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1)
中午吃了飯, 收拾食材的收拾食材,陪老太太打麻将的陪老太太打,常年在外的就走走街坊聯絡下感情。
趙妍作為小女兒, 從小嬌慣着長大,十指不沾陽春水的, 別說現在當了領導, 就算只是個普通打工人, 她也不會動手做這些。
她領着陳雨軒上了二樓,那裏還保留着她學生時代的卧室, 卧室已經粗糙打掃過,沒什麽灰塵,床上蓋着單子,床邊是一張學習桌,桌下一把木椅子,除此之外,整個屋子就只剩下床尾的書架,再沒有其他。
卧室不大, 家具一放, 剩下的空間只能勉強轉個身。
趙妍撩開單子, 推開窗子,掃了掃床, 這才示意陳雨軒坐下。
正午時分,陽光還算不錯, 屋外寒氣重,屋裏開着水暖,暖烘烘的,透過窗子可以清楚看到院子裏忙碌的人群, 樓下的只要一擡臉,也能看到屋裏的人。
陳雨軒放心地坐在床邊,看着趙妍也坐了下來。
趙妍道:“謝謝你剛才給我留面子,我那就是為了堵他們的嘴,沒辦法才拉你出來當擋箭牌的。”
陳雨軒哪裏是給趙妍留面子?只不過是她說不過滿院子那麽多張嘴,想插句話都插不進去,趙妍又一直給她使眼色,她這才沒開口。
陳雨軒想起自己被催婚的事,心裏也是煩得很,對趙妍多少帶上了一點同病相憐的憐憫。
“就算我幫你擋了這一回,總還有下一回,到時候你怎麽辦?”
趙妍嘆氣:“到時候就說你還沒答應我,他們總不能逼着你答應吧?再說他們就算想逼也找不到你。”
“可這總不是辦法。”
趙妍苦笑:“那怎麽辦?我又不能随便找個人就結婚。”
這倒也是實話。
趙妍又說了兩句閑話,樓下有老同學找她,她讓陳雨軒在這兒歇着,想睡午覺就直接睡,關了窗戶就行,自己下樓跟幾個老同學一塊兒出了門。
陳雨軒夜裏沒睡好,确實有些犯困,可在這樣陌生的環境,又是趙妍的房間,她怎麽可能睡得着?
趙妍拿她當擋箭牌,她心裏也不是完全沒有懷疑,可趙妍都這麽說了,她也只能相信,總歸趙妍也沒做什麽。
陳雨軒眯着黑瞳靠在床頭,曬着窗外不怎麽暖的冬陽,點開了陳歆沫的定位。
——嗯?位置變了?
早上陳歆沫明明還在隆德廣場的,這會兒竟然跑出了市區,還上了高速,看那運行速度,顯然是坐了車的。
陳雨軒縮小地圖,看了眼高速走向,并不是來義縣的,她這是去哪兒?
陳雨軒忍了忍,想到陳歆沫脖子上還有牙印,穿得又不是高領毛衣,讓別人看了去确實是有些暧昧,萬一被人發現它是AI,會不會不安全
——早知道就不跟它怄氣,起碼把買的衣服什麽都給它,裏面有高領的。
——說起衣服,它可是到現在都還沒穿內衣。
不想還好,越想陳雨軒越心浮氣躁。
她盯着地圖上的小紅人,看着那小短腿交替撲閃着,一盯就盯了半個小時。
——這眼看都要進北河省了,它到底是要去哪兒?
——該不會……出什麽事了吧?
陳雨軒閉了閉眼,這會兒也顧不得震懾不震懾,翻出陳歆沫的手機號撥了過去。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關機了?還是壓根就沒充電?
——對了,它身上還有Pestilence,直接在自己身上充電的話,手機會被感染。
陳雨軒想了下,又翻回AI專用app,斟酌了下語言,給陳歆沫發了消息。
【主人:反省夠了就回家。】
等了片刻,沒有回複。
——難道是怕Pestilence傳給她的手機?
