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1)
它知道?
随着指尖按下, 提示音響起。
【請輸入設限密碼】
陳雨軒坐在光腦前,轉椅轉到側邊,神色複雜地擡眸望着陳歆沫。
一直以來絞盡腦汁都找不到的設限代碼, 沒想到就這麽直直送到了她面前,讓她有些措不及防。
明明之前那麽期盼找到它, 現在機會送到面前, 她為什麽又……猶豫了呢?
她忍不住想, 如果當初早早就給陳歆沫設了限,那天在地下倉庫, 陳歆沫是不是就不會卸掉羅金的胳膊?
答案顯然是肯定的。
陳歆沫是因為邏輯程序認定她是它唯一的主人,任何人不能随意觸碰它,并且羅金阻礙了它盤貨,所以才會動手。
可如果設了限,她命令陳歆沫聽孫慧珍的,陳歆沫就會把孫慧珍認定為第二主人,孫慧珍在電話裏讓它聽羅金的,那羅金就是第三主人。
在第一二主人都不在場的情況下, 它勢必會聽第三主人的, 羅金別說攔住它, 就是命令它馬上月兌光,甚至做些猥瑣動作, 陳歆沫都會照做。
陳雨軒閉了閉眼,不敢想象那讓她渾身發冷的畫面。
甚至……
如果打從一開始她就知道設限代碼在哪兒, 那天在公寓樓,她很可能就因為無法拒絕,直接把陳歆沫的主人識別更改成孫慧珍,孫慧珍就會成為它的第一主人, 而自己再想要回它,難上加難,很大可能,自己就不會要了,還會反過來自欺欺人的對自己說,反正自己原本就不想要它的,這樣正好。
就如同……當時要銷毀陳歆沫,她也是這麽安慰自己的。
可事實上……騙得了任何人,她卻騙不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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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想銷毀陳歆沫嗎?當然不。
這可是她的畢設,她曾用盡心血一點一點設計出來的,它的每一寸皮膚,每一根發絲,全都是她悉心造就的,如果不是當年出了那樣的事,她又怎麽可能把它丢進倉庫,一丢就是九年?
她當年想得很清楚,與其……不如讓它在倉庫安靜呆着。
她承認自己自私自利,在痛斥別人虛僞龌龊時,自己又何嘗不是在融入他們,變得和他們越來越像?
陳年往事,不提也罷,要緊的是現在,現在,代碼找到了,她真的要……要給陳歆沫設限嗎?
陳雨軒阖上眼,努力回想這些天來陳歆沫做得種種氣人的事,別的不說,就單杠精這一條就夠氣人了,更何況買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快遞,bgm的重要性,還喊她媽?!
尤其剛剛它才說過“聽明白了,但不一定能做到”,這麽氣人,她要不給它設限,那不是自虐嗎?
可是……
擡杠是為了她的身體着想。
買快遞是覺得那些會讓她開心。
用bgm是希望放松她的情緒。
喊她媽也是因為……她自己讓它按正常邏輯分析稱謂。
至于剛剛說的那句類似“我錯了,下次還敢”也是以她的健康為大前提。
別的不說,如果不是陳歆沫,她根本吃不下那些寡淡的飯菜,她口味重,只喜歡麻的辣的刺激的,她自己的話,會由着性子,想吃什麽就吃什麽,一旦給它設了限,她很可能又開始點外賣,或者架火鍋,胃怎麽受得了?
陳雨軒知道自己老毛病又犯了,又在自己給自己找借口,可那又怎樣?不想就是不想,她又不怕得罪陳歆沫,何必非要勉強自己給它設限?
那就……先不給它設限,等它什麽時候再氣自己,自己氣頭上再設,也省得東想西想的浪費時間,還勉強自己。
主意已定,陳雨軒剛想抽回手指,陳歆沫突然摸了摸她的頭,指縫多了兩根頭發。
“主人又掉頭發了,每次打掃都能掃出好多斷發。”
陳雨軒:“……”
陳歆沫:“那些假發雖然主人現在不喜歡,相信總有一天一定會用上的。”
——這“我真機智”的語氣是怎麽回事?
