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節
嘆息都是好的。
他從大學期間便因傑出的才華而聞名歷史學界,至此多年,成績頗豐,卻幾乎從不在這樣熱鬧的公衆場合裏出現。有人說他冷傲,有人說他刻板,有人說他孤僻。不管怎樣,都平添了他的神秘感。這一次居然有幸看到他出席,已是受寵若驚了,根本沒有人敢去想象讓他發言。
秦汝汶驚了驚,哪裏料到自己一句無心的提議會造成如此轟動場面。顧若大概也驚了驚,滞了腳步。考慮二三秒,方才轉身大步走上講臺去,臉上依舊表情淡漠,一副完全不捧場的樣子,對着話筒冷冷說了一句:“抱歉,我不願聽欺世盜名之人鼓吹夢想。”
說完也不理會秦汝汶如吃蒼蠅般難看極了的表情,也不朝座下兩千人多看一眼,便步伐從容又朝大門走去。
場子裏靜默了片刻,靜得連一些人震驚的抽氣聲都聽得清清楚楚。片刻後卻爆發出一陣甚過仲夏驚雷、甚過大廈轟塌、甚過狂風暴雨的巨大掌聲,掌聲中夾雜着驚呼和口哨聲,甚至有男生起哄般叫好。
無疑,大家在看到了顧若的鋒芒的那一刻,便瘋狂地愛上了他的鋒芒。大家為他叫好,為他歡呼,只因為他是顧若,而将那著作等身名聲大噪的“著名歷史學家”晾在了一旁,甚至是站在顧若一邊,大聲嘲笑他。其實這并不怨他,只因為大家對顧若此人好奇太甚,今日他無論說什麽,都是會掀起軒然大波的。
偏偏他說的還是這樣傲慢鋒利的話,針對了秦汝汶。怪只怪這秦汝汶自己出言不慎,只能算他倒黴。
但好歹是“資深”學者,秦汝汶豈能容忍這樣的羞辱。他分明是被人光鮮亮麗地從首都“邀請”過來的,卻在這小陰溝裏翻了船,簡直欺人太甚,絕不能忍氣吞聲。他聲音裏的趾高氣昂頓時變作了令人生畏的狠歷,拿着老學者的架勢,沉沉喝道:“顧若你給我站住!我倒要問問你這初出茅廬的小後生,有沒有學過尊師重道的道理!”
顧若本無心理會。但不等秦汝汶吩咐,早有兩名忠實的随從跑上前去,兇神惡煞擋在門前,攔住顧若去路。
硝煙四起,座下驚嘆,一場幹戈恐怕是不能避免了。大家蠢蠢欲動想喊“顧教授加油”,但好歹是知道眼下情勢不妙,還是閉嘴觀戰為妙。顧若冷眼逼視着擋在門前的二人,不卑不亢。
“顧若,你知道些什麽?憑什麽胡說八道中傷我?你不過是比同齡人多讀了幾本書而已,就敢這樣目中無人了嗎?我寫書的時候你恐怕還沒出生呢!說我欺世盜名是嗎?你倒是說說,我如何欺世盜名?”
“請問秦教授,您的書,有幾本不是假以人手的?”顧若見已是無法抽身,于是淡定地轉回身來,直直看向高臺上的老頭。話語出口輕描淡寫,問得并不咄咄逼人,卻別有一種令人信服的魔力。“我有幾個朋友,是您的學生。聽他們說,幫您寫稿子能賺一筆不小的生活費,還能借您的名頭讓自己的文章付梓刊印。我是不大信的。可是經常會讀朋友們最新的論文,又發覺總是能在幾天後看到您發表的文章裏有一些相似之處……許是他們抄了您的?”
他無聲看着秦汝汶,像是洞悉真相般的質問。大家也便随着他一起,齊齊盯着秦汝汶,靜靜等他給個回答。
秦汝汶被顧若盯得一驚,氣勢無端洩了幾分,明顯有些慌了陣腳,說:“你、你胡說什麽!我的書當然都是我自己編寫的,我的學生自然或多或少會受到我學術上的影響……當、當然了,你要是說教材的話,那當然是全國編委會成員一起修訂的,我不敢獨攬功勞……”
“那麽您認為,您主編的位子當之無愧嗎?”顧若又問。
“這……這是大家推舉的,我自是不敢妄自尊大,但也敢說盡心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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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若煞有介事點點頭,仿佛在說“原來如此,是我誤會了您”。頓一頓又說:“那您今年出版的歷史紀年大圖譜呢?”
秦汝汶臉色跳了跳,浮上一層不安情緒,沉聲說:“你又想說什麽?難不成說那是你編的嗎?黃毛小兒簡直荒唐!”
