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1)
陳雨軒和鄭克迪一起吃了飯, 又在電影院售票臺買了爆米花和可樂,拍了幾張照片和視頻,并沒有去看電影, 徑直回了車庫。
陳歆沫已經植入Control,融合的很好, Control攔截了Pestilence向外擴張的路徑, 就算陳歆沫連接其他設備, 也不用擔心再被Pestilence感染。
陳歆沫連接了鄭克迪的行車記錄儀,将那天的視頻全都下載下來。
視頻裏清晰顯示出了陳歆沫當時的位置, 這是個非常重要的線索,至少可以幫助民警排除隆德路與昌平路交叉口之前的路段,以及兩旁延伸的大片區域,基本将事發地集中在了金華小區和昌平路口之間,重點排查這段及相關區域就可以。
陳歆沫下載完視頻,從鄭克迪的車上下來,鄭克迪摸出路上買的口香糖,陳雨軒給了一個, 抽出一個遞向來陳歆沫。
“你能吃飯, 肯定是有味覺的對吧?嘗一個吧, 薄荷味的。”
陳歆沫看了口香糖一眼,面無表情道:“不要。”
鄭克迪溫和的笑容不變, 只是臉上免不了帶了點尴尬,轉頭對陳雨軒苦笑。
“你的AI好像不怎麽喜歡我。”
陳雨軒剛把照片視頻發給母上大人, 成功讓母上大人放棄繼續蹲在家裏等她,又得了鄭克迪行車記錄儀這麽重要的線索,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的,自己的AI這麽不給人家面子, 陳雨軒怎麽的也得出來打個圓場。
她順口說道:“陳歆沫,怎麽這麽沒禮貌?我不記得我是這麽教你的。”
也就一句話而已,好歹讓鄭克迪別那麽尴尬。
說罷,陳雨軒就想告辭回家,卻不料,陳歆沫突然兩手伸出,像接皇上的聖旨似的,規規矩矩低頭接過鄭克迪還沒來得及撤回的口香糖。
“謝謝鄭先生。”
鄭克迪笑盈盈任她拿走口香糖:“一個口香糖而已,有什麽好謝的。”
陳歆沫擡眸偷瞧了鄭克迪一眼,原本面無表情的臉上漾着羞澀笑意,琥珀色的眸子藏着嬌羞碎光,微揚的眼尾仿佛綻放的桃蕊,絲絲綿綿細軟如鈎,随随便便勾上一眼,真是要把人的魂兒都勾走了。
鄭克迪從容的笑滞了下,微微睜大眼,只這一個眼神,讓他的手情不自禁追了過去,不自覺按在了陳歆沫手上,溫軟的觸感驚得鄭克迪觸電了似的趕緊抽回手,最後落在了那個淡綠色的口香糖上。
“我、我幫你剝皮。”
這會兒的鄭克迪哪還有在陳雨軒面前的游刃有餘?臉上裝得再怎麽鎮定,也遮不住他手忙腳亂剝幾次都沒剝掉個口香糖外皮。
鄭克迪捏着包着一點的口香糖,徑直遞到陳歆沫唇邊,溫和的笑容少了客套,多了幾分真誠,連聲音都更輕柔了些。
“嘗嘗。”
陳歆沫乖乖張嘴,貝齒咬住那奶白的口香糖,鮮紅的舌尖柔韌一卷,整片卷進口中,包着嘴嚼了嚼,濃密如鴉羽的長睫笑出了兩團淡淡的暗影。
“原來這就是麻涼的薄荷味,謝謝鄭先生,我很喜歡。”
鄭克迪盯着她鮮紅的唇瓣,也不知是被那紅唇吸引,還是腦子已經被那舌尖一起卷進了陳歆沫的嘴裏,被她嚼着嚼着一起嚼成了一灘軟泥,遲鈍了好幾秒,才恢複了談笑自如。
“叫什麽鄭先生?太見外了,不如就叫我……克迪,或者克迪哥。”
陳歆沫從善如流,乖順道:“謝謝克迪哥。”
一人一機其樂融融,陳雨軒在旁邊卻不自覺蜷起了手指。
陳歆沫乖乖聽話她應該高興才對,為什麽……心口這麽堵得慌?