陳雨軒:“呵呵。”
陳雨軒:“你可真是高手。”
陳歆沫:“謝謝主人誇獎,我會更努力的!”
——我買的每一樣東西都是有用的,沒有浪費主人的錢,主人都誇我了!
陳雨軒眉尖微抖:“我不是在誇你!”
——哪壺不開你提哪壺!
陳雨軒使勁兒按了按手指,鐵了心就今天,今天!就現在!立刻馬上就給它設限!
“說吧。”
陳雨軒原本就長相涼薄,再冷着臉,簡直冰封千尺,誰看了都忍不住想打哆嗦。
實驗臺上躺着的可樂,偷偷為自己剛交的同類好友默哀0.001秒。
——還是我家主人好,不僅不設限我,還找了熟人把原本沒有權限的限制也都給我私開了,說這樣才像一個人類,才不會被欺負,不會吃虧。
可樂這邊沾沾自喜,陳雨軒那邊靜等密碼。
“問你呢?說呀?”
陳歆沫一頭霧水,“說什麽?”
“密碼!”
陳歆沫搖頭:“不知道。”
陳雨軒眯窄墨瞳,涼涼地瞅着陳歆沫:“你不是說你知道嗎?”
陳歆沫理所當然道:“主人只說了要找代碼,又沒說要找代碼密碼,我只知道代碼在哪兒,不知道密碼。”
——意思怪她自己理解錯誤咯?
——所以她剛剛糾結那麽半天到底在糾結什麽?
陳雨軒:“……”
雖然陳歆沫說的好像的确沒錯,可她就是覺得不爽憋屈這麽辦?
陳雨軒突然勾唇一笑,笑得格外的風光霁月。
“白桃……”
聲音也柔得像是能掐出水。
陳歆沫撲閃了下蟬翼長睫:“我在,主人。”
陳雨軒笑臉依舊,冰白的指尖輕點了下大門方向,溫聲細語。
“不是說滿屋都是我的斷發嗎?去,去把它們搜集到一起,紮成束,拿給我。”
——主人心情不好,不管了,先笑就對了。
陳歆沫微微一笑,“好的主人。”
陳雨軒:“……”
陳雨軒:“不準笑!”
——本來還沒那麽氣,它一笑,好像在嘲諷她就是快脫發成禿了,雖然知道它個機器人根本沒那個意思,可她就是……更、氣、了!
兩個小時後,陳歆沫拿着束好的小指粗的斷發過來複命時,陳雨軒才再一次清醒地認識到,沒有最氣只有更氣。
下次,下次她一定給它設限!
只要能想起密碼!
一定!
絕不猶豫!
叮鈴叮鈴。
樓下門鈴響了。
上午10點多,這個時間點,會是誰?
陳雨軒交代陳歆沫,先別急着開門,看一眼可視電話,如果來的是孫慧珍或羅高樹那家子,那就不見。
陳歆沫下去了,不大會兒又上來。
它剛因為跟可樂互傳消息感染了病毒,自然不敢随便給主人的手機傳消息,只能上來親自報告。
“來的是太姥姥。”
陳雨軒放下鼠标,揉了揉太陽穴,不用想也知道姥姥來幹嘛,可別人她可以假裝不在,姥姥年紀大了,跑這麽遠來找她,她不可能不見。
陳歆沫腳程快,先一步下樓給姥姥開了門,陳雨軒緊随其後,她下到樓底時,姥姥已經進了門,正在換室內拖鞋。
陳雨軒過去,和小鳳一起攙着姥姥走到沙發坐下,接過姥姥手裏的拐杖豎在一邊,陳歆沫已倒了水過來,不大會兒又端了切好的水果。
姥姥直道:“別忙活了,剛吃過早飯,肚子裏沒地方。”
陳雨軒道:“這是水果,常溫的,不涼,吃點兒補充維生素。”
說着,插了塊兒猕猴桃遞了過去。
姥姥吃了一口,滿臉褶子笑開了,像個老頑童。
“甜,不酸,好吃。”
“那姥姥就多吃幾塊,但也不能太多,畢竟是冬天,怕食寒。”
“欸欸。”
姥姥又紮了一塊猕猴桃吃下,這才擡起眼皮看向陳雨軒,有些欲言又止,可最終還是說出了口。
“你看,金金眼看都要大四了,突然出了這事兒,留案底兒不說,學校那邊的意思,像是要開除他,這一旦開除,他這輩子可就完了,他怎麽說也你是弟弟,你忍心看着他就這麽完了?”