陳雨軒猶豫着要不要再發條信息,地圖上的小紅人下高速停了下來。
陳雨軒松了口氣,看來是收到信息打算回來了。
她又等了會兒,小紅人一直在原地沒有動。
陳雨軒放大地圖仔細定位了下陳歆沫的位置,這才明白過來。
陳歆沫下車下得很不是地方,附近除了一個垃圾填埋場,幾乎沒有住戶,更別提城際公交站了,陳歆沫想回來,只能蹲在路邊等過路車。
——不過……陳歆沫手機沒電,它是怎麽付得車錢?
——是……身上帶了現金?
陳雨軒有在鞋櫃抽屜放現金的習慣,雖然電子支付已經非常普遍,可偶爾也有用到現金的時候,放一點有備無患。
放現金的位置她跟陳歆沫說過,也說了陳歆沫可以用,陳歆沫拿走也正常。
看到小紅人終于不繼續南下了,陳雨軒也沒那麽擔心了,再想想陳歆沫都敢卸掉羅金的胳膊,別人想欺負她也沒那麽容易,陳雨軒就更放心了。
陳雨軒不喜歡吵鬧,也不想被一大家子人圍着問東問西,就一直沒下樓,刷了會兒手機就趴在桌上小憩了片刻。
趙妍這一去,直到傍晚才回來,晚飯時,趙妍提議喝酒助興,被老太太一句話堵了回來。
“你個懶丫頭,什麽活兒都不幹,想怎麽怎麽,明兒一大早你哥嫂們還得起床做飯待客,喝酒誤了事,你給做飯給迎客去?”
趙妍辯駁了兩句,一衆人都是向着老太太的,她雙拳難敵衆手,最後只得作罷。
吃了飯牌桌支了起來,趙妍帶着陳雨軒跟嫂子們一塊兒鬥了會兒地主,熱熱鬧鬧到十點多才起身送陳雨軒去酒店。
二嫂笑着吆喝:“就在這兒住不就行了?小五的床可不小,夠你倆躺了。”
陳雨軒只當沒聽見,快步出了院子,屋子裏一片嬉笑聲。
酒店就在不遠處,這附近就這一家快捷酒店,其餘都是旅社之類,不衛生也不安全。
來之前陳雨軒就已經在網上定好了房間,就在老太太家不遠,步行五分鐘左右。
兩人步行過去,遠遠就見酒店黑燈瞎火,只有大廳吧臺亮着燈。
陳雨軒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快走兩步過去,還沒進門,保安就吆喝道:“沒房了,換一家吧。”
陳雨軒道:“我在網上訂了房間。”
保安擺手道:“訂了也不管事,派出所嚴查,剛把老總都帶走了,今晚誰來也不管住。”
陳雨軒看了眼昏暗的大廳,确實不是開門營業的樣子,無奈只得轉身問趙妍。
“這附近還有酒店嗎?”
趙妍嘆了口氣道:“真是的,難得你來一趟,怎麽這麽不趕巧?整個縣城就這一家酒店,不然我領你去旅社問問。”
也只能這樣了。
趙妍領着她去了不遠處的旅社,敲了半天才敲開門,老板舉着手機正在看直播,不耐煩道:“滿了滿了,沒地方了。”
又換了一家,門倒是開着的,可服務員并不在前臺,只有一個客滿的牌子擺在正中間。
趙妍蹙眉道:“有人嗎?怎麽又客滿?”
沒人理會。
這裏雖然隸屬義縣,實際卻只是義縣下屬的莊子,要不是沾了離帝都近的光,莊子裏又有個勉強算得上是景點的鹿王墓,一個莊子是不可能有快捷酒店的,旅社也不可能這麽多.