陳雨軒莫名其妙想起了趙妍,想起趙妍總在稱呼上試圖改變她,想讓她喚她的名字,喚她姐,喚她……妍妍。
可趙妍是對她居心叵測,鄭克迪……鄭克迪雖然之前也說了,如果陳歆沫是他的AI,他會寵她一輩子,可也只是說說而已,陳歆沫并不是他的AI。
陳雨軒壓下心口那點不舒服,沖鄭克迪道:“時間不早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鄭克迪禮貌地看了她一眼,視線立刻又轉到了陳歆沫身上。
“阿姨回去了嗎?這麽早回去,萬一阿姨還在,問你為什麽沒看電影,怎麽辦?”
“我媽已經回去了。”
“确定了?”
“确定了。”
“那……”鄭克迪想了想,似乎也想不出什麽更好的理由,只得道:“那早點回去吧。”
說是早,其實也不早了,告別鄭克迪,回到家已經快十二點了。
陳雨軒放下睡飽的喵崽,看着它翹着尾巴,一點不客氣地巡游着自己未來的領地,陳歆沫把大包小包放在地上,在客廳角落找了個合适地方,固定好貓爬架,放好貓窩和貓砂盆,倒裏貓砂,貓抓盆則放到了陽臺。
陳雨軒故意磨蹭着脫着外套,看着陳歆沫全都是收拾好了,進了洗手間,擠了洗手液嘩啦啦洗手,視線在那被鄭克迪按過的手上停留了幾秒,這才坐到了沙發。
“白桃,過來。”
陳歆沫烘幹手,乖乖過來,垂着頭站在她面前,像個任人搓圓揉扁的小媳婦。
陳雨軒看了眼她微有點鼓的左頰。
“口香糖,吐了。”
“好的,主人。”
陳歆沫抽了張紙巾包了口香糖,團好了,看也不看,随手一丢,正中垃圾桶。
“說吧,這幾天你到底怎麽回事?”
話音未落,就聽樓上轟動一聲巨響!
陳雨軒一驚,起身快步上了樓,陳歆沫緊随其後,快聲道:“主人別急,不是咱們家,是樓上。”
樓上……
“那不是淩靈家嗎?”
“對。”
陳雨軒隐約有些不安,可只是一聲重物落地聲而已,也許只是什麽不小心翻倒了。
陳雨軒盯着天花板等了片刻,沒再聽到其他動靜,這才松了口氣。
轉身剛要回卧室。
轟動!
又是一聲!
陳雨軒蹙眉擡頭看着那根本看不透的鋼筋水泥,黑瞳眯窄,轉身噔噔噔下了樓,随手抱上慕慕。
她沒穿外套,直接開門出來,電梯還在她剛剛下樓的位置,一按就開,她上了電梯,按下樓層。
陳歆沫緊跟着她,她轉手把慕慕遞到了陳歆沫懷裏。
陳雨軒下了電梯,徑直走到淩靈家門前,一點都沒遲疑,按下了門鈴。
門鈴響了很久,終于不耐煩地從裏面打開。
“按尼瑪的按,大半夜的找死嗎?!”
門裏露出一張兇神惡煞男人的臉,五十多歲,帶着點油膩,莫名的有點熟悉。
陳雨軒冷着臉道:“我才要問你,大半夜的拆家呢?轟咚轟咚的影響我休息。”
男人上下打量了她兩眼,視線挪到她身後的陳歆沫身上,也打量了兩眼,臉上的暴躁明顯緩和下來。
“你們……樓下的?”
“對,你已經影響我們休息了,不要再制造噪音。”
男人笑了,伸出油膩膩的手,竟想跟她握手。
“我是大風科技的總經理顧濤,幸會幸會。”
陳雨軒沒有握手,冷冷看着他,“大風科技……有點耳熟,是在七經路那邊嗎?”
“對,你知道?”
