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失控
“黎樞!快來!村子裏失控了!”
聽到同伴來喊他的時候黎樞的第一反應是村民暴動了?
但是沒理由啊,村裏的青壯年勞力都被帶上了山,剩下些老弱婦孺暴動什麽?
随着對方繼續喊出:“蟲子,失控了!”他的心也往下沉了沉。
這種事情偶爾是會發生的,跟這些毒蟲打交道,沒有人能完完全全保證意外不會發生。一旦發生,後果都十分可怕。
他長衫下擺一撩飛快地跟在同伴身後邊跑邊問:“怎麽回事?禁屋出事了嗎?”
“不是禁屋!有村民體內的蟲卵孵化,已經傳染開了!”
說話間一個在村路上抽搐的老人看見他們,像一個餓了許久的人看見了大塊的肉,突然以一個詭異的姿勢一咕嚕爬起來,甚至顧不得站直身體便手腳并用地撲過來。
異族人上前一步拔刀開路,黎樞看着老人傷口處游出來的蟲,腳下未停直接跨過去,吩咐道:“讓所有村民馬上回家關緊房門,能集中到一起的活人先集中到禁屋!”
禁屋是村子裏最大的一間,且先前為了煉人蟲已經做了各種加固和防禦。但這還彌補不了人手的問題,他們剩下的人加上黎樞自己也才六個,很難控制住已經傳開的感染。
村民體內的蟲卵是浸過藥的,正常情況下不可能孵化。
一旦孵化說明蟲卵克服了藥性發生異變,成蟲異變成了什麽樣子,要如何制服,即便他們也無法掌控。
異族人快速在村子裏吼了一個遍,托村民幾次三番已如驚弓之鳥的福,所有人沒有疑問飛快地躲了起來。
黎樞趕到禁屋看見紅桑才稍稍放下心,阿篤也謹慎地迎過來,讷讷喊了聲:“樞……”
黎樞放心的神色轉瞬斂去,平日裏陌上少年的和煦也不見了分毫,冷冷看着阿篤走近,擡手一巴掌毫不留情地打過去。
“蟲子孵化的時候,你在跟前?”他的語氣仿佛很輕,卻帶着不容情面的質責:“為什麽沒在當時控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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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篤的臉被重重打向一邊,他緩緩站直,想回答當時刀沒帶在身邊。但他自己知道這個理由站不住,武器就不該離開身邊,被打了自然也沒有半點脾氣。
他們是與毒蟲為伍的人,都很清楚毒蟲失控必須第一時間控制住,否則一旦傳開就只能用人命來填。
黎怒長老是個殘暴無情的人,他不在乎人命。
他們跟着長老或多或少可能都受到些影響,但畢竟自己的命也都是被捏在長老手中的,恻隐之心總歸還是會有一點。
紅桑眨巴了幾下眼,黎樞這一巴掌來的太突然,讓她本來準備破口大罵的話都咽了回去。
她還沒見過這樣的黎樞,跟她以前認識的綿裏藏刀的樣子不同,跟後來見到的心慈手軟的樣子也不同。他收斂起全部笑容冷下臉的時候,就像變了一個人。
但是他這個樣子,看着莫名的還順眼一點。
紅桑決定不遷怒了,既然現在這裏是黎樞管事,她便環抄起雙臂一副正經得不能再正經的架勢就事論事地問:“現在要怎麽辦?”
她很清楚,靠這麽幾個人去控制一整個村子根本不可能。但事兒既然是他們惹出來的,總得給個交代。
黎樞很想說這種事情小孩子不用操心,就算她不是普通的小孩,那也還是個小孩子。這些事情自然有他們這些成年人去處理。
但不知道為什麽話到嘴邊卻沒有說,總覺得說出來是在給自己找麻煩。小丫頭的脾氣可是相當不怎麽樣。
他于是答道:“只要能讓所有的村民躲在家裏不出門,我們就有時間慢慢殺光外面的屍人。”
紅桑怔了一怔,“全部?”
黎樞想她終究是個小孩子,殺戮在她眼裏不是件容易接受的事,便解釋道:“蟲卵一旦孵化成蟲,會很快啃噬掉體內的器髒和大腦,他們已經不算是活人了。”
紅桑是想聽這個?
她頓時橫眉冷對跟以往訓自己手下一般斥道:“你們若是就這水平,不如就別玩蟲子了!擺出一副高手的架子,搞出事情來卻沒解決辦法,直接殺光了事?這麽簡單找個傻子來都能做!”
黎樞猝不及防地被挖苦了一頓,緩緩吸了口氣,卻沒還口。
小丫頭這脾氣,他怎麽就這麽不意外呢。
另外兩個異族人聽着可就不順耳了,阿篤更是憋不住,嚷道:“你行你來處理啊!”
紅桑一個冷眼甩過去,“我玩蟲子了嗎?我自诩高手了嗎?我闖禍了嗎?為難我一個無辜的小孩子你有臉嗎?”
阿篤氣得臉都漲紅了,只想不管有理沒理先上去按着這死丫頭揍一頓。
他現在還忍得住,沒人的時候就不好說了。
黎樞怕再說下去紅桑口頭上得了便宜,背後還是要吃悶虧,打斷道:“來個人跟我一起去村長家安撫村民,剩下的人可以開始獵殺屍人,可以的話帶兩個回來試藥。”
直到此時他們都還沒有十分着急,事情看起來并非無法控制。
瞧着同伴先一步走出去,黎樞才半側低頭低聲對紅桑道:“你也收收你的小脾氣,只有你一個人在這裏,可沒人給你當靠山。”
他真不知道這是誰家培養出來的,在找死的路上這麽勇往無前。
紅桑也不知怎麽的腦子裏一閃而過一個念頭:我的靠山不是你麽?