可即便這樣,陳雨軒還是沒能找到一家可住的。
趙妍解釋道:“可能是酒店突然不能住,其他來旅游的只能住旅社,就住滿了。”
——會這麽巧嗎?
不管是真巧還是怎樣,沒地方住卻是事實。
趙妍道:“不然就先回家,你睡我房間,我跟我媽擠擠。”
陳雨軒道:“還是別了,我開車去縣城,明天早點過來就是來。”
趙妍點頭,“那也行。”
冬夜寒冷,尤其是少了林立高樓的遮擋就更冷了,幸而兩人是步行,走一走身上還暖一些。
趙妍的車就在家門口停着,離開時還在,等她們到家卻沒了。
趙妍看着空蕩蕩的大門口,納罕道:“這誰給我開走了?”
進了屋裏,牌桌已經撤了,老太太正在洗腳,床上已經鋪好了兩床被子,趙妍三歲的侄孫女躺在裏側,只等老太太洗好了拉燈睡覺。
趙妍問:“媽,我的車呢?誰開走了?”
老太太還沒答,侄孫女奶呼呼道:“爺爺開走了。”
趙妍問:“這麽晚了,大哥開車幹嘛?”
老太太道:“他接了個電話,也不知道什麽事,拿了你的鑰匙就急匆匆走了,還說晚上不回來了,明早回來。”
車沒了,這還怎麽去縣城?
老太太的床本來就不大,現在侄孫女又占了一半,趙妍也不好再跟她們擠,示意陳雨軒先出來,順手幫老太太關了門。
打開手機手電,照着漆黑的院子先到北屋抱了床被子,這才上到西屋二樓,趙妍的房間。
趙妍摸黑把被子放到床上,這才按開了床頭的開關。
趙妍搓了搓冰涼的手,也不看陳雨軒,繞過她伸手先關了房門,這才道:“你看這事鬧的,我大哥真是,也不說一聲就把車開走。村裏人睡得早,這麽晚了我也不好再去別人家借,再者,開夜車我也不放心。你就睡我這屋,我再去抱一床被子,咱們鋪兩個被窩。”
趙妍邊說邊自然而然地轉身鋪床。
陳雨軒看着趙妍忙碌的背影,她不想随便以惡意去揣測別人,可她也不會毫無防備。
她摸出手機,翻了翻DD打車,淡淡道:“沒事,我叫輛車來,不耽誤多少時間。”
趙妍鋪床的身影頓了下,回頭道:“這DD上的車上随便能信的?現在這麽晚了,路上又偏僻,萬一出了意外怎麽辦?”
“我會在公安公衆號拍照備注信息,備注的時候會讓司機知道,也會跟司機解釋,相信他會理解。”
有了提前備注的信息,一旦出事,司機絕對跑不了。
趙妍深吸了口氣,蹙眉道:“就算這樣我也不放心,畢竟這麽晚了,到了縣城還不知道什麽情況,你要堅持要去,那我陪你。”
陳雨軒又按了幾下手機,這才擡起頭來,手機屏幕反過來對着趙妍。
“你看,我已經叫好車了,酒店也定好了,直接到酒店下車,不會有事。”
“可是……”
趙妍還想再說,陳雨軒卻轉身開了門,徑直走了出去。
趙妍不甘地攥了攥拳,只能追了出來。
“陳雨軒!你幹嘛非要這樣?跟我睡一個屋子就這麽讓你難以接受?”
趙妍聲音不小,剛剛躺下的一大家子都還沒睡踏實,有的甚至又打開了燈,陳雨軒走出小院的時候,大嫂已經裹着羽絨服跑出屋子,沖她們喊着。
“怎麽了這是?小兩口吵架了?哎呦,這兩口子哪兒有隔夜仇?床頭打來床位和,趕緊回屋睡去吧,這半夜三更的再鬧到外面去,咱媽可一夜都別想合眼了。”
趙妍緊追幾步拉住陳雨軒,低聲帶着幾分哀求道:“已經過了十二點了,我媽今天的八十大壽,不看僧面看佛門,別讓我媽再跟着操心行嗎?”
