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連绮篇——我死了
我從來都不相信世界上兩個完全陌生的人會長相一樣,甚至連名字的發音都是一樣。
可是當她站到我面前的時候,我們兩人眼中的驚訝迸射出來可以繞地球好幾圈了,我不得不接受眼前這個女孩跟我長得十分相像,或者說一模一樣這個事實,就連身高也是一樣的,外觀上唯一不同的是她是長發及腰,而我的頭發,剛剛披肩而已。
我們兩個人中的一個就像是被另一個完美複制粘貼出來的一樣。
見過她之後我立馬給爸爸打了個電話,問他是否在外面沾過花,被爸爸一頓臭罵:“我跟你媽在一塊這三十多年裏,誰不說我跟你媽恩愛啊?我能做那混賬事情嗎?”
這倒是真的,爸爸是典型的妻管嚴,哥哥也遺傳他的性子,怕嫂子怕的很。至于媽媽我就不用問了,我的長相遺傳爸爸,只有瘦是遺傳媽媽,不管怎麽吃都不胖。
她笑着對我說:“我叫連琪。”安琪兒的琪,是天使的意思。”恩……她笑起來純真的樣子真的很像個天使,像是照鏡子一般,我在和我一樣的臉上看到了我從來沒有過的純真笑容,那是獨屬于她的。
責任這個詞我從小就接觸,爸爸常教育哥哥:“國家興亡匹夫有責,”也會跟他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還會講:“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哥哥在他的諄諄教導下當了兩年義務兵,然後回家開了家小公司,娶妻生子,跟他一樣怕老婆。
在這樣環境中成長的我心裏是有些大女人情懷的,古有花木蘭替父從軍征戰沙場,我連绮既然身為一個記者,就要盡到一個記者的責任。
在看到那份關于雷州半島候鳥被捕殺的報道時,我毅然決然的向主編做了申請。
我很感謝,當時曼珊沒有阻攔我,佳佳和樂樂也是支持我的,只是在我走的那天,樂樂跟我說了幾句話,她說:“我以為你會為曼珊停下來的。”
我笑着回:“我只是去工作而已,又不是不回來。”
“希望如此。”樂樂笑了笑。
在雷州的日子沒有我想的那麽輕松,我只是一個普通報社的記者,工.商.局和林業.局根本不配合,并且當地漁村的村民們也早就學會了打游.擊,而且大行地方.保護.主.義,我只能看着海邊濕地上林立的捕鳥網痛心拍照。
聽一些愛鳥人士說捕鳥人都在淩晨三四點收網,淩晨五點的時候,縣裏收鳥的人來收鳥。
所以我半夜蹲守在那裏,總要拍攝些第一手的資料才能給這些人以警醒,為了安全,我專門把遙控帽子僞裝微型攝像機戴在了頭上,非專業人士根本看不出來這個看似普通的帽子其實暗藏玄機。
那幾天我是住在連琪家的,跟她在一起的還有一個叫秦英的女孩,長得很漂亮,唯一可惜的是她雙眼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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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為一個喜歡女人的女人,在看到她們兩人的相處模式之後我就知道她們是戀人。
看着跟自己長得一樣的人在忙前忙後的照顧一個陌生的女人,說心裏不怪是沒可能的。
“只有你們兩個人住嗎?其他親人呢?”我奇怪的問連琪。
她垂下頭後搖搖頭,“爸爸媽媽已經死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提起你的傷心事的。”我很抱歉她的生活似乎比我看到的還要困難,房子應該是她爸爸留下來的,因為經久失修,旁邊的屋頂漏水嚴重,房間裏家具簡陋的不能再簡陋。
一種奇怪的感覺在我的心裏蔓延,她跟我長得一樣,名字的發音也是相同的,可是我們兩人的命運卻是差這麽多。
“英是我出去打工的時候撿到的。”連琪這麽說,她用的這個撿字讓我觸目驚心。
“我見到她的時候她躺在垃圾桶旁,不知死活,周圍有人扔的殘羹剩飯,我走過去,看到她的臉上髒兮兮的,頭發糾成一塊一塊的,我經常聽別人說我太瘦了,可是她比我還瘦,真的是皮包骨頭了,我摸了摸她的胳膊,還有溫度,她向我這邊偏過頭來,我就對她說:你跟我走吧,跟我一起生活,然後她點點頭,我在外面打工,因為一個人用不了,也攢了點錢,我就帶着這些錢和英回來了。”連琪跟我說這話的時候是在屋外說的,沒讓秦英聽到。
我好奇的問道:“你養活自己都很困難,為什麽還要幫秦英呢?”