果然是來當說客的。
陳雨軒放下手裏的牙簽,抽了張紙巾幫姥姥擦了擦嘴角的殘渣,順便擦了擦手,丢進紙簍。
“姥姥,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不是非要怎麽樣,我那天就說得很清楚,只要他公開道歉,我就撤案。”
姥姥也按着膝蓋低頭嘆了口氣,“你幹嘛非讓他當衆道歉?多丢人吶?咱們自家的事,關起門來自己解決不行嗎?我做主,等金金出來,我讓他給你磕頭。”
“我不需要他跟我道歉,他對不起的又不是我,他對不起誰,就跟誰道歉。”
姥姥看了眼陳歆沫,倒沒有像孫慧珍那樣把它當成死物,事實上,姥姥都沒法把小鳳當死物看。
姥姥嘆道:“年紀大了,糊塗了,分不清個真假,有時候看着真人,跟假的似的,有時候看這假人……”
姥姥看了眼時刻守在自己身旁的小鳳。
“……有時候看這假人,比真人都孝順。”
姥姥牽起陳雨軒的手拍了拍,道:“金金從小被寵壞了,你舅舅舅媽有責任,我也有錯,你就看在姥姥一把年紀了,就這一個孫子的份兒上,饒他這一回吧,等他回來,我讓他給你倆磕頭,一個都不少,都磕,成嗎?”
姥姥确實年紀不小了,老眼昏黃,看什麽都不清楚,卻殷殷切切地望着她,眼底噙着淚花,滿目憂心,那是舐犢情深都不及的隔代祖孫情。
姥姥從小就挺疼她的,別家重男輕女,有好吃的都緊着孫子,何況她這個外孫女,可姥姥從來不會,一碗水總是端得很平。
雖然她比羅金大了整六歲,可過年的壓歲紅包從沒少過,直到現在都還有,姥姥說只要她不結婚,就一直有,舅媽明裏暗裏譏諷多少回了,姥姥都沒改過主意,平時給了羅金什麽,姥姥也都會再給她送上一份,哪怕只是些不值錢的小玩意。
看着姥姥一把年紀還在為孫輩費心,這麽冷的天,這麽遠跑過來,陳雨軒忍不住有些內疚。
平時她工作忙,別說照顧姥姥,就是勤去探望都做不到。
姥姥難得開口求她幫忙,她怎麽忍心拒絕?
陳雨軒看了眼陳歆沫,抿了抿唇,回握住姥姥滿是歲月痕跡的手。
“我就算了,必須得讓他跟……”
“跟這孩子道歉是吧?我知道,我肯定讓他道歉,我讓他磕頭,他不磕我就不依他!”
——可您又哪裏管得住他?您連您兒子都管不住。
明知道最後道歉的事會不了了之,陳雨軒還是點了頭。
“那就……”
——這樣吧。
話未說完,就聽廚房傳來陳歆沫高亢的聲音,像是在激情演講,澎湃又激昂。
“那就算了!不公開道歉,這事沒得談!”