陳雨軒抿了抿唇,心頭是壓抑不住的煩躁,又覺得自己反應過度,又覺得防人之心不可無,遲疑了片刻,轉身重新回了院子。
趙妍心頭大喜,剛想栓上院門,就聽陳雨軒站在院子中央,以滿院子人都能聽見的音量,揚聲道:“趙老師是我很尊敬的老師,尊師重道的道理我還是懂的,絕對不會跟老師吵架。只是家裏住不下,我又不習慣跟別人一起睡,所以想出去住酒店,趙老師擔心我才出來送送我而已。”
說罷,也不等大嫂再啰嗦什麽,陳雨軒轉身重新拉開門,沿着高低不平的土路,走上了水泥大道。
趙妍攥着門栓猛甩了一下,當啷的撞擊聲如同她此刻的心情,煩躁且憤怒,卻又不能發洩出來。
——陳雨軒這到底是中了什麽邪?以前她明明那麽好說話,就算不願意也從不會輕易拒絕別人,怎麽今天她都做到這種地步了,她還這麽堅持要走?!
——她真就這麽讨厭她?!
陳雨軒自己都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拒絕的這麽堅決,換做以前,她肯定瞻前顧後,最後一個“不”字也說不出來,可今天……她拒絕的時候,腦海裏唯一閃過的是陳歆沫脖子上的痕跡。
只要一想到趙妍是個在洗手間就控制不住對她的AI動手動腳的人,九年前也曾對自己做過那樣的事,她就忍不住火往上撞,這些年來一直維持的溫柔表象,差點就這麽當場分崩離析。
她根本沒空去瞻前顧後,也沒空去糾結那個“不”字能不能說出口,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用算得上很直白的話語響亮地告訴了所有人,趙妍只是她的老師,僅此而已。
這種想說就說的暢快感,讓她走出去足有五百米,心髒都還是雀躍的。
噗通,噗通。
心跳聲仿佛就在耳邊。
她幾乎可以想象,如果陳歆沫聽到她那麽果斷地拒絕別人,一定會說:“主人的讨好型人格開始瓦解,心理健康逐步提升,恭喜主人。”
就算原話不是這樣,意思也是差不多的。
冬夜的村莊,不見半個人影,路燈昏黃,拖着她拉長的身影,長街空蕩,腳步聲清晰回蕩,還有遠處不知誰家的狗叫了兩聲,再遠處公路上偶爾的車輛疾馳聲。
——陳歆沫這會兒應該到家了吧?應該給手機充電了吧?怎麽也不給她打個電話?怕她還在生氣,不敢打?
陳雨軒摸出手機,剛想再看一眼陳歆沫的定位,就聽身後一陣車輪碾壓聲。
趙妍開着鄰居的面包車追了上來,搖下車窗跟着她的腳步緩慢行駛。
“上車,我送你。”
“不用麻煩,我已經叫了DD,一會兒就到。”
“DD不安全,再說我車都借來了,快上來。”
“真的不用了老師。”
這一聲“老師”不知怎麽惹惱了趙妍,趙妍突然一個急剎車,拉開車門跳了下來,上前拽住了她的胳膊,陳雨軒正擡手撩開擋眼的碎發,地上交錯的兩道人影,乍一看像是在打架。
趙妍銀牙咬碎,大約是急着追她,平時十分注意形象的她,毛呢大衣上蹭了白牆灰居然都沒注意到,只顧着赤紅着眼眶瞪着她。
“你什麽意思陳雨軒?你到底要逼我到什麽程度才甘心?!”