顧若笑着搖搖頭,微微側向滿座師生,說:“我只是想說,巧得很,我們學校圖書館八樓剛好藏有一套與秦教授的圖譜像極了的書,那是由恩師金梓盛先生編修而成,試刊印本,全國只發行了十套。扉頁上印有刊印時間,是三年前十一月。大家若有興趣,稍後散了場便可上去借看。”坐下嘩然一片,臺上秦汝汶面如死灰,啞口無言。顧若垂一垂眼,做出一副本應是謙遜卻分明顯得傲慢的樣子,又說:“又巧得很,因為彼時金先生視力已退化,所以不少章目正是由在下參與執筆的。”
滿座師生轟然炸開,不知是在議論還是指責,大廳裏紛紛亂亂,連回聲都是帶着嘲諷意味的。有人開始坐不住了,站起身指着秦汝汶大罵些什麽。還有人拍着手為顧若喝彩。喝彩聲越來越多,從東零西落到整齊劃一。有人站出來說,他也曾拜讀過金老先生的圖譜,确是完成在秦汝汶之前。又有人站出來紛紛表示沒錯。
衆所周知,金梓盛是本校最德高望重的歷史教師,年逾古稀,一生治學嚴謹,為人耿直。可憐不懂人情世故,中年時陷于時代洪流,遭到嚴重迫害,身體落下頑疾。至今已雙目全盲,孤苦伶仃,卧床三年。而顧若,是他最後一屆的得意門生。或者可以稱為,關門弟子。雖不曾行過拜師禮。本校師生敬之重之,已有好幾代了。
秦汝汶被逼得徹底沒了臉面,臉上乍紅乍白,不是顏色。握緊了拳頭,狠狠咬牙,大概想要鑽地縫逃走,卻怎奈兩千雙眼睛帶着嘲諷緊緊逼視。
院長大概想要圓回場面,小碎步跑上臺去,在顧若耳邊說了些什麽。可顧若貌似沒有配合的意思,只淡淡一笑,又說:“院長,這套圖譜是金先生失明前完成的最後一部著作,是他一生的心血。當年試發行之後,金先生便積勞成疾住進了醫院,這才無暇去料理出版事宜。現在,身為本校之人,我們是不是有責任為他争取些什麽?”
座下一片整齊的高呼:“是!”
全程沉默的宋齊冷冷哼一聲,翹起腿,抱着手說:“這家夥倒是有情有義,帥得很嘛!”
李優孟坐在他旁邊,縱使身邊一片嘈雜仍是聽得清楚,不禁一驚,回頭看他。“宋齊你說什麽?”她問。印象裏他不是很讨厭顧若的麽?
“啊?”宋齊回頭,無辜地眨眨眼,“沒說什麽啊……哦,我說他再帥也是個大混球!”
“……”李優孟湊過去小聲問,“我說,宋齊,早就想問你了,你跟他到底有什麽仇?”
“血海深仇!”宋齊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臺上憋紅了臉的秦汝汶在僵硬半晌後終于爆發了,顫抖着手指指向不遠處的顧若,口中振振有詞罵罵咧咧。大家豎起耳朵想要聽他罵些什麽,剛聽到他說什麽“有種你……”然後樓上“轟隆隆”的施工聲又恰到好處地響了起來,許是約莫着樓下講座也該到結束時間了。
于是秦教授的大嗓門又被轟鳴聲蓋了個嚴嚴實實滴水不漏。大家只看見他面紅耳赤表情猙獰口沫橫飛,卻完全聽不到他發出的聲音。又一陣哄堂大笑。
笑着笑着,大家紛紛不笑了,一起指着秦汝汶頭頂齊聲喊道:“燈,燈,燈……”
原來是那水晶吊燈被震得搖搖欲墜命懸一線,眼看就要不堪重負砸下來,而那鋒利的水晶尖端正直直指向了秦汝汶的腦袋。這巨大的水晶燈少說有十幾斤重,砸下來是要死人的。
顧若聽了大家喊“燈”,皺了皺眉頭,擡頭一眼便看到了那已開始墜落的吊燈。他沒有分毫猶豫,箭步沖上了講臺,以迅雷之勢朝秦汝汶奔去。
那秦汝汶見他兇神惡煞撲向自己,一時沒反應過來,還當大家齊聲喊的是“蹬,蹬,蹬——”是叫他動手來打自己,于是驚得渾身一陣瑟縮,忘了言語,一時間只想蹲下身躲避,卻沒來得及。
顧若一把推開秦汝汶,自己被水晶尖砸中倒地的那一刻,整個報告廳裏鴉雀無聲,靜得可怕。
那一刻李優孟跪倒在顧若身旁。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做到的,不算近的距離,她卻可以那麽快就跑了過去。
只記得她在看到顧若轉身奔上臺的一剎那,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他打算做什麽,也幾乎是瞬間,連思考都沒有來得及,她就跨過了身前空着的座位,飛奔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