姥姥轉頭看向陳歆沫,無奈道:“你主人都同意了,你就別添亂了。”
“誰說我主人同意了?我主人說過‘同意’兩個字嗎?”
陳雨軒蹙眉道:“你做你的飯去,這兒沒你事。”
陳歆沫快步過來,很自然地吩咐小鳳:“你去做飯,這兒有我。”
小鳳聽話地轉身進了廚房。
姥姥目瞪口呆:“她怎麽聽你的?”
陳歆沫道:“她那種簡單程序,想入侵太容易了,早在主人接我那天,我就借藍牙給她傳輸了修改指令,讓她只聽命于太姥姥,且不能看店。”
姥姥恍然點頭:“難怪她最近怎麽都不肯去看店,我還以為哪兒出毛病了。”
陳歆沫走到姥姥跟前站定,隔着茶幾俯視着姥姥,像個真正的人類,不卑不亢,不畏不懼。
“太姥姥認為我在添亂,我卻認為太姥姥偏心。”
姥姥道:“我怎麽偏心了?這事兒要是擱在小雨身上,我一樣會這麽勸金金。”
陳歆沫道:“不存在的事就相當于沒有,太姥姥用沒有的事做假設,根本就不成立。現在我們就說事實,我們只是要求他公開道歉,發一段道歉聲明而已,這很難嗎?比他坐牢退學還難?”
姥姥按着膝蓋擡眼望着她,像是急于辯駁,難得背竟然挺得筆直。
“那不是丢人嗎?都是自家人,關起門道個歉就完了,為啥非要鬧到人前去?”
陳雨軒拽了陳歆沫一下,“好了你別說了,去做飯聽到沒?”
陳歆沫任她拽着,紋絲不動,依然一字一句道:“這不是鬧不鬧到人前去的問題,而是它已經在人前了。如果就這麽草率撤案,別人會怎麽看待主人?
輿論是把雙刃劍,他們會在主人報案時,誇主人大義滅親,也會在主人撤案時,罵主人身為國家研究員還是非不分。
太姥姥為了孫子的臉面,就不要外孫女的?就這還說自己不偏心?”
陳歆沫一番話,說得姥姥啞口無言,好不容易想起句辯解,還沒等說出口,又被陳歆沫接下來的話湮沒。
“公開道歉并不是我們的目的,公開道歉只是希望在輿論的見證下,讓羅金受到約束,讓他能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就算認識不到,起碼也不敢再輕易犯同樣的錯。”
姥姥終于有話說了:“他知道自己錯了!我去拘留所看他,他說他知道錯了!”
“知道錯了為什麽還不肯公開道歉?說到底,還是覺得自己沒錯,或者覺得自己只是犯了個很小的錯誤,就像小時候偷了人家一塊糖,根本不算什麽。
可他已經不小孩子了,他已經22歲了,已經成年了,該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也該勇敢的面對自己該面對的罪罰。”
陳歆沫俯身,紮了一塊顏色略深的猕猴桃遞到姥姥唇邊,姥姥下意識張嘴嚼了兩下,當即酸得呲牙。
陳歆沫舉着牙簽,沒有起身,身形依然壓得很低,和姥姥平視着。
“酸嗎太姥姥?我沒有味覺,不知道什麽是酸,我以為這塊果肉緊實,應該很甜才對,看來我猜錯了。”
陳歆沫又紮了虛軟的遞到姥姥唇邊,看姥姥吃下,問道:“甜嗎?”
老太太下意識點了下頭。
陳歆沫眸光幽幽,接着道:“酸與甜,其實有時候并不是肉眼可以分辨的,事情的好壞,也不是憑感覺來斷定的。
公開道歉看似丢人了,可從另一個方面來看,他勇于承認錯誤,願意接受大衆批判監督;他的姐姐寬宏大量,看他認錯态度良好,願意給他個改過自新的機會;而學校看在他态度誠懇,且沒有造成太大的社會負面影響,暫時保留他的學籍。
這樣的結果不好嗎?