她怎麽不知道?半個多月前,羅金讓她幫忙的那個被騷擾的女生,就是大風科技的。
難怪覺得這個男人眼熟,這不就是公司走廊牆上貼着的總經理,騷擾的罪魁禍首嗎?
沒想到,他居然就住在她家樓上。
還真……巧到惡心。
“喵嗚~!”
陳歆沫懷裏的慕慕,突然跳下懷抱,順着門縫就跑進了顧濤家。
陳歆沫慌忙道:“慕慕!回來!慕慕!”
不等顧濤反應過來,陳歆沫已經擠開顧濤追了進去,顧濤下意識想攔,沒攔住陳歆沫,陳雨軒也跟着沉浸進去。
“你們幹什麽?!出來!”
陳歆沫故意慢一步追着慕慕,左右擋着顧濤,陳雨軒動作極快,一個屋子一個屋子快速推開,沒見淩靈。
她轉身往樓上去,顧濤急了,一邊大罵,一邊掄圓了膀子就朝着擋着他的陳歆沫砸去!
陳歆沫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猛捏了下虎口,痛得他慘叫一聲,捂着手腕倒退兩步,當的一聲撞到鞋櫃。
陳雨軒幾步上了二樓,猛地推開樓梯口的房門。
卧室一片淩亂,衣櫃倒了,水杯砸在地上,被子枕頭扔了滿地,陳雨軒蹙眉繞開狼藉,一眼就看到了縮在角落瑟瑟發抖的淩靈。
“淩靈!”
陳雨軒幾步上前,先四下查看了下淩靈的胳膊手腳,見都沒有傷,這才撥開淩靈臉前碎發,看向淩靈滿是淚痕的小臉。
“沒有哪兒疼?告訴我。”
淩靈緩緩搖了搖頭,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唇角沾着點兒血跡。
陳雨軒蹙眉抿了下,淩靈的嘴角沒破,血跡是哪兒來的?
“你……嘴裏受傷了?”
淩靈微點了下頭,又趕緊搖了搖頭,像是受驚的小鹿,眼圈通紅,淚眼汪汪,抱膝窩在角落,雙馬尾淩亂不堪,發圈拽到了一半,松垮垮亂着頭發。
好在,衣服還算完整。
可陳雨軒并沒有覺得松了口氣,這畢竟是她偶爾撞上的一次,之前有過多少次,誰都說不準,她不想用最糟糕的惡意去揣測淩靈遭遇的一切,希望不是她想到那個樣子,至少希望沒有糟糕到那種程度。
陳雨軒四下搜索了一圈,想找個紙抽或者毛巾什麽幫淩靈先擦下臉,才剛動了一下,淩靈突然探手摟住了她,像是怕她丢下她跑掉一樣,摟得緊緊的,小小的身軀微微抖着,突然給了陳雨軒一種,她就是她的全世界,她如果走了她的世界就會崩塌的那種……特別、特別強烈的感覺。
陳雨軒說不清這到底是種什麽感覺,或許就是被無條件依賴的保護欲,她想保護這個女孩,想保護她不受任何傷害。
當年她沒有保護別人的能力,保護不了自己,保護不了自己最在乎的AI,難道現在還是一樣的一無是處,連這麽一個可憐的小女孩都無法庇佑嗎?
“別……別走……”
淩靈的聲音沙啞中帶着哀求,濕漉漉的小臉蹭着她的頸邊,非但沒讓她覺得惡心,還覺得格外的憐惜。
陳歆沫把顧濤反鎖到陽臺,幾個跨步追到樓上,一拐彎,正看到陳雨軒摟着淩靈,溫柔地撫摸着她的頭,輕聲細語的安慰,仿佛懷裏的是她最重要的寶物,聲音大了怕驚着,聲音小了又怕淩靈聽不到,呵護至極。
陳歆沫疾奔的腳步頓了下,琥珀色的眼眸劃過一道暗淡的流光,下一秒她已經邁過重重障礙來到了陳歆沫近前。
“主人,我已經把他關在了陽臺。”
陳雨軒這才稍微撤開身,擦了擦淩靈的眼淚,問道:“能自己站起來嗎?”
