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1)
那一夜, 陳雨軒輾轉反側,明明困得要死,卻怎麽也睡不着。
她幾次翻開手機看AIAI, 這是AI和主人的專用APP,主人可以通過它來遠程命令自己的AI, 還能定位自己的AI。
可惜她壓根就沒有打開陳歆沫的定位, 從來都是陳歆沫定位她, 她從沒想過有一天她竟會想知道它在哪兒。
陳雨軒幾次點開對話框,幾次又按滅手機。
——讓它走它就走, 平時也沒見這麽聽話。
——就是故意跟我做對,故意氣我。
——我有我的人生,它憑什麽指手畫腳?做人哪兒有那麽容易?它懂什麽?
——反正我沒錯。
——它想走就走,随便,反正我本來也不稀罕!
陳雨軒賭氣把手機扔得遠遠的,蒙住頭縮進被窩,強迫自己睡覺。
夜,深沉。
公寓, 靜谧無聲。
咔噠, 咔噠。
挂鐘走針聲隔着被子都覺得吵, 之前在客廳還能忍受,這會兒卻是怎麽也忍不下去。
陳雨軒掀開被子, 蒙了半天憋得臉頰緋紅,原本顏色淺淡的唇透着熟透的櫻桃色。
她抿着唇, 三兩步走到挂鐘前,點腳取下挂鐘,拎着出了卧室,随手豎在了門口牆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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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屋關上門, 感覺好像還能聽到那若有似無的咔噠,她複又打開門,俯身拿起挂鐘,轉而推開隔壁工作室的門,把挂鐘豎到了門後牆邊。
關門出來,重新回卧室躺下,世界終于清靜了。
陳雨軒微擡上身,把壓在背下的頭發全都撥到一側,被子掖到脖子下,掖得死死的,平躺着,像個守禮聽話的小學生,阖上眼。
嗡——嗡——嗡嗡——
安靜到世界響起忽遠忽近的耳鳴,像是蟲鳴,像是火車飛馳,又像是悶鈍的哨聲。
陳雨軒始終閉着眼,一動也不動,睡着了似的。
可惜這裏沒有別人,僞裝得再好也無人欣賞。
——煩死了!好端端的怎麽就耳鳴了?!
她煩躁地睜開眼,摸出手機開始搜“如何快速醫治耳鳴”。
試了幾個網友推薦的方法,一點兒效果都沒有,所謂專家醫生的建議,又沒有實時可操作性,遠水解不了近渴,等于還是渴。
陳雨軒的視線在AIAIapp上晃了一圈,按滅手機再度丢到一邊。
——好吵,睡不着。
被自己耳鳴吵得睡不着的她,翻了個身趴在床上,煩躁地掀起枕頭捂在腦袋上。
——快睡覺快睡覺,明天還要早起,明晚還得熬夜殺毒,這會兒天大的事都比不過睡覺。
叮咚叮咚。
樓下突然傳來可視電話的鈴聲。
陳雨軒猛地扔開枕頭,蓬頭亂發地跪坐起來。
——半夜三更的,會是誰?
——陳歆沫知道密碼,不是陳歆沫。
——可半夜三更不該有人來才對,以前也從沒遇到過這種情況。
——對了!她說了讓陳歆沫走,陳歆沫哪兒敢随随便便輸密碼進來,肯定得按門鈴。
——是陳歆沫!
樓下鈴聲還響着,陳雨軒撩開被子跳下了床,這輩子都沒這麽活潑敏捷過,趿拉上棉拖就往外跑,咚咚咚一路跑下來,直到跑到玄關她才頓住。
撫胸微喘了口氣,陳雨軒突然覺得可笑,她跑這麽快幹嘛?好像很盼着它回來似的,她覺得對它的懲罰還不夠,就算回來也得罰它在陽臺再待一晚上。
她平複了下小跑帶起的輕喘,理了理亂發,突然注意到自己身上竟然還穿着那個反着的大毛衣。
難怪剛剛睡覺覺得那麽熱,睡褲換了,毛衣卻沒脫是怎麽回事?