越是欲蓋彌彰,越是适得其反,這個道理,連我這個沒上幾天網的機器人都學明白了,太姥姥活了這麽大歲數,應該更明白才對。
何況,這件事看似鬧得挺大,其實大家也只是閑來無聊吃個瓜,他越不道歉,輿論越是逆反,他乖乖道歉,輿論反而沒了着力點,這件事反而會很快被人們遺忘。
而且,我也不怕告訴太姥姥,這件事是我一手推動的,我借助程序之便,煽動輿論,讓原本翻不起水花的小新聞變成現在的大熱搜,就是沒打算輕易結束這件事。
就算主人同意不道歉就撤案,我也不會同意。
這不單單是一個道歉的問題,這是主人‘讨好型人格’治愈的開端。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都說‘讨好型人格’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形成,需要長年累月的影響。我原本是不太能理解的,我的機生只有短短九年,還大部分時間都在黑暗的倉庫度過,可我現在似乎可以運轉程序理解了。
主人面前有太多的阻礙,明明主人才是受害者,可如果沒有我在背後運作,這件事根本就不會鬧大,羅金不會受到任何懲罰,也不會意識到自己的錯誤,孫慧珍霸占主人耗盡積蓄買來的AI,還覺得理所當然,主人只能自己一個人躲在角落舔舐傷口。
現在事情鬧大了,你們一個個名義上的親人,卻都不為主人着想,全都跑來打着親情的旗號欺負主人。
主人只是想要一個道歉而已,她的要求很過分嗎?
主人究竟做錯了什麽?為什麽你們都要這麽對主人?
是長久的妥協讓你們變得恬不知恥,還是太過于重情義倒成了你們拿捏她的弱點?
既然你們沒有人在意主人的感受,沒有人心疼主人。
那就我在意,我心疼。
我不會讓你們得逞的。
主人需要一個公道。
需要一個治愈自己的突破口。”
姥姥聽罷,瞠目結舌了半天才問出一句:“小雨這是……得了什麽病?什麽治愈?我……我沒太聽明白。”
陳歆沫直起身,扔掉手裏沾着汁水的牙簽,抽了張紙巾,不似陳雨軒擦手的囫囵,細膩的一個指尖一個指尖擦幹淨,一個完美的抛物線,準确無誤地抛進垃圾桶。
“主人這裏……不太健康。”陳歆沫點了點自己的心口,“很多年了,沒有任何人發現,哪怕是自诩疼愛主人的您,還有主人的母親,都沒有察覺。”
“心……心髒病?”姥姥有些無措地擡頭看了眼陳雨軒,又看了眼陳歆沫,“那、這、這可不是小毛病,我、我這就跟她去醫院瞧瞧!”
陳歆沫啪的兩手按在茶幾,再度探身到姥姥近前,平視降低了壓迫感,這是機器人的基本常識,不能給主人壓迫感。
太姥姥雖然不是主人,可主人在意她,那她也盡可能的尊重。
“主人的健康,有我來負責,太姥姥只要負責別再拿親情逼迫主人就可以了。”
“不逼了不逼了,心髒病可不是小病,這最怕受氣受吓。”
姥姥慌張的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最後還是抓住了陳雨軒的手,眼圈都紅了。
“你這孩子,有病咋不給家裏說?這可耽誤不得,你還加班,掙多少錢是個夠?你得有命花呀!不行,咱現在就去看病,現在就去!走走走。”
陳雨軒腦子正亂着,也顧不得那麽多,先摟着姥姥順背。
“你別急姥姥,你聽它瞎說,我沒病,我好好的。”
“沒病她會亂說?AI是不會撒謊的!你就別瞞了,看病要緊!”
“我真沒病!”
奈何老太太不信,陳雨軒越是說自己沒病,老太太看她的眼神越是如喪考妣,好像她馬上就要進棺材似的。
陳雨軒狠瞪了陳歆沫一眼,“看你幹的好事?!還不趕緊解釋!”