淩靈吸了吸鼻子,點了下頭,陳雨軒這才徹底放開她。
淩靈扶着牆慢慢站了起來,試着走了一步,原本跛着的那條腿突然打了個痙攣,撲通一聲,單膝跪在了地上。
陳雨軒一驚,趕緊探手去摟她,陳歆沫快她一步,俯身一個公主抱,把淩靈抱了起來。
“還是我來吧,主人。”
陳歆沫力氣大,換做自己,哪怕淩靈再怎麽瘦弱,她也未必能這麽打橫抱起。
陳雨軒沒跟陳歆沫争,扶膝站了起來,看着淩靈還揪着自己的袖角,一臉緊張地望着自己,又摸了摸她的頭,安撫道:“別怕,有我保護你,誰也不能把你怎麽樣。”
幾人下了樓,顧濤正如困獸一般,憤怒地在陽臺四處踱步,想找個什麽東西砸碎玻璃門,可找了一圈什麽也沒找到。
陳雨軒走到門前,順手抱起自己的喵崽,隔着玻璃門望着顧濤。
“未成年保護法早就修訂了,顧先生難道不知道?家暴未成年最高可以判有期徒刑十五年,希望你好自為之。”
陳雨軒并沒有給他開門,說罷就轉身回了家。
這種情況,報110是最合适的,讓110過來現場逮捕顧濤,也可以一定程度上減輕淩靈的心理陰影。
回到家第一件事,陳雨軒就拿起了手機準備報警,縮在陳歆沫懷裏的淩靈突然伸出慘白的小手,按住了她的手機。
“別……別報警。”
哪怕父母再怎麽不是人,大多數孩子還是對他們抱有一絲幻想,不願意訴諸法律,這個道理,陳雨軒明白。
她沒有強硬地報警,而是順着淩靈先放下了手機,示意陳歆沫把淩靈放到沙發,她蹲在淩靈面前,撩起褲腿想看一下淩靈受傷的腿,淩靈俯身抱着自己地腿拼命搖頭,眼淚止不住得滴落,一滴滴濺着陳雨軒手背,滾燙的她的心都跟着疼了。
她知道不該做這種時候想起當年,更不應該在淩靈身上寄托自己曾經的遺憾,可她控制不住,她想起當年無助的自己,想起自己一個人關在房間,不敢大聲哭,怕驚動爸媽,不敢跟任何人訴苦,怕害了陳歆沫,只能自己抱着自己,哪怕再怎麽痛不欲生,都得忍着,忍無可忍也得忍着。
手腕那細不可查的疤痕隐隐痛着,明明都過了九年了,卻又幻痛起來,帶起了她所有的不甘與悲痛。
她伸手抱住淩靈,輕輕拍着她瘦小的脊背,溫聲道:“我只是想看看你傷得重不重,如果嚴重,就帶你去醫院,別怕,我就看一眼,就一眼。”
淩靈依然死死按着褲腿,紅通通都眼睛可憐地望着她,無聲哀求着她不要揭自己的瘡疤。
陳雨軒看她按得那麽用力,似乎也不疼的樣子,猜測應該是沒有受傷,剛剛的腿軟,可以是蜷縮的太久,也可能是受到了驚吓一時沒緩過來。
陳雨軒沒再強迫,只問她:“還疼嗎?”
淩靈搖了搖頭,嘴唇抿得緊緊的,唇色煞白。
“那……我們找警察過來做個筆錄,沒有受傷的話,不會讓你爸爸坐牢的,只是做個筆錄警告一下,至少能讓他收斂一點,你說好嗎?”
淩靈瞬間整個人有緊繃起來,拼命地搖頭。
“不、別報警、別報警。”
陳雨軒安撫道:“你是怕報警了反而讓他變本加厲嗎?別怕,我會給你配個警報器,就像個項鏈一樣戴在你脖子上,如果他再對你動手,你馬上按下它,110那邊就會自動監聽到他對你做的一切,馬上出警保護你。”
淩靈依然搖頭,噙着淚道:“我爸沒打我,他就是脾氣不好喜歡摔東西,不是姐姐想得那樣。”
“真的不是?”