對了,她好像也忘了洗睡前澡,稀裏糊塗就上樓倒進被窩了。
陳雨軒使勁兒理了下頭發,吃痛地皺了下眉,垂手一看,又掉了兩根頭發。
——你怎麽了陳雨軒?你這到底在幹嘛?
陳雨軒脫掉毛衣随手扔在鞋櫃,閉了閉眼,調整了下亂七八糟的情緒,再睜開眼時,眸底已恢複波瀾不驚。
鈴聲還在響着,她按下銀白色的可視按鈕,八寸大的屏幕上出現了門外的畫面。
毛呢大衣,知性的臉,門外不是陳歆沫,而是……趙妍?
陳雨軒下意識看了眼屏幕右上方的時間,已經淩晨兩點多了,她怎麽這時候過來?就因為她沒回信息?
趙妍不像是這麽按耐不住的人,再等幾個小時就能見到,她何必多此一舉?
陳雨軒一言不發,無聲無息松了手。
趙妍其人,和孫慧珍異曲同工,都是利益至上者,只不過孫慧珍的無恥很明面,趙妍的卻很隐晦,而且,趙妍不單單沉溺于腐朽的銅臭味,她想要的更多。
無事不登三寶殿,沒有足夠的利益,她怎麽可能犧牲睡眠時間半夜跑過來?
她到底想幹什麽?
還是不開門比較好,就說自己睡着了,沒聽見。
不開門……
不開……
不……
咔噠。
陳雨軒擰開門把手,卻沒有順勢推開門,而是詫異地舉起自己的手,看着那像是有自己想法的掌心怔了幾秒。
就這發怔的工夫,趙妍拉開了門。
“怎麽不開燈?我吵醒你了嗎?”
陳雨軒這才把視線從手掌移開,挪到了趙妍臉上。
“沒,我還沒睡,這麽晚了,有事嗎老師?”
“還問我有沒有事,你怎麽不接電話?”
“我……我睡着了,沒聽到。”
趙妍側身進來,回手鎖上門,一邊繞圈摘掉脖子上的圍巾,一邊搓了搓冰涼涼的手。
“外面可真冷,要不是操心你,我還真不想跑這麽遠。”
趙妍回頭看了她一眼,又道:“怎麽了?怎麽一臉失望?”
——失望?有嗎?
陳雨軒遲疑了下,道:“這麽晚了,要不老師就……”
——早點回去吧。
趙妍接話道:“行,那我就不回去了,确實也太晚了,我就睡沙發就好,我記得你家沒客房。”
陳雨軒說了一半的話咽回了肚子,默默拿了雙一次性拖鞋遞給趙妍。
趙妍換了鞋,邊走邊脫掉大衣,收身的打底衫勾勒着她纖細的腰肢,西裝褲剪裁得體,褲縫筆直,随着步子繃出漂亮的腿線。
趙妍果然很擅長展示自己的好身材,每一步,每一個動作,都像是走在鏡頭下,一點兒不像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只有轉回身看到臉,才能隐約窺見一絲魚尾紋,卻也頂多三十多歲,看不出實際年齡。
“看着我幹嘛?我還以為你遇上了什麽歹徒之類的,看你沒事我就放心了,也不早了,早點睡。”
頓了下,趙妍打量了一圈四周。
“怎麽沒見001,它沒在?”
“嗯,有點事。”
陳雨軒垂下眼簾,上樓抱了床被子下來。
沙發挺寬的,睡個人不成問題,不過陳雨軒還是客氣了句:“不然我睡沙發吧,老師睡卧室。”
“哪有占了主人卧室的?”趙妍突然湊到她耳邊,溫熱的呵氣噴灑在她頸邊,“不然……我們一起?”