陳歆沫也沒想到姥姥反應這麽大,陳雨軒和小鳳一左一右攙着姥姥,她也插不上手,只能隔着茶幾幹巴巴道:“抱歉太姥姥,是我沒說清楚,主人的病不是心髒病,這病去醫院也沒什麽用,醫生的治療都只是輔助,還得靠主人自己想開。”
這解釋還不如不解釋,話沒說完,姥姥昏黃的老眼就瞪圓了,一聲高過一聲,連問三句。
“去醫院都不管事了?”
“治療也不管事?”
“只能靠自己想開?!!!”
“那不就是……就是……”
得,老太太一口氣沒上來,兩眼一翻,整個人禿嚕了下去,吓得陳雨軒趕緊把她擡到沙發躺下,又是掐人中,又是扇風,好半天老太太才緩過來那口氣。
這會兒再怎麽解釋,老太太也只當是陳雨軒為了寬她的心,解釋越多,老太太反而越篤定她是得了不治之症,馬上就要一命歸西。
“我就說你這孩子從來都不愛跟人計較的,怎麽這次這麽梗着脖子,原來……是,受了半輩子委屈了,是不能在這最後再受委屈,這事……姥姥知道咋辦了。”
陳雨軒嘆氣。
這種時候再解釋都沒用,只會适得其反,還是等過兩天老太太冷靜點兒,再解釋吧。
老太太挺着腰杆,堅持在她家吃了頓中午飯,邊吃邊抹淚,還嘀咕着,吃一頓少一頓。
送老太太下樓時,老太太握着陳雨軒的手,突然想到。
“你媽知道你病了不知道?”
“呃……不知道。”
老太太抹淚,“我想她也不知道,你下午沒事吧?跟我拐你媽那兒,我老了不懂,我跟你媽一塊兒領着你去醫院複查複查,一個醫院看得不算,咱多看幾個醫院。”
陳雨軒頭痛地閉了閉眼:“我真沒病,姥姥。”
“沒病你怕什麽?沒病就當去體檢了。”
老太太執拗得很,陳雨軒不想跟她硬碰硬,無奈點了頭。
“那好吧,不做這個檢查,估計你也放不了心,去就去,順便你跟我媽也都體檢體檢。”
陳雨軒領着老太太先去了她媽那兒,先跟她媽通了通氣,穩住了她媽,這才帶着老太太一起去了醫院。
一項項檢查完,當天拿不到結果,又跟着一塊回到姥姥家,沒等孫慧珍發威,老太太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拎着拐杖先敲了兒子一頓。
“你這不孝子!管不好兒子,管不好媳婦,自己沒本事還欺負到我外孫女頭上了?!
這幸好是我外孫女,看着我的面子,給着你臉面!要換成別人的AI被這麽欺負,你不光得道歉,你還得退學還得賠錢!誰會給你留餘地?!
別得了便宜還賣乖,豁着你這張老臉你也賴不掉這事兒!你就痛痛快快地讓你兒子道了歉,啥事都好說,不道歉,那就等着坐牢吧!
我老婆子今天就站這兒了,就這麽說了!有本事你就氣死我!我死了我什麽都不管了!
氣不死我,你就得給我公開道歉!”