這話問得莫名其妙,陳雨軒還是第1次見到趙妍這麽失态,可竟然不覺得意外,滞了一下的手繼續慢條斯理地撩開碎發。
“我不懂老師在說什麽。”
她是真不懂,也懶得去懂。
趙妍眼眶愈發紅得滴血,這麽昏暗的路燈都能窺見那猩色,她攥緊陳雨軒的手腕,恨不得将她纖細的腕骨一點點碾碎,只有讓她疼,她才能真切感受到自己此刻的心情。
“這麽多年了,我對你還不夠好嗎?你就非揪着九年前那點破事,死活不肯原諒我是吧?”
陳雨軒垂眸一言不發。
趙妍自嘲地仰頭笑了,再低頭,呲眉瞪目,咬牙切齒,原本還算不錯的臉,顯得有些的猙獰。
“我賤!我真踏馬的賤!我好好的人上人不當,非要上趕着當自己學生的舔狗!落得今天這個下場我活該!”
“我踏馬就不該把我唯一的保碩名額給你!更不該求爺爺告奶奶,把全校唯一的碩博連讀指标給你!”
“要不是我!你這會兒還在學校讀博,還拿着可憐的津貼被導師卡論文,還為了能按時畢業跪|舔導師!而不是現在這樣,剛研一就被我推薦簽了訊智聯科!剛博一就成了教授!剛畢業就成了基地骨幹!剛工作就能在帝都華庭那樣的高檔小區買二百多平的複式公寓!”
“陳雨軒!你拍拍自己的良心,我對你還不夠好嗎?九年了!當初那點兒破事就翻不過去了是吧?!”
陳雨軒一直垂着的眼簾終于擡了起來,路燈下,她神色平靜,眉眼溫和,乍一看仿佛還是那個見誰都笑,別人說什麽也不會生氣不會拒絕的陳雨軒。
可仔細再看,那溫和的眉眼下浮出了潛藏多年的冰冷,那抿緊的紅唇透着赤|裸裸的譏諷與嘲笑。
“那點兒破事?原來在老師眼裏,掠奪他人的研究成果,只是那點兒破事而已。”
趙妍臉色變了變,只一瞬間,再度恢複了憤懑與不甘。
“是!我承認!我的确不該先你一步發表論文,可我是你的老師,你敢說你編寫的程序沒有一點兒是跟我學的?你敢說你的制作過程沒有參考我的意見?你敢說你從沒找我問過相關問題?!”
這麽不要臉的話,陳雨軒都聽笑了。
漸起的夜風帶來酷寒,吹動陳雨軒那不聽話的幾縷碎發,半遮半掩着她唇角飄渺的笑意,那笑,很美,哪怕是充滿嘲諷與不屑,只要她肯笑,就能讓她原本不易親近的五官整個柔和起來,像是被春風吻過一般,美得奪目。
可這一切的前提是……不要與她對視。
陳雨軒的眼型狹長,不笑的時候疏離又冰冷,平時她一笑就會藏起這份冰冷,可今天,那冰冷疏離已浮出眼底,絲毫不遮掩地冷視着趙妍,哪怕唇角的笑再怎麽春風化雨,都入不了那冰封似的眼底。
“老師這話的意思該不會是……梵高的《向日葵》其實是他繪畫老師的,魯迅的《狂人日記》其實是他語文老師的吧?畢竟……梵高是跟他的繪畫老師學的畫,魯迅也是跟他的語文老師學的字,而我,也的的确确是跟着老師在學信息工程。”
趙妍的紅唇明顯抖顫了下,像是受了極大的侮辱,又像是被逼得啞口無言,好半天才道:“我也沒說那全部都是我的,我也不想跟你争論這些已經過去的陳芝麻爛谷子,我只想說,就算我的确有對不住你的地方,可我現在給你的,已經足夠彌補那些對不起。”
陳雨軒冷笑了聲,沒有說話。
趙妍強忍着翻湧的情緒,死死攥着陳雨軒的手,也不管攥疼了沒有,只管自己發洩着不滿。
“你要想想當時的情況,即便你先我一步發表了論文,你是智能仿生AI的創始人,那又怎樣?你當時才大二,一個剛滿二十的學生,你真以為自己能獨當一面?