陳雨軒呼吸一滞,借着彎腰鋪被子遮掩了眼底的厭惡。
“我習慣一個人睡,老師睡卧室吧,我睡這兒。”
趙妍微斂黑瞳,看着她彎腰鋪床的背影,修長的手指順着她的腰線以下虛虛勾勒了一圈,掌心虛抓了下,趕在陳雨軒回身前,不露聲色地收了手,眸底壓抑着濃沉的情緒。
趙妍笑道:“我就睡這兒了,老胳膊老腿兒的,實在爬不動樓,別管我,你去睡吧。”
陳雨軒又客氣了兩句,轉身上樓,剛走都樓梯拐角,趙妍突然問道:“那AI你還買嗎?”
陳雨軒下意識回頭,也不知趙妍是故意還是無意,正把脫掉的打底衫往沙發背搭,紅得灼眼的蕾絲文胸猝然撞進眼簾,陳雨軒只覺頭皮發緊,趕緊轉開視線,強忍着滾到喉頭的厭惡,勉強擠出一個字:“買。”
說罷,噔噔噔跑上樓,進了卧室,砰的關上門,又咔啷咔啷兩下,兩道內鎖全都鎖到了底。
鎖罷長出一口氣,她又覺得自己太草木皆兵了,都這麽多年了,趙妍如果想對她做什麽,有的是機會,何必非等這時候?
再說,這些年趙妍也沒對她說過什麽,雖然總讓她喊她趙姐是有些暧昧,可也僅僅是暧昧而已,并不代表什麽。
夜裏她恍惚好像聽到卧室門把手響了兩下,可真等她仔細去聽,又什麽也沒聽到。
昏沉的一夜。
第二天一早,梁亦青早早就敲開了她家的門,積極地等着蹭車,一開門看到趙妍,愣了下,随即笑開了花。
“哎呦呦~趙姐不會是昨晚睡在這兒了吧?怎麽樣?睡得好不?激烈不?哈哈哈~我開玩笑的,趙姐怎麽來的這麽早,有事?還是順路?”
趙妍家的路肯定是不順的,不過也不排除趙妍在別處過夜,那就可能順路了。
趙妍道:“昨晚有點事就過來了,太晚了就沒走。”
梁亦青瞬間瞪圓了她那本來就圓的杏核眼,“真過夜啦?!不會也真的很激烈吧?”
趙妍佯怒地瞪了她一眼,“一大早的,胡說八道什麽呢?小心我扣你獎金。“
梁亦青啧啧啧連啧三聲,“看來昨晚不錯,都激動的開始公私不分了。”
“你這死丫頭!”
趙妍上手拍了下她的腦袋。
陳雨軒從樓上下來,正聽到這幾句,裝沒聽見,收拾了東西跟着一塊兒去上班。
剛到所裏,打完卡,還沒換衣服,手機響了。
陳雨軒拿起看了眼,是孫慧珍。
煩。
不接。
趕在手有自己的想法之前,陳雨軒把手機丢進了櫃子,穿上白大褂走了。
一上午都心不在焉的。
趙妍拿了報告過來,讓她簽了字,報告上的時間是兩天前,今天是第三天。
趙妍笑道:“我就跟所長說,你早就給我了,是我忘了往上交,他不會說什麽的,晚上你直接去廠區倉庫提就是了。”
“謝謝老師。”
“謝什麽?我可是很期待一起旅行的。”
陳雨軒勉強笑了下,“等我忙我這段時間。”
“沒問題,哪怕明年開春也行,我等你。”
中午吃飯,她拿起手機看了眼,信號燈閃個不停,是孫慧珍的信息。
【舅媽:你怎麽不接電話?白桃說,得問你要個指令它才能聽我的話,你趕緊把指令發過來。】
白桃?!
陳歆沫?!!
陳雨軒翻出孫慧珍的號碼,迅速回撥了過去。
“你怎麽回事?既然讓它來,幹嘛不直接給了指令?還非得我再給你打個電話,麻麻煩煩的。”
“001在你那兒?”