連琪笑了,笑容很燦爛:“這樣我才知道自己活着的理由啊,至少我活在這個世界上不是一無所用的,并且,我還有了一個親人,再也不是自己一個人了。”
我的心因為她的話顫抖了好久,秦英喊她的時候我跑出了院子,躲在大門口捂着嘴巴大顆的掉着眼淚,破陋的房屋裏,連绮小心的扶着秦英,在她耳邊說着什麽,兩個人都笑的很開心,不摻雜任何虛僞的笑,她們的腳步不急不緩,秦英在院子裏的石板上坐下,連琪站在她身後偏過頭為她梳頭發,動作輕柔,殘陽打在兩人的身上,映襯着兩人真誠的笑。
她們沒有抱怨,沒有自暴自棄,她們有的,是對生活的感謝,是對生命的享受。
我感動她們的堅強,亦感動她們對生命的真誠。
于是,我用相機記錄下了這一幕,并且,将它永遠銘刻在了我的腦海中。
經過我幾日幾夜的蹲點調查,我終于查清楚了這些候鳥最大的輸入處——飛海酒店,這個酒店不僅在縣裏有,市裏更甚,于是我偷偷溜進了酒店後廚,用帽子拍下了那些震撼人心的場面,在我出去的時候,被一個服務員攔住了,他眯着眼睛警惕的看我的帽子,我連忙笑着說:“我是來找人的,我叔叔讓我來的。”
“你叔叔?他在哪個包間?我帶你過去。”他明顯不相信我的說辭。
“不用了,我已經找過他了,謝謝您。”我努力讓自己鎮定的笑着,然後向外走。
服務員立刻冷下臉來:“等等。”
我哪裏敢停,直直的往外走,保安攔住了我,我正在想怎麽脫身的時候,酒店外走進來了一行人,看着那個領頭人我的眼睛瞬間睜大,這不是那個局.長嗎?我采訪他的時候他信誓旦旦的對我說他們局裏絕對沒有吃候鳥的,可是現在他自己帶着頭進來,我還聽到他跟旁邊那幾個人商量一會是吃百鳥宴還是吃什麽。
努力的壓制住自己的怒火,我把頭往下低了低,此刻我不能逞匹夫之勇。
服務員看到那個局.長來了,怕把事情鬧大,對保安使了個眼色,保安讓開了路,我趁機趕忙離開了。
跑出去好遠之後我才松了一口氣,後背已經全部都是冷汗了,剛才我是在鬼門關走了一圈啊。
在愛鳥志願者的幫助下,我又收集了更多的直接資料,農貿市場,捕殺候鳥的行為處處可見,候鳥們漂亮的鳥毛和雞毛混雜堆積在那裏,發出難聞的氣味,我能看到那些斑駁的血跡,似乎在哀訴,又似乎在哭泣。
飛海酒店集團的老板還是沒有放過我,他們的主要招牌就是候鳥,一級保護鳥類少些,屬于最高檔次,二級保護鳥類就多了,屬于上檔次,一般的候鳥就更多了,屬于一般檔次。
若是我将他們的産業鏈條給揭發出去,他們的招牌就要倒閉了,我想過他們會報複,可是我沒有想到會這麽快。
每一個記者都應該做好被報複的準備,我也不例外。
可是,我的人生在那一天改變了軌道,而且,再也回不去了。
我永遠記得那一天,因為前一天下過了大雨,所以早晨起來天空是灰蒙蒙的。我打算去海邊的濕地再拍幾組照片然後就回b市,于是一大早我就背着相機出發了。
因為雨水的緣故,鄉間的道路泥濘,海邊的濕地就更不用說了,我一路走過來,鞋子褲腿上全是泥。
相機拍出來的內容一如既往的讓我痛心,我嘆了口氣,看着這片灰蒙的天空說:“你們好嗎?”可是沒有聲音回應我,在我往回走的時候,連琪慌慌張張跑來找我,我看到她的樣子吓了一跳,因為她全身都是泥巴,像是從泥水裏打了個滾似的。
“你快跑,那些人來了……”她上氣不接下氣的對我說。
我一聽就知道是誰了,連忙對她說:“你回去吧,這不關你的事情,難道他們還敢殺人不成?”說這話的時候我心裏十分沒有底氣,為了錢他們都能如此無視那些小生命,我的命他們能看進眼裏多少?