以你當時的社會經驗和背景,随便一家公司就能把你啃得渣滓都不剩,即便沒有訊智聯科,還有聯智訊科、科聯訊智,你根本就保不住自己的研究成果,甚至一不小心命都會丢了!
而我就不一樣了,我有資歷有背景,我還能拉來國家給我撐腰,沒有我牽頭,實驗基地怎麽可能建的起來?又怎麽可能發展到世界領先水平?
可即便這樣,我不還是沒當上所長?我不還是被更老資歷的壓了一頭,拱手把所長的位置讓了出去?更何況是還是學生的你!你不要把這個社會想的太簡單了!
我承認我做得不夠體面,可我的出發點是好的,我從來沒打算過河拆橋,我也一直盡我最大的努力在彌補你,如果沒有我,你根本不可能年紀輕輕就事業有成。
我不求你感激我,只希望你別再覺得自己是個受害者,也別總拿這點子事給我臉色!
你不是總喊我老師嗎?既然知道我是你的老師,那就切切實實的尊師重道,別一邊罵我卑鄙無恥搶了你的成果,一邊又虛僞至極的假裝什麽一日為師終生為父!”
趙妍突然猛地把陳雨軒的手往懷裏一帶,陳雨軒措不及防,整個人被帶得撲進了她懷裏。
趙妍死死攥着那手,一把摟住她,低頭就要強吻,熾熱地氣息帶着熟悉的香水味,本該是挺馥郁芬芳的香氣,可聞在陳雨軒這裏,卻覺得格外的令她作嘔。
她掙紮着歪頭躲過,那一口親在了她的頸窩,
趙妍就勢狠咬了一口,像是報複這麽多年來陳雨軒對她的拒絕與疏離,不管陳雨軒怎麽掙紮躲閃怒罵,都沒有松嘴,直到嘴裏嘗到了溫熱的甜腥,這才反應過來,松了牙齒。
陳雨軒生生疼出了滿頭冷汗,就這麽短短半分鐘,她腦海中過電影似的過了九年前的種種,想到了陳歆沫脖子的咬痕,再到自己脖子現在會是怎樣的慘不忍睹,最後那唯一自由的手擡了起來,像是被誰牽引着似的,做了自己這輩子從沒做過的一件事。
啪!
狠狠甩出去一巴掌。
趙妍的臉被打得歪到一邊,嘴裏的甜腥也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陳雨軒的。
趙妍低着頭,緩緩松了陳雨軒的手,原以為她還會再發瘋,卻沒想到,再開口的聲音竟然帶着哽咽。
“不是說尊師重道嗎?你就是這麽尊師的?我……我從小到大從沒對誰這麽好過,還一好就好了九年。九年啊,人生有多少個九年?我已經四十二歲了,如果不是你,我早就結婚生子了,怎麽會像現在這樣,這麽冷的天,大半夜的在街上發瘋,還被甩耳光?”
頸窩的傷口跳動着脈搏,一下沉過一下,傷口疼痛難忍,寒風之下根本分不清是凍得徹骨,還是火辣辣得難受。
陳雨軒的額頭密布着細微的汗珠,哪怕再怎麽疼,依然控制着臉部肌肉,平靜得就像是沒有知覺。
“你是在道德綁架嗎?”
趙妍蹭了下眼淚,擡頭苦笑:“我把所長的位置讓給你行嗎?我答應你,三年之內,讓你當上所長,讓你壓我一頭,咱們當年的事一筆勾銷了行嗎?”
——她在乎的是這個嗎?
看着眼前眼圈通紅的趙妍,陳雨軒本想轉頭就走,可既然話都說到這裏了,幹脆便來個了斷。
這麽多年虛與委蛇,她突然覺得很累,明明幾分鐘前她還因為第一次的暢所欲言開心着,誰又能想到,幾分鐘後她就又被打回原形。
——還要繼續虛與委蛇嗎?