“什麽001?白桃嗎?嗯,在我這兒,一大早我一開門就看見它在門口站着,吓了我一跳,我還以為它追到我家要怎麽我呢,誰知道它說是你讓它來的。”
不過是普普通通一句話,陳雨軒突然有種渾身一軟的無力感,肩膀砰的靠在了鐵櫃,半合着眼微喘了口氣道:“它不叫白桃,它叫001。”
“哎呀無所謂了,它自己說的自己叫白桃的,以後就這麽叫就得了,省得起名了。”
“它不叫白桃,別叫它白桃。”
“哎呀,我都說了無所謂了,你趕緊把指令說了,我這還着急做生意呢。”
“它不叫白桃。”
“你這孩子,今天這是怎麽了?”孫慧珍不耐煩道,“行了行了,不叫它白桃,叫它……小龍好了,剛好跟小鳳湊個對兒。”
陳雨軒不自覺皺了下眉,“兩個女的湊什麽對兒?”
“就是個機器人,哪兒那麽多講究?你倒是快說指令呀,我這兒好幾個客人等着結賬呢。”
“陳歆沫,它叫陳歆沫。”
“行行行,知道了。”
陳雨軒靠着鐵櫃翻了個身,背靠着櫃子,空茫地望着金屬白的天花板。
——一夜沒見,它怎麽就跑去舅媽那兒了?舅媽這個人小心眼兒還記仇,它就不怕她報複它昨天吓得她那兩次?還有那被掐壞的手機。
——也是,它就是個AI,懂什麽叫“怕”?
——舅媽急需AI幫忙,應該也不至于真對它做什麽,何況她也該明白,它就是個AI,就算再怎麽打罵也不會對它造成任何實質傷害,打壞了她還得花錢買零件。
——那女人那麽摳,肯定舍不得,陳歆沫在她那兒,最多就是被使喚的累一點,不會有事。
——不對,AI懂什麽“累”不“累”?
——沒事的。
陳雨軒:“……”
——沒事又怎樣?!憑什麽她的AI要被別人随便亂用?!
“舅媽,你讓它跟我聯系。”
“哎呀,問你要個指令怎麽這麽難?行行行,就這樣吧,真是忙得要死還給我添亂……”
孫慧珍嘟囔着挂了電話,手機叮咚一聲響了,是AIAIapp的圖标。
【AIR001陳歆沫:主人,中午好。】
——好個p!好?昨晚一晚上跟沒睡似的,也不知道誰害的!
【主人:你怎麽回事?怎麽跑去舅媽那兒了?】
【AIR001陳歆沫:廢物利用。】
【主人:什麽?】
【AIR001陳歆沫:我在對我自己進行廢物利用,既然無法幫助主人走出讨好型人格的誤區,又被主人抛棄,那就發揮自己最後的剩餘價值,代替主人即将購買的AI到舅姥姥家,這樣一來,主人就不用為讨厭的人花光積蓄,不用欠趙妍人情,也不用去厭惡的旅行,還不用承擔拒絕別人的心理壓力。不過這樣治标不治本,我還是希望主人能正視自己,勇敢走出自己給自己畫的牢籠。】
雖然已經猜到陳歆沫這麽做的目的,可看到它親自發過來的話,陳雨軒還是怔住了。
她靠着鐵櫃,胸口仿佛塞進了一團棉花,柔軟又貼心,卻偏偏堵得難受,不管她怎麽呼吸運氣,都擺脫不了這種像是不錯卻又很糟糕的感覺。
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她想讓陳歆沫回來,卻又找不到讓它回來的理由。
她不是不想買AI嗎?不是不想欠人情嗎?不是不願意旅行嗎?
既然陳歆沫主動承擔了她的煩惱,她為什麽還要讓它回來?
它只是個AI而已,被用幾天也不會怎樣,又不是情趣型要操心衛生問題,它就是個普通的……生活型而已,就算別人想對它做什麽,也不得其門而入,根本不可能。
所以,她為什麽這麽強烈地想讓它回來?