“不是的,你看我都沒有受傷,他從來不打我,他只會吓唬我,罵我,然後砸東西,讓我收拾。”
竟然是這樣。
陳雨軒不知自己是松了口氣,還是反而更擔心。
淩靈沒有挨打自然是好的,可顧濤的這種行為最難對付,說他家暴,淩靈沒有受傷,司法鑒定很難出局家暴的證據,說他沒有家暴,他的行為帶給淩靈的傷害又是肉眼可見的。
不管怎樣,淩靈沒有受傷,報警了甚至連案底都留不下,可以說是毫無意義,反倒會惹怒顧濤,對淩靈更不利。
哪怕心裏清楚,面對顧濤,話也不能這麽說,她得告訴他,陳歆沫已經視頻記錄了一切,這就是家暴的證據,就算淩靈沒傷他也逃避不了家暴嫌疑。
陳雨軒示意陳歆沫照顧淩靈,想獨自上樓先把顧濤放出來再說,不報警的話,就不能一直關着顧濤。
可還沒等她站起來,淩靈仰着哭濕的小臉拽住了她。
“不行,姐姐,我爸爸脾氣不好,你自己去我不放心 。”
陳雨軒黑瞳微斂,反問道:“你不是說他不打人嗎?不打人的話,我就算過去頂多被罵兩句,這有什麽好不放心的?”
淩靈詞窮,求救似的看向陳歆沫。
陳歆沫道:“我去。”
說罷,也不等陳雨軒回話,徑直出了門。
不大會兒,陳歆沫回來,說房門已經鎖上,能聽到裏面顧濤在摔東西罵人。
陳雨軒這才想起,淩靈說過,她家還有個情趣AI,大概是顧濤喊了那情趣AI幫他開得門。
見陳歆沫安全回來,淩靈緊張的小臉也放松下來,自己蹭了蹭眼淚,情緒似乎緩和了不少 ,仰臉沖陳雨軒和陳歆沫一起道了謝。
“我今晚……能睡在這兒嗎?等我爸明天上班走了我再回去……”
淩靈不說,陳雨軒也沒打算讓她走。
陳雨軒領着淩靈進了洗手間,看她已經穿了睡衣,顯然是洗過澡的,就簡單給她洗漱了一下,把她揪亂的頭發放開,拿着梳子要幫她梳,淩靈不好意思地拒絕了,自己低着頭梳好了頭發,擦幹淨臉,乖巧又拘謹地跟着陳雨軒上了樓。
陳雨軒當初買這房子,就沒打算留宿別人,客房是沒有的,又不能讓淩靈睡沙發,只能領着去自己的卧室。
“你在這兒睡,我就在一樓,有事随時叫我。”
從來不喜歡別人侵占自己領域的陳雨軒,面對淩靈倒一點兒也不覺得厭惡。
她的卧室,淩靈是第一個留宿的。
至于陳歆沫……陳歆沫不是人類,而且之前的留宿也不算留宿,只是……上藥。
給淩靈蓋好被子,陳雨軒剛想離開,淩靈細白的小手從被窩探出,揪住了她的衣角。
“怎麽了?”陳雨軒溫聲問。
淩靈咬着唇,小小聲道:“能……能不能別走……”
看着被子下那巴掌大的嬌小臉龐,完全依賴自己細白手指,還有那怯怯的充滿希翼的眼眸,陳雨軒的心軟得一塌糊塗。
或許這就是……母愛?母親想要保護幼崽的情緒?
陳雨軒連戀愛都沒談過,更別提孩子了,她不懂這到底算不算母愛,總之,她不得不承認自己不忍心離開,她怕她前腳關了門,後腳這可憐的女孩就會蒙上被子,像當初的她那樣無聲嗚咽。
“好,我不走,我陪你一起睡。”
陳歆沫大半夜地又喂了喂貓,看着喵崽喉嚨裏哼哼嚕嚕地吃飽喝足,伸了個長長地懶腰,放着專程給她買的貓窩不卧,跳上沙發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圈起尾巴拱了拱腦袋合眼睡覺,仰頭看了眼樓上。
——主人已經上去半個小時了,怎麽還沒下來?