連琪死活不扔下我自己回家,沒辦法,我只能帶着她一起跑,最後我們都跑不動了,一轉身,身後來了幾個手打棍棒的人,連琪一把把我推進旁邊的田地裏,用半人高的農作物遮擋住兩人,她很快的将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扔給我,然後把我的外套拽了下來,我一瞬間就明白了她要做什麽,拼死反抗不讓她脫。
她很瘦,但是力氣很大,我在反抗的時候就像是在反抗一個男人。
她用她的布褂将我的雙手綁了起來,然後雙手捧着我的臉看着她,于是我看到了自己臉。
“如果我出事,你一定要幫我照顧好英,她是我唯一的親人,也是我唯一的愛人,你要幫我把她的眼睛治好,在床下的鞋盒子裏,有我全部的存款,你一定要照顧好她。”她的眼睛很澄澈,也很明亮。
我搖頭:“你為什麽要幫我,我們只不過才認識幾天,你放開我,我不能連累其他人。”
“說實話,看到你知道我才知道自己的樣子也可以變得漂亮,我從來沒想到這個世界上還會有另一個我,如果上天是把一個完整的人分成你我兩個,那麽我想我也該回去了,我不會死的,放心吧。”她笑着對我說,用手指在我的臉上輕輕描繪了一下,然後在我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用我身上的小馬甲堵住了我的嘴巴,穿上我的外套向相反的方向跑了出去,還帶着我的相機。
我不斷地掙紮,可是泥地裏太難起身,我的手被反綁着,根本使不上力氣,外面亂哄哄,夾雜着各種罵聲,漸行漸遠。
我拼命的掙紮,可是等我解開她綁我的布褂時,外面已經沒有聲音了,我拿掉嘴裏的馬甲,穿上她已經在泥水裏浸泡過的布褂沖了出來,四處尋找她的身影。
“連琪……”我大聲喊道,可是沒有人回應我,我在那片濕地裏拼命的跑,拼命的找,不斷的摔倒又不斷的爬起,全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幹淨的。
就在我心裏産生了,也許那些人把相機砸碎了就走了呢?連绮也被他們一起帶走了呢?這種希望的時候,我看到不遠處的濕地裏趴着一個人。
我搖頭告訴自己,那肯定不是連琪,那怎麽會是連琪呢?
跌跌撞撞的走過去,我無法欺騙自己的眼睛,那個身形,那件衣服,旁邊散落的相機碎片,淚水在瞬間掉落,心也在那一刻疼到了極點。
“連琪……”我輕聲呼喊了一聲,然後哆嗦着雙手将她翻了過來,泥水已經将她的面部全部遮掩了,血跡混在裏面,滴滴答答,她的嘴角再也不會出現純真的笑容了,她再也不會站在秦英的身後為她溫柔的梳頭發了。
我一點一點将她臉上的泥擦掉,淚水也來幫忙,于是,那張與我一樣的臉出現在我面前,輕輕閉着眼睛,毫無生機,我仿佛看到了我已經死了。
她說,如果上天是把一個完整的人分成你我兩個,那麽我想我也該回去了,我不會死的,放心吧。
恩,我知道,她答應過我的,她不會死的,她只是回到了我的身體裏。
那一天,我死了,我變成了連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