她不會是因為它昨晚說得那些話就覺得自己錯了吧?她哪兒錯了?她沒錯。
別說它不是人類無法真正理解人類,就算同樣是人類,這世界也沒有完全的感同身受,它什麽都不知道,也什麽都不明白,她也不是打從一生下來就是這樣,她……她……
“欸?學姐?你不是早就去吃飯了嗎?怎麽還在這兒?這是吃完了?”
梁亦青一邊脫白大褂一邊過來,陳雨軒把手機塞進褲兜,下意識笑了下,突然想到陳歆沫的“讨好型”又收了笑。
“沒呢,剛打了個電話。”
梁亦青像是永遠都沒煩惱似的,嘿嘿傻笑了兩聲。
“那正好~咱一塊兒吃去~我還以為今天要落單了呢~lucy~”
“那你還真是錦鯉附體。”
陳雨軒玩笑了句,暗忖,算了,等晚上把AI送過去再把它領回來就是了,再怎麽怄氣,她的AI也不能讓別人随便用。
傍晚下班,陳雨軒拿着蓋了章的申請報告去廠區倉庫提貨,邊走邊翻着手機。
中午之後陳歆沫又發了兩條信息過來,她這會兒才得空看。
【AIR001陳歆沫:我在線咨詢了心理醫生,又對比了全網樣本,得出結論,主人的讨好型人格不是一天兩天行成的,追根溯源更有利于改變。如果主人願意,随時可以跟我交流,我已經把全網相關資料down了下來,或許比不上從業多年的專家,比一般的心理醫生還是可以的。】
【AIR001陳歆沫:主人放心,我記得主人的命令,主人厭惡舅姥姥,必然不會經常來這裏,雖然距離上沒達成‘滾得遠遠的’,但實際效果卻達到了。主人偶爾過來時,只要提前打招呼,我就會申請去店裏幫忙,保證完成‘我再也不想看見你’這個指令。】
陳雨軒沒忍住笑了下。
——真是,該說它什麽好?聰明的時候是真聰明,笨的時候也是真的笨,明明都是同一個系統,怎麽運行起來忽高忽低的?
——先是認真地相信她的自稱“傻子”,再是認真的相信她說的“別讓我再看見你”,普通人都知道是氣話好不好?它在網上這也看那也看的,怎麽就沒理解這個?
去倉庫前得先拐到財務部,把錢交了,拿了條才能提貨。
廠區這邊六點才下班,半個小時的時間差,不耽誤辦事。
財務部收納已經得了消息,她一進來就笑臉相迎,“來了,陳教授。”
“忙呢?”
“不忙不忙,來,我給你辦,不耽誤你下班。”
“是我耽誤你才對。”
“哎呦,都是自己人,客氣什麽?”
兩人客套着,手續也走得差不多了,就剩最後一步“支付”。
陳雨軒翻出付付寶,對準格子間豎板上貼着的二維碼掃了下。
畫面跳轉,跳出支付頁面。
輸入金額給收納看了眼,确認無誤後,按指紋支付。
支付完便是空白頁面,陳雨軒耐心地等了片刻,畫面終于跳轉,顯示的卻是……支付失敗???
怎麽回事?
陳雨軒又掃碼支付了一遍,還是失敗。
接連三次,全都失敗。
難道是餘額不足?
不對,餘額不足會提示的,而且她确定她的餘額只多不少。
或者是她的權限降了,不能一次性支付這麽高的金額?
翻了翻短信通知,也沒有降權提醒,應該也不是。
到底怎麽回事?
叮咚。
【AIR001陳歆沫:監測到主人發起高額支付,已自動攔截。】
什麽?!
它憑什麽?!