——不,她不想,她厭煩了。
或者說,她突然覺得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好像也沒那麽困難。
只要想想陳歆沫的脖子,想想如果仿生神經元真能讓它感受到疼痛,當時它是不是也是這麽疼,她就覺得自己什麽都能說得出來。
陳雨軒把趙妍攥過的手腕在羽絨服上蹭了蹭,面無表情地望着趙妍,根本不在乎自己的動作會不會給趙妍帶來痛苦。
“老師真的以為這麽多年來,我記恨的是你搶了我的研究成果?是,的确,當年我的确是恨過的,可恨了這麽多年,看明白了很多事,是不是創始人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趙妍微微睜大眼,目不轉睛地望着她。
“那……那你的意思是……”
陳雨軒兩手揣進羽絨服兜,明明和趙妍差不多高,可只是微仰了下下巴,卻仿佛高了趙妍不知多少,俯瞰的眼神冰冷又疏遠,這是趙妍幾乎從未在陳雨軒身上看到過的眼神。
“當年除了搶走我的成果,老師還做了什麽,老師難道不知道嗎?還一定要讓我說出來?”
這話一出,趙妍臉色陡變,她有些慌張地四下張望了一圈,長街筆直,一望到頭,不見半個人影。
趙妍明顯松了口氣,這才察覺自己反應過度了,轉頭又看向陳雨軒。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大概……八年前。”
“這麽早?!”
趙妍勉強保持着平靜,又問:“那你為什麽沒揭穿我?”
“你以為我不想嗎?”陳雨軒冷笑:“我沒有證據。”
趙妍閉了閉眼,原本還算漂亮的臉,這會兒丁點兒血色也沒有,蒼白得有些吓人。
“我……我不想辯解什麽,不過當初我那麽做……雖然有私心,卻也是為了你好,我是想要向你證明001是危險的,只有我能讓她變得不那麽危險,事實證明我說的沒錯,不是嗎”
“又是為了我好?搶我的成果是為了我好,做那種事是為了我好,那做手腳讓我沒酒店住也是為了我好?包括剛剛咬我,是不是也是為了我好?”
趙妍怔了瞬間,擡手按了按額頭,苦笑道:“你猜到了。”
“是,我太笨,被咬了才猜到。”
趙妍道:“我……我這也是沒辦法,我對你好了這麽多年,讓你喊我的名字你都不願意,我已經四十二歲了,真的沒有時間再繼續這麽耗下去,我只想快捷地解決這件事,我會讓你明白,我雖然自私,可一旦你成了我的私,我一定會對你很好,所長的位置也好,其他都好,我都可以給你。”
陳雨軒冷笑道:“那你對我可真好,我是不是還要謝謝你?”
趙妍蹙眉道:“你能不能別這麽跟我說話?這不像你?”
“那什麽才像我?強顏歡笑?虛與委蛇?還是繼續裝聾作啞?”
“小雨!”
說得已經夠多了,陳雨軒不想再看見這張臉,她現在只想回家,回去看看她的白桃是不是在翹首以待等着她。
陳雨軒最後說道:“你應該慶幸,慶幸我沒有證據,不然,早在八年前,我就已經送你……不,準确的說是你們……送進了監獄。”
趙妍踉跄着後退了一步,難以置信道:“既然你這麽恨我,為什麽還接受保研?為什麽我讓你簽合同你就簽?為什麽要在我手下工作?!”
陳雨軒微笑的望着她,“你猜呢?”
