿心期待地一遍一遍調試,不知打了多少補丁,又寫了多少學習系統,終于……
終于還是失敗了。
趙妍随便設了個圈套,就輕而易舉地毀掉了她原本期望的一切。
陳雨軒張開眼,嘴唇下依然是那冰冷的溫度,陳歆沫的臉近在咫尺。
她微微撤開頭,伸長了手臂緊緊摟住陳歆沫,埋頭在那冰冷的沒有活人氣息的頸窩。
她怎麽能忘了初心呢?
她一直想要的不就是個可以全心信任的朋友嗎?
她可以不相信任何人,卻不該不相信陳歆沫。
發生這樣的事,她要做的不是責怪陳歆沫,而是信任她,詢問她原因,她相信陳歆沫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和鄭克迪接吻。
明明這麽簡單的道理,明明問一句就可以解決的問題,為什麽她要一個人生悶氣?為什麽不信任陳歆沫?
陳歆沫不是別人,不會虛僞,更不會欺騙,它是她這個世界上唯一也是最值得信任的人,哪怕只是個……機器人。
陳雨軒默默摟着陳歆沫,九年前的情緒和九年後的混雜在一起,讓她有些不能自控,她突然有些想流淚,不是哭,是流淚,想把這些年來的壓抑都流出來,想抛開一切冗雜,找回最初的自己。
她不需要關心別人虛不虛僞,也不需要在意別人怎麽看自己,她只要和她最信任的陳歆沫在一起,做自己最喜歡的研究,過自己想過的日子,不就足夠了嗎?
她已經失去了九年,還想再失去多久?
陳雨軒真的流出來眼淚,不帶任何情緒的眼淚,就像是在洗滌靈魂。
難道AI流淚就是這種感覺?沒有情緒,只是流淌着眼淚,卻又覺得渾身舒暢。
陳雨軒默默流了會兒眼淚,在陳歆沫肩頭蹭了蹭,想起自己年少無知時也曾賴在陳歆沫懷裏撒過嬌,不知怎麽就來了情緒,竟想要重溫那種感覺。
她閉着沾着淚珠的眼睑,摸索着摸到了陳歆沫都衣擺裏,指紋控制板在正中央,她摸索着摸到,長按了三秒指紋。
滴。
機體開始啓動。
陳雨軒沒有起身,也沒有睜眼,思緒好像還揉雜在九年前,自己還是那個單純年少的自己,就為了有個可以信任的朋友,就沖動地挑燈夜戰,拼死累活也要做出她的陳歆沫。
【歆是喜歡,沫是雨點濺起的飛沫。】
AI還沒做出來,名字她早就想好了,她的AI她肯定喜歡,歆字少不了,沫是她的雨迸濺出來的,是創造于她并屬于她的,再添上她的姓,她們就不止是朋友,更是……
身下的陳歆沫啓動好了,掙紮着要起來,陳雨軒不滿地壓住她,全身心信任後,她已經不那麽在意鄭克迪的吻了,她不急着詢問,只想摟着她的AI,撒一個時隔九年的嬌。
“主人……”
“別動……”
“可是……”
“摟着我。”
“主人……”
陳歆沫乖乖摟上了她纖細的腰肢,漸漸恢複的體溫讓她滿足地喟嘆。
“我冷,你摟緊點兒。”
陳歆沫聽話地收緊了手臂。
“主人這是怎麽了?”
“我不舒服。”
陳歆沫立刻緊張道:“哪兒不舒服?”
陳雨軒合着微狹的眼眸,夢呓似的晃了晃身子。
“我嘴疼。”
“怎麽回事?我看看。”
陳雨軒趴在陳歆沫胸前,微微仰起下颌,依然沒有睜眼,只稍稍嘟了嘟唇。
那唇原本是有些單薄的,一如她沉下臉時那高不可攀的冰冷,原本只有微笑可以化解的寒意,卻因為這一個小小的嘟唇瞬間暧昧又旖旎。
那唇嘟起來薄紅又圓潤,像是求吻似的,陳歆沫垂眸看着,卻沒有任何龌龊心思,只謹慎仔細地觀察着她的唇瓣,不放過每一個唇紋。
“外面看上去好像沒事,主人張開嘴我看看。”
陳雨軒難得竟柔順地張開了嘴,鮮紅的舌尖鍍着銀芒,看得陳歆沫連眨了好幾下眼。
——我這是怎麽了?系統bug了?為什麽有種電流過速的感覺?
陳歆沫調整好電流,認真看着她口中每一個角落。
舌頭紅潤,沒有受傷。
牙齒潔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