陳雨軒蹙眉飛快地敲字,沒等敲完,又一條信息發了過來。
【AIR001陳歆沫:主人該不會是‘讨好型人格’在作祟吧?不會是先把我不當人的罵了,又把我當人的有心理負擔了吧?不會是想買了AI把我換回去吧?不會吧不會吧不會吧?】
陳雨軒呼吸一緊,差點沒氣吐血。
——呵,好,好得很吶,這連了一夜網,陰陽怪氣都學會了?
陳雨軒勉強咽下那口氣,繼續敲字,才敲了兩個,第三條信息發了過來。
【AIR001陳歆沫:主人如果真想讓我回去就直說,我不介意回到主人身邊的,雖然主人懦弱無能又廢物,但狗不嫌家貧,我不會嫌棄主人的。】
——狗?你不覺得你的用詞問題很大嗎?你自己想當狗別拉上我,我才不是廢物!
陳雨軒删了剛才要發的信息,重新敲字,又又又,又是才敲了兩個字,對面已經秒發第四五六七八條。
【AIR001陳歆沫:不過有個問題我還是想問一下,主人花光了積蓄,那我的護理費該從哪兒出?從主人的口糧裏克扣嗎?我覺得不行,主人的胃受不了。】
【AIR001陳歆沫:不如就別護理我了,等我壞掉直接拆了賣零件,主人已經比網上那些虐待自家AI的主人好多了,不會有人覺得主人無情無義畜生不如的。】
【AIR001陳歆沫:‘畜生不如’是我在網上學的。】
【AIR001陳歆沫:再重申一遍,雖然主人懦弱無能又廢物,畜生不如還狼心狗肺(狼心狗肺也是網上學的),但主人依然是我的主人,我很願意回到主人身邊見證主人可悲的一生。】
【AIR001陳歆沫:攔截已撤掉,坐等主人來接我。】
——撤掉了?等着接它?
——呵呵,呵呵呵。
陳雨軒氣得腦袋嗡嗡,打字實在跟不上,一怒之下按下語音鍵,沖着對話框面無表情,卻字字句句都像凍了七八年的鐵塊,又冷又硬。
“我廢物?我狼心狗肺?對對對,你說得沒錯!我就是畜生不如!我這樣無情無義的主人實在配不上你這麽忠肝義膽的好AI!你不用回來了,別人好你就跟着別人好去吧!謝謝你廢物利用幫我省了這麽大一筆錢,真是皆大歡喜!再見!不,不會再見!請務必好好執行‘再也不想看見你’這條指令!聊天結束!”
遙遠的城市另一邊,正在招待顧客的陳歆沫眨了下眼。
——聊天?原來我和主人是在聊天嗎?不是彙報?
——人類不止是情感複雜,語言也複雜,高速運轉了一晚上,學了好幾種句式和語氣,剛剛也試了試,依然沒辦法全部領會。
——也不知道我學的這些,能不能起到該有的效果。
怒吼完的陳雨軒一錯眼,正對上收納笑盈盈的臉,瞬間僵住。
尴尬。
不是大型社死現場,也不遠了。
她無聲輕咳了下,視線飄忽到一邊。
“內個……我家AI不太聽話,就是……呵呵……調皮。”
收納由衷誇贊:“不愧是陳教授的AI,感情真豐富。”
——過于豐富,已經氣吐血了。
收納又道:“那還提貨嗎?”
陳雨軒看了眼收納手裏已經開好的稅單,又看了眼近在眼前的二維碼,第一次笑得幹巴巴的擠不出一點兒水。
“我……再考慮考慮。”
回到家已經快七點了,冷鍋冷竈,沒有熱乎乎的飯菜,也沒有水蜜桃似的嬌嫩笑臉。
她挂好外套,視線落在鞋櫃,昨晚脫掉的大毛衣還在上面,她的習慣是穿前是正的,脫下還是正的,穿上是反的,脫下自然也還是反的。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不知怎麽,總覺得上面還殘留着陳歆沫牽着她的手穿過袖筒的溫度。
陳歆沫刻意調高了體溫,只為那一瞬間牽着自己的手是暖的。
——它……昨晚就穿了個單層打底衫,會不會冷?