趙妍不敢猜,她也不願意去猜。
趙妍勉強說了一個自己都不太信服的理由。
“你雖然恨我,可你還是不想失去這麽好的機會,所以其實你的恨也沒有那麽深,不然這麽多年,你也不可能一直這麽跟我和平相處。”
陳雨軒笑了,微笑變嘲笑。
“你太自以為是了老師。我之所以接受,是因為我不想我的成果徹底被你吞掉,也因為只有待在你身邊才有機會找到證據。當然,也是不想我父母失望。”
趙妍直直的瞪着她,從最初的癫狂,到哀怨,再到現在的面無表情,只經歷了短短幾分鐘。
趙妍道:“你是故意氣我的對吧?就算你不喜歡我,至少我還是你的老師,你也一直很尊重我,對吧?如果你真的這麽恨我,真的是為了拿到證據才接近我,那你怎麽舍得銷毀001我曾經給過你選擇的機會,你選擇了銷毀它的。而且你現在告訴我這些豈不是自掘墳墓?你就不怕我給報複你?不怕我想方設法把你趕出訊智聯科?你知道的,只要我想,沒有做不到的。”
陳雨軒滿不在乎的笑道:“我想研究的,和所裏研究的,其實從來都不是一種東西,只不過它們很近似,我也很感興趣,所以才能堅持到現在。
至于我為什麽告訴你?當然是因為我現在已經不在乎了,我也不想找什麽證據,不想去伸張什麽正義,而所謂的研究成果……”
陳雨軒戛然而止。
趙妍等了半天不見她繼續,突然整個人松懈下來:“不用說了,我清楚,我的好你是看得見的對吧?所以你放下了不恨了,只不過心裏還有芥蒂,所以不願意接受我。再加上我等不及了,做事過激了,讓你讨厭了,所以你才對我說出這樣的話。”
“對不起。”趙妍道,“我向你道歉,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做這種事,我……我會認真的追你,絕不搞任何小動作,可以嗎?”
陳雨軒斂目望着趙妍,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從沒認識過這個女人,她以前的确是知道她卑鄙無恥,卻沒想到她自大天真得可笑,既然能對她做出那樣的事之後,還說出這種話來。
“趙老師,恐怕你弄錯了,我之所以不想再找證據,不想再追究過去,只不過是因為……我最想要的已經回到我身邊了,其他的都不重要。
在我眼裏,趙老師你什麽都不是,你比不過我的父母重要,比不過我的研究成果重要,更比不過我的AI重要,你根本不值得我再去關注,更不值得我去憎恨,不值得我去浪費生命和時間。”
陳雨軒再也不想多說一個字,說罷便轉身就走。
趙妍這輩子都沒受過這麽接二連三的打擊,她想不明白,自己明明都這麽低聲下氣了,還用了9年這麽長的時間來證明自己的誠意,甚至都願意把自己最在意的所長的位置拱手讓給她,她為什麽還要說出這麽傷人的話?
——難道她……真的喜歡那個廢鐵爛銅做成的機器人?!
——她趙妍居然連個機器人都比不過?!
眼看着陳雨軒越走越遠,拉長的身影高傲又迷人,趙妍好不容易壓下的情緒再度蜂擁而至!
——軟硬不吃是嗎?!呵呵!
——她以為這麽多年來她都是怎麽一步步爬到現在的位置的?!
——不過是對她和顏悅色了這麽幾年,她就真以為她是個彌勒佛?
“陳雨軒。”趙妍突然喊道:“如果你馬上回來跟我道歉,一切都好說,否則……”
陳雨軒頓住腳,回頭看向趙妍:“否則怎樣?”
“否則……”
趙妍突然一個箭步上前,不知從兜裏摸出了什麽,猛的捂在了陳雨軒臉上!
看着陳雨軒拼命掙紮着,漸漸沒了力氣,軟在自己懷裏,趙妍面無表情的臉上,只有眼底劃過冷光。
——她趙妍想得到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到的,從小時候的布娃娃,到想考的大學,想要的職位,想要的成果,想要的名望,想要的事業有成,想要的……人,只要她想,就一定會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