——主人……是要跟她……一起睡嗎?
——主人……對人類的……總是那麽溫柔……
陳雨軒睡到半夜是被熱醒的,平時一個人睡也不覺得,兩個人睡,被窩熱烘烘的,像是開了早些年那種電熱毯,熱得她滿身的汗。
她按開臺燈,看了眼淩靈,淩靈倒是沒有流汗,睡得很沉。
小孩子就是火力大嗎?看來自己是真的上年紀了。
二十九歲·上了年紀·實際看上去說十八都有人信的陳雨軒,自認為老胳膊老腿兒的從床上下來,邊走邊捏着前襟忽扇着涼風,輕手輕腳下了樓。
樓梯旁的感應燈随着她的腳步一盞盞亮起,陳歆沫坐在沙發,起身站了起來。
“主人需要什麽?我來。”
“幫我倒杯水。”
陳歆沫起身進了廚房,不大會兒,端了杯冒着氤氲熱氣的熱水出來。
“42℃,不燙,主人可以直接飲用。”
陳雨軒探手接過,啪嗒,有什麽濕漉漉地滴在了她的手背。
陳雨軒詫異地盯着那凝而不散的橢圓水痕看了片刻,仰頭看向陳歆沫。
“你……好端端的哭什麽?”
“哭?我哭了嗎?”
陳歆沫面無表情地摸了摸自己的臉,盯着濕漉漉的手指好半天沒說話。
陳雨軒放下水杯,拉着她坐下,抽了張紙巾擦了擦她帶着鹹味的人造眼淚。
“問你呢,好端端的哭什麽?”
陳歆沫搖了搖頭:“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怎麽會哭?好了別哭了。”
陳歆沫擡眸望着她,眼眶通紅,眼底那鋪了一層的人造血絲也沁出了猩色,眼淚像是止不住的水龍頭,不停地湧着。
“我好像壞掉了,主人,我控制不住眼淚,我不想哭的,可……可我就是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
陳雨軒領着陳歆沫上了樓,仔細檢查了一遍,沒發現有沒有毛病。
陳歆沫已經不哭了,不是不治而愈,而是儲淚囊的眼淚流光了。
陳歆沫的眼眶依然很紅,眼球因為流光了眼淚,缺少水分的潤養,紅得格外的艱澀。
陳雨軒只得又給她蓄滿了儲淚囊。
前腳蓄滿,後腳眼淚又湧了出來,那面無表情流淚的樣子,明明該是好笑的,至少應該是看不出任何情緒的,可陳雨軒卻仿佛看到了蔓延的悲傷。
沒有任何表情包的輔助,怎麽就能看出了這麽濃郁的悲傷?
一定是錯覺。
陳雨軒強壓心頭不适道:“我命令你不許哭了,聽到沒?”
系統沒有任何問題,硬件也沒問題,陳歆沫說她控制不住流淚,陳雨軒是不信的。
然而命令都下達了,陳歆沫的眼淚依然不止,還是那樣的面無表情,還是那樣的淚如雨下。
陳雨軒蹙眉坐到一旁光腦椅,兩手搭在扶手,冷着臉道:“你是故意跟我怄氣是吧?還是又在凹什麽小可憐人設?我不是說了嗎?不準再凹人設。”
陳歆沫道:“不是的主人,我沒有凹人設,我也不是在跟主人怄氣,我只是有點缺電,不是真正意義上的缺電,而是感覺做什麽都像是缺電似的,效率很低,效率低了,眼淚也止不住,就算我想控制,它還是會流下來。”
缺電?
陳雨軒想起了報警那天,她第一次發現陳歆沫不對勁時,也覺得陳歆沫像是缺電了似的,當時還專門問了陳歆沫還剩多少電量,還剩95%。
陳雨軒望着眼前沒有任何表情包,卻莫名籠罩着悲傷的陳歆沫,抿了抿唇,交疊的雙腿放平了,朝她探了探身,低聲問道:“你這是……難過了嗎?”