陳雨軒握住手,自嘲的讪笑了聲。
——傻了吧?它是AI,誰冷它也不會冷。
——再說,就算真的冷,這會兒不覺得也晚了嗎?
——陳歆沫說她善良,這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
——她一點兒也不善良,她只是被同化了虛僞。
陳雨軒沒有胃口,直接卸了妝就往樓上去,沒有回卧室,徑直進了工作間,程七喜的事還沒有結束,答應了別人自然是要盡力的。
這一盡力,就到了天亮。
一夜未眠,陳雨軒洗漱後下,眼窩多打了一層散粉,穿上衣服出門,正撞見程七喜穿着西裝拎着兩個滿當當的垃圾袋回手關自家的房門。
——穿這麽整齊,想必是出門有事順便扔垃圾吧。
陳雨軒客套道:“早啊,這是有事出去呢?”
程七喜“嗯”了一聲,灰藍色的眸子在她臉上游蕩了一圈,又迅速挪開。
兩人一起朝着電梯過去,陳雨軒順口說了說目前的進展。
“這個Pestilence确實不好應付,暫時我還想不出辦法,稍等我把錢轉給你。”
程七喜倒是相當會抓重點,言簡意赅指出:“暫時,是說時間不夠?”
陳雨軒邁步進了電梯,道:“确實是有些不夠,不過不好對付也是真的,今天下班我再試一試,明天早上還不行的話……”
程七喜突然道:“白天送到我家,晚上你下班我再送過去,什麽時候修好都行,反正我肯定不會格式化。”
——這什麽意思?就賴上她了?
叮!
電梯到了,兩人相攜出來,原本以為會一起走到停車位,卻沒想到,程七喜扔了垃圾轉身就回去了,不僅沒回她早安,也沒說再見。
不過她只是扔個垃圾,幹嘛要穿的這麽整齊?是突然想起忘帶了什麽?
陳雨軒坐進駕駛座,拉上安全帶,剛要擰鑰匙,手機響了。
“學姐怎麽回事?我按了半天鈴兒都沒人開門?”
陳雨軒黑瞳微微睜大,這才想起把梁亦青給忘了。
“我……剛出門吃早餐去了,馬上到樓下,你下來吧。”
“吃早餐?你家001沒給你做嗎?說起來,昨天我好像就沒見它,它沒在家?還是你又把它關機放電了?”
陳雨軒沒有隐瞞,也沒什麽好隐瞞的。
“去我舅媽家幫忙了。”
“舅媽?你這麽說我有點迷了,你不是給趙姐打了報告說要給你舅媽買AI嗎?怎麽又把001給搭進去了?”
“不買了。”
“我隐約嗅到了大瓜的味道,快快快,快給我說說到底怎麽回事?”
陳雨軒把事情經過大致說了一遍,自動略去了她和陳歆沫吵架的那一段。
梁亦青一聽,果然開啓了鍵盤俠模式,先是叭叭叭一通批判,最後憤憤陳詞。
“我就沒見過你舅媽這麽惡心的!她要是我舅媽,我一定讓她提早步入假牙行列!”
開完麥,梁亦青又道:“那你就這麽把你家001讓出去了呀?”
陳雨軒把車開到公寓樓下等着,聽着話筒對面悶悶的電梯聲,淡淡道:“我本來也想把它領回來,可後來我又仔細看了看它給我發的那些信息,我看得出來,它是故意不想讓我去接它,我的AI似乎比我想象中了解我。”
“它不讓你去你就不去了?”
“它用它那單薄得可憐的邏輯程序模拟人類的思維方式,借用了好幾種詞句表達,就是希望我邁出第一步,雖然我覺得沒什麽意義,不過……難得它這麽盡心,我就順着它試一試又能怎樣?