老太太平時不發威,偶爾發一次威還是挺有震懾力的。
尤其這事在陳歆沫的攪和下,鬧得是真不小,都被華新報點名批評了。
#知微見著:當代青年的道德底線究竟有多低?#
老太太這一通脾氣,左鄰右舍都驚動了,一個個伸着脖子看熱鬧,老太太也不關門,敞亮着讓看,反正不敞亮別人也都知道了,倒不如敞亮點兒,反倒能扭轉局面。
老太太也不算個糊塗人。
眼看着就要開庭了,再拖下去,不僅元旦要在牢裏過,這個年都別想踏實了,尤其是學校,恐怕真要退學了。
孫慧珍思忖再三,原本是仗着老太太撐腰,想着陳雨軒怎麽的也得給老太太面子,哪兒知道老太太臨陣倒戈,打了她個措手不及,好漢不吃眼前虧,兒子的前程絕對不能毀,那就……公開道歉吧。
眼看事情已經沒了轉圜餘地,孫慧珍當下就跑去了拘留所,把這事兒給羅金說了,羅金被關了這些天,早沒了主心骨,他媽說什麽他就是什麽,別說道歉,磕頭都行。
陳雨軒看在姥姥的面子上,直接給熟人打電話,當夜就撤了案,手續加班給辦了,連夜就把人給放了。
羅金不像他媽那麽嚣張,他到底才22歲,沒什麽社會經驗,這一通拘留下來,整個人像霜打的茄子,胡子拉碴,蔫了吧唧,沒有半點兒精氣神,陳雨軒再說什麽,他也不犟嘴了,就怕一句話沒說對,再把他送進去。
陳雨軒邊開車邊道:“道歉的事,趕早不趕晚,越早越顯得誠懇,對你也越有利,你……”
羅金耷拉着腦袋,插話道:“有手機不?我現在就寫道歉聲明,現在就挂微博。”
“寫得誠懇點兒。”
“放心吧姐,我懂。”
羅金是複讀了一年才考上的帝科大,對這個只大了自己六歲卻碩博連讀當上國家一級研究員現在還是自己老師的姐姐,那是陰影遠遠大過于親情,要說不讨厭他這個優秀的姐姐,那是假的,可要說一點兒也不覺得驕傲,那也是假的。
他其實私下裏沒少跟同學炫耀陳教授是自己大姐。
總之,他對陳雨軒的感情是……愛恨交織,相當複雜。
剛被拘留那幾天,他天天罵陳雨軒,倒也不是多恨,就是不服氣,就是罵。
後來他不罵了,他就希望她能高擡貴手,但也不覺得這有什麽好感激的。
再後來,他盼着她能放自己出去,只要能放自己出去,他真心謝她全家。
再再後來,他開始怨恨,是真的恨,如果他因為這個坐了牢,毀了一輩子,他真的會恨陳雨軒。
然而等到今天,真放了他,他看着陳雨軒的臉,只剩下滿滿的安全感,什麽恨呀怨呀,通通都沒了。
這張臉就是他的救世主,把他從黑暗中解救。
沒被拘留過的人不懂那種抓不住希望的絕望,哪怕真判了刑也不會這麽絕望,怕得就是這種不上不下看似有希望卻總抓不住的。
“姐,我錯了。”
羅金敲下最後一個字符,點擊微博發送,嘴裏也說出了同樣道歉的話。
陳雨軒有些意外,以她對羅金的了解,他應該是越關越氣才對,怎麽就道歉了?
羅金道:“這些天派出所的民警跟我說了很多,我也想了很多,華新報我也看了,包括網上的評論什麽的,我都看了,是民警通融下給我看的。
那個知微見著,我覺得用得很好,我也想過了,我要就這麽繼續下去,真說不準将來會幹出什麽事,最起碼,這事兒要就這麽過了,我肯定還會對陳沫下手,畢竟它……它實在是太漂亮了,我、我忍不住。
可現在我能忍住了,我可不想再來這麽一回。”
這還真是出乎了陳雨軒的預料。
或許那句話說得沒錯,一切要從娃娃抓起,雖然羅金都22歲了,可比起快五十的孫慧珍,的确是開竅的比較快。
“你能這麽想,也不枉受了這一回罪。”
頓了下,陳雨軒又道:“你呀,也不算秉性很壞的,只不過跟着你媽,有點兒長偏了,以後別聽你媽說那麽多,你自己得學會明辨是非,你也不小了。”
“我知道了姐,內個……”
“什麽?有什麽話就說,吞吞吐吐幹嘛?”