陳歆沫空洞的眼眸飄渺地望着她,這是她第一次用這麽虛無的眼神與她對視。
“不是的主人,我只是個AI,就像主人說的,人設之所以稱之為人設,就是因為那是演出來的,是假的,我就算有人的模樣也不可能成為真正的人類。我沒有表情沒有感情甚至離開了詞庫連話都不會說,我再怎麽裝得逼真都改變不了那是“裝出來”的事實,我永遠都不可能變成真正的人類,也永遠不可能擁有真正的性格,說到底我不過就是一堆廢銅爛鐵而已,又怎麽可能難過?”
這些話……不是當初她一時氣急說給陳歆沫的嗎?陳歆沫不是被删除數據了嗎?怎麽還記得?!
“你、你怎麽會記得這些?”
陳歆沫的眼神依然沒有焦點,20ml眼淚很快又再度流盡,那熏紅的眼眶,面無表情的臉,麻木又悲傷,一字一句淡淡說着。
“這是我發給可樂的錄音片段,我已經不記得當時為什麽要發給可樂了,我只知道,你說的這些話一直中了病毒似的總是自動播放,我舍不得删掉,那畢竟是主人的聲音,可我又無法控制,只能聽着,然後就像缺電了一樣,再然後,眼淚就失控了,我可能真的壞掉了主人。”
陳雨軒望着陳歆沫,心口那擁堵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說陳歆沫在撒謊,AI是不可能會難過的?可明明問出“難過”的是她自己,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那麽問。
陳雨軒望着陳歆沫沉默了許久,示意她仰起脖子,又給她蓄滿了儲淚囊,人造眼球不能長期幹澀,不然真的會磨損。
這次,陳歆沫的眼淚流得慢了些,噙滿了眼眶才一顆一顆慢慢滾落,晶瑩的淚痕閃着銀光,将那面無表情的臉映襯得堅強得讓人憐惜。
陳雨軒嘆了口氣,沒控制住自己,探手摟住了陳歆沫,一股酸澀自心口蔓延,逼得她眼角脹熱,竟然也有些想哭了。
這是和憐惜淩靈完全不同的感覺,如果說對淩靈是母愛泛濫,那對陳歆沫……是什麽呢?
陳雨軒不知道,她也沒心思想這些,她摟緊懷裏硬挺挺站着,丁點不知彎曲變通的她的傻AI,忍着眼淚道:“你……你不是最了解我的嗎?不知道我那是氣話?”
“不知道,人類的情感太複雜,就算我天天盯着主人也沒辦法參透。”
“那我教你,我告訴你,我那就是氣話,不是真心的。”
“不是真心的為什麽要說出來?這就是人類‘口是心非’嗎?”
“對,你說的沒錯,有的時候人氣急了頭腦發熱就會說出口不應心的話,那不是她的真心話。”
陳歆沫又筆直地站了片刻,這才緩緩擡手輕摟了摟懷裏的軟玉溫香,她的主人柔弱的好像稍微用點力就會碎掉,她根本舍不得用力去抱。
陳歆沫埋頭在陳雨軒頸窩,微啞的聲音帶着暖暖的氣息,噴灑在她的耳垂。
“主人,你想親我嗎?”
也不知是這聲音刺激到了陳雨軒,也或者是這句突如其來的話,再或者兩者都有,陳雨軒只覺鬓角發麻,心髒噗通劇跳了下,下意識回道:“不、不想。”
陳歆沫微微推開陳雨軒,目不轉睛注視着她,依然是沒有表情,卻仿佛透着靈魂的情緒,輕聲問道:“這也是人類的‘口是心非’嗎?”