反應過來她迅速在心裏呸呸兩聲,她要什麽靠山,她羅紅桑這輩子就沒慫過!
黎樞和異族人一出門紅桑便吭哧吭哧地爬上房頂,在這裏能将小半個村子盡收眼底。
她看着下面,忽然想起先前做的那個夢。
夢裏滿村子的人都像行屍走肉一般游蕩着,死氣沉沉地,任由身體在行走中緩緩腐爛。
現在是白天,視線裏不像夢裏那般陰沉,她能看到村路上橫七豎八地倒着幾個還在抽搐或已經不動的村民,也有已經發了狂青筋暴起雙目赤紅的村人,因為找不到可以襲擊的目标只能沖着那些緊閉的房門拍打撞擊。
但在黎樞這些人一出現時,那些發狂的也不拍門了,抽搐的也爬了起來,都向着他們蜂擁而去。
黎樞等人一人開路,其他人從旁補刀,飛快地殺出一條血路。地面上很快就聚集了一片蟲子蠕動在無頭的屍體間,當真是一片修羅場景,看得紅桑頭皮發麻。
她立刻爬下房頂回到屋裏默默守着二子,畢竟她手無縛雞之力還身受重傷,獵殺屍人這種事橫豎輪不到自己。
過了許久門口才再次有了動靜,紅桑跑出屋子,看到異族人匆匆帶了幾個人進了院子,門外屍人的吼聲緊随而至,堪堪被關在門外。
院門上接連地響起撞擊聲,異族人尋了兩條木栓牢牢地将院門擋住。
紅桑這時瞧見被他們帶回來的田寡婦和小囡囡,還有自己家的爺奶抱着小良子,微微怔了怔。
她知道異族人打算盡量把人集中在一起才能盡可能地多保住幾個人,但禁屋地方有限,直接進禁屋的終究是少數。
眼前這人選的選擇,怎麽看都覺得是在照顧她的情緒。
她悄悄看了眼黎樞,後者根本沒打算看她一眼,她也只能不做聲。
一臉驚惶的田寡婦看到紅桑才似乎明白什麽,隐約知道自己大概是跟着人家沾了光了,急忙湊上來跟紅桑說幾句話。
她們孤兒寡母在家裏無依無靠擔驚受怕,冷不丁被這些異族人拎出來更是心驚肉跳了好一會兒。此時也不知道心裏是個什麽感覺該說些什麽,只能寒暄道:“大妮兒你沒事吧?吓着沒有?”
紅桑受過田寡婦的恩惠,很給面子地乖乖巧巧應了幾句。
田家二老面對自己的孫女開起口來反而有些遲疑,打從大妮兒被定給李家,她在村裏是風一陣雨一陣的,但好像都跟他們老田家沒什麽關系。
明明是自己家的孫女,卻讓人覺得陌生的很。
田老太猶猶豫豫地開口問:“大妮兒,你弟呢?”
紅桑沒多想,指了下小屋道:“屋裏呢。”
田老太雖然不敢在異族人的地方造次,但尋思一下自己孫子在屋裏,她進去看看應該也沒什麽,便悄悄拉拉田老頭進屋去看二子。
不到片刻兩人卻又蹬蹬地出來,對紅桑急道:“我孫子怎麽了?你這個當姐姐的,怎麽不好好照看他!?”
——自己要風得風的,弟弟受傷了也不管!?
紅桑略略地愕然一下,倒是沒想到他們會跑來興師問罪。
進了門沒關心她一句也就算了,反正也不是她的親爺奶。可她一個柔柔弱弱的小丫頭,在這麽兇險的地方能帶着弟弟活下來就不錯了,受個傷你們還要興師問罪?
那紅桑就很不高興了,她自己還憋屈着呢!
她現在脾氣可算不得好,尤其憋屈了這麽長時間,宛如一個小□□桶一點就着,當即便頂回去:“嫌我照看的不好,你們來啊!你行你上,別光會動嘴皮子!”
田老漢和田老太整個人都愣那兒了,田大妮兒長這麽大,還沒跟他們頂過嘴。
但是對紅桑來說這才哪兒跟哪兒啊,也就是田老頭和田老太以前對她還不太差,不然她嘴下才不會留着情面。
什麽尊老愛幼的美德,在她這兒都得酌情!不惹着她沒事兒,惹着她了誰的面子也不給!
田老漢和田老太突然被孫女頂嘴臉上挂不住,還想說點什麽找回一下面子,卻見本來根本沒在注意他們的黎樞一個冷眼投過來,吓得他們後脊梁上冷汗直冒,才想起來自己是仗着誰的面子進來的。
黎樞冷冷收回視線,本來的确是不想小丫頭太擔心才把她的家人帶回來,這才剛進門就覺得是不是領錯了。
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吩咐道:“領你們回來不是吃閑飯的,還不去幫着收拾屋子!”
禁屋本來是養人蟲的地方,長老把人手都帶上山之後人蟲的實驗就停了,如今活人要住進來,自然得把人蟲都關起來,跟活人分隔開。
田寡婦也趕緊去幫忙,三人還不等看見被當做人蟲的實驗者,光是在配置毒蟲和藥草的器具室就已經吓到腿軟。
紅桑挨着小囡囡坐在門檻上只管閑着,悄悄看兩眼黎樞指揮人搬東西的樣子,翩翩少年郎一般青衣長衫眉目隽秀,長的怎麽就不像個反派。
他剛剛給自己撐腰的時候感覺還挺好,她瞧見了,卻當沒瞧見。畢竟還生着他的氣呢,不能這麽沒原則就原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