羅金鼓足勇氣道:“就內個……期末考試……能給我透透題不?”
“什麽?!”
陳雨軒擡手就想揍他。
羅金趕緊抱頭。
“別別別,姐你別急,我這不是耽誤了這麽多課,怕自己挂科嘛?我錯了我錯了,我不問了還不行?”
陳雨軒無語地瞪了他一眼。
——這倒黴孩子。
随即又忍不住無聲輕笑。
——也許,她認為糟糕的人性,也沒有想象中那麽糟糕。
不管怎麽說,平安夜,總算冰釋前嫌,大家都放松下來,如果硬要說有誰不高興,那大概就是孫慧珍了。
“什麽?這網友說得什麽狗屁話?什麽叫我兒子道歉不誠心?我兒子怎麽就不誠心了?我不給工錢關我兒子什麽事?!”
“還有這、這算的什麽倭瓜賬?!什麽叫只給五千八還便宜我了?讓我按正常AI租金算?保養費加租金,七天一萬還是給我打了折?!我呸!”
最終也不知是被氣的,還是實在看不過兒子被自己牽連,陳雨軒臨走前,孫慧珍突然拽住了她,硬是給她轉了六千,還說,零頭不用找了。
拽着她又是拍視頻又是截圖支付頁面,等都捯饬好貼到羅金微博裏,已經快十二點了。
陳雨軒走時,羅金的親姐,也就是陳雨軒的二妹羅寶珠,剛從家裏趕過來,還沒等發揚她媽的光榮傳統,就被孫慧珍一把拽住,嘀嘀咕咕也不知嘀咕了什麽,孫慧珍突然擡頭沒頭沒腦一句:“那什麽,你要非找零,也不是不行。”
陳雨軒愣了一下,沒忍住笑着搖了搖頭。
5811.12。
孫慧珍以為她會轉給自己200塊,畢竟11.12這麽碎的小零頭,實在不必計較,卻沒想到,陳雨軒規規矩矩給她轉來……188.88??
孫慧珍愣了下,嘀咕一句:“還……挺吉利?”
開着車回到家,差幾分鐘不到十二點,家裏空無一人,連可樂都不在。
陳雨軒摸出電話,給人型手機打手表電話。
“主人。”
“你在哪兒?”
“我在家。”
陳雨軒按着扶欄掃視了一遍空空如也的公寓。
“我都不知道我的AI還有隐形功能,我現在就在家,怎麽沒看見你?”
“主人從家裏出來,爬上頂樓就看見了。”
——這又是鬧哪樣?
陳雨軒心情不錯,把脫了一半的奶白羽絨服又穿上,關門上了頂樓。
頂樓鑰匙每戶業主都有,這會兒門錯着縫隙,被天臺的風吹得啪嗒啪嗒直響。
陳雨軒推門而入,空曠的天臺只有中央空調杵在中央,繞過空調,陳歆沫坐在半人高的水泥牆上,晃着腿望着黑沉沉的夜空,手裏依稀捧着什麽。
風吹得她微卷的長發撲撲簌簌,單薄的打底衫吹帖在身上,勾勒着她柔滑的水蛇腰,她回頭,遙遙望着她笑,左耳猩紅的耳釘不時跳閃一下,若隐若現着她燦若星辰的眸子。
伊人守寒夜,巧笑如春風。
“主人快來。”
一陣風刮來,帶起縷縷潮濕,陳雨軒按住亂飛的發絲,邁步過去。
她沒有坐水泥牆,只是微靠着,随着她一起在寒風中仰望無星的夜空。
“這有什麽好看的?”
“我在等,還有幾分鐘,應該能等上。”
“等什麽?”
陳歆沫舉了舉手裏的蘋果,“等吃蘋果的最佳時機。”
“這還用等什麽時機?平安夜吃蘋果,再等就聖誕節了。”
“還有幾分鐘,等等。”
“到底等什麽?”
“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