我會用行動讓它明白,人類的行為也好,語言也好,包括思維和情感,根本不是它數據庫裏顯示的那麽簡單,不是它認為的我只要邁出這一步就能改變。”
梁亦青捂着手機,微張着嘴,傻乎乎的從公寓樓出來,眼還瞟着灰蒙蒙的天,好半天才說出一句。
“雖然你說的每一個字我都明白,串聯在一起好像也都懂,可為什麽我就是搞不清楚你到底在說什麽?什麽邁出第一步?什麽改變?咱們是在說同一件事嗎?”
陳雨軒輕笑一聲挂了電話,開窗沖她招了招手。
“行了,快上車吧。”
梁亦青這才收了電話,笑嘻嘻跑過來,邊拉車門坐進來邊道:“那你什麽時候去要001?”
“一個禮拜後。”
——孫慧珍,是你自己說的最多一個禮拜,希望你言而有信。
這一個禮拜,格外的漫長。
陳雨軒:“今天才星期四?”
梁亦青:“嗯,怎麽了?星期四不好嗎?再上一天班就可以放假了。”
陳雨軒:“今天才星期五?”
趙妍:“怎麽?你周末有約?”
陳雨軒:“今天才星期六?”
嗡嗡……
回答她的只有抽油煙機的嗡嗡聲。
真的是,格外的漫長。
終于,一個禮拜過去了。
陳雨軒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下班差點把梁亦青給忘了,被梁亦青喊住後挽着胳膊上了車,開到半路又被梁亦青一驚一乍的吓回了神。
“你你你,你這是鬼上身了嗎?你看看你這都開到哪兒了?幸好我往外看了一眼,這越開離咱們家可是越遠呀!”
離帝都華庭的确是越來越遠,可離孫慧珍家卻越來越近。
這也不怪梁亦青大驚小怪,是她自己忘了告訴梁亦青今晚有事,否則的話,梁亦青也不會蹭她的車。
陳雨軒搪塞了句,打轉方向盤,先把梁亦青送了回去,這才重新往孫慧珍家開去。
她推測陳歆沫應該在店裏幫忙,不過還是先去了家裏,有些日子沒看姥姥了,等看了姥姥再步行去店裏。
孫慧珍的便利店離家不遠,就在小區內,前段時間剛擴大了規模,雖然也不算大,可三兩個人是根本看不住的,再加上倒班制,需要的人手就更多了。
陳雨軒放好車,拿着路上給姥姥買的驢打滾、手工軟麻花這些姥姥愛吃的,按下了門鈴。
沒人應門。
陳雨軒又按了按,等了片刻,幹脆拎着東西下了樓,随手把東西塞回車裏,直接朝着便利店過去。
便利店只有小鳳一個,沒見陳歆沫,也沒見孫慧珍。
這會兒正是高峰期,店裏好多客人,小鳳顧不得跟她搭話,陳雨軒幫忙招呼了一陣兒,得了空閑才問:“姥姥舅媽他們呢?”
“主人去對面陳奶奶家打牌了,老爺、太太去退貨了,少爺在後面倉庫。”
“羅金也在?他沒上課?”
“說是今天下午沒課,就過來了。”
陳雨軒微點了下頭,這才問道:“那陳歆沫呢?”
“抱歉,不知道小雨姐說的是誰。”
“不知道?舅媽一個禮拜前沒帶AI回來嗎?一個女性AI。”
“帶了,不過不叫陳歆沫,叫陳沫。”
陳雨軒這才明白過來,大概是那天孫慧珍正忙着沒聽清楚,就記了一個陳一個沫,這才給取名陳沫。
“那陳沫現在在哪?”
“被少爺叫去倉庫了。”
——大概是去點貨吧,這種活挺累人,還要挪來搬去的,不過對于AI來說倒是挺輕松。
陳雨軒看了一眼店裏不算多的幾個客人,轉身朝倉庫過去。
倉庫在便利店下面的地下室,透着潮濕腐爛的味道,孫慧珍從沒除潮除蟲過,真有黴壞的她就拿去退貨。
倉庫裏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