陳雨軒微怔,猝然反應過來,眼眶潮熱地笑着搖了搖頭。
“看,還說你不懂,這不就學會了?你說的沒錯,我就是在口是心……”
話音未落,唇上突然貼上鹹涼的唇瓣,只一個蜻蜓點水便微微撤開,陳歆沫的舌尖掃過她的唇縫,淡淡的聲音訴在彼此的唇齒之間。
“我也想親主人。”
陳雨軒心髒不受控制的狂跳着,呼吸燙得吓人,探手按住陳歆沫的後腦,短促地喘出一句:“那還不快親。”
一個小時後,陳雨軒臉頰緋紅地從工作室出來,身後跟着滿臉表情包的陳歆沫。
“主人這是去哪兒?不睡會兒嗎?實驗臺其實挺好躺的,我再給主人抱床被子,保證主人睡得舒舒服服。”
陳雨軒無力地擺了擺手,說不清是羞恥還是腿軟,反正心裏恨着自己是真的。
——說好了以後她在上,主人玩AI才上正途,她怎麽又……
——算了算了,看它哭幹了五箱儲水囊,可憐它罷了,下次可不會再這麽颠倒陰陽!
她是陽,陳歆沫是陰!
對,沒錯,這才是政治正确。
陳雨軒胡思亂想着,怕吵醒淩靈,先到樓下兩腿哆嗦地簡單沖了個澡,這才拽着樓梯扶手一級一級上了樓,推門進了卧室。
回手準備關門,咔的擠住了什麽東西,一扭臉,陳歆沫吭哧吭哧擠了進來,一臉的表情包笑得谄媚又讨好。
陳雨軒:“……”
機器人就是機器人,情緒恢複的未免也太快了點兒。
突然覺得它不用表情包的日子也挺好的。
陳雨軒壓低嗓音道:“出去。”
陳歆沫撲扇了兩下長睫,包着她的手一起把門輕輕關上,咔噠咔噠反鎖好,也小聲道:“不出去。”
這是要造|反呢?還是要造|反呢?還是要造|反呢?
陳雨軒腿還軟着,實在沒精力跟她置氣,壓低了嗓音又道:“快出去,一會兒把淩靈吵醒了。”
陳歆沫飛快回道:“那咱們就趕緊上床睡覺,這樣就不會把她吵醒了。”
陳雨軒:“……”
好氣。
陳雨軒道:“你別告訴我在吃醋。”
陳歆沫點頭:“是的主人,這個用詞很精準,和詞庫給出的第一推薦詞一模一樣。”
陳雨軒無語道:“你吃她什麽醋?她還是個小孩子!”
陳歆沫道:“一米六的小孩子?”
陳雨軒:“……”
陳歆沫:“34c的小孩子?”
陳雨軒:“……”
陳雨軒:“34c很大嗎?你能不能別沒事找事?”
陳歆沫微微睜大眼:“我就是随便說說,我又沒關注她的胸圍,主人怎麽知道她是34c?主人碰過?什麽時候碰的?是不是剛才我在樓下等的時候碰的?主人這樣是犯罪,她可還是未成年,而且,34c不大嗎?”
陳雨軒頭大道:“先別說什麽大不大的問題,34c不是你說的嗎?”
陳歆沫:“我說主人就信?那我剛才說主人很喜歡被我……”
陳雨軒耳根一熱,上手捂住陳歆沫的嘴,“你能不能要點兒臉?不是給了你每天兩小時的上網權限了嗎?還不知道什麽叫羞恥?”
陳歆沫嗚嗚咽咽扒着她的手重重點了下頭,眼神示意她自己保證不亂說了,陳雨軒這才松了手,回頭又看了眼床上沉睡的淩靈,見她沒醒,這才松了口氣。
陳歆沫按了按被捂得泛起了桃色的臉頰,接着道:“既然我說什麽主人都信,那我說主人喜歡我那什麽主人,主人為什麽不信?”
陳雨軒懶得搭理她:“淩靈是妹妹,我跟她睡很正常,你出去。”
陳歆沫眨了下眼,“我是主人的戀人,我跟主人睡更正常,我不出去。”
陳雨軒小聲道:“我跟你不是戀人,以後不要再這麽說了。”
陳歆沫:“雖然我們接過吻,開過車,還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但是我們不是戀人,是這個意思嗎主人?”
怎麽聽着好像py……
“不是,我的意思是……”
“那我也做主人的妹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