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田大妮的婚事
三個同村人一見田光媳婦要動手慌忙去攔,可他們都是大老爺們也不好跟個婦人拉拉扯扯,只能擋在兩人之間勸道:“田光媳婦快別打了,沒見孩子傷着呢!”
“就是的,孩子一定是在山裏傷着了才沒能回去,快別說什麽逃家的話!”
這話倒是提醒了田光媳婦,她可不能讓“逃家”“逃婚”這樣的話傳出去,傳出去了還怎麽把田大妮兒嫁給孫家??
她收了手,狠狠瞪一眼紅桑。雖然心裏早已經認定紅桑是跟小獵戶私奔了,但還是假模假樣地拿她的腿傷做文章道:“說過多少次了不讓你往山裏跑!受了傷不知道找人回去通知一聲嗎?快跟我回家!”
——對,這件事必須就此打住,不管田大妮兒跟小獵戶是怎麽一回事,只要在傳出流言之前把她帶回去送到孫家就還來得及!
“我才不回去!回去還不是被你賣掉!”紅桑心裏知道自己跑是不了的,可她就是要把事情鬧大,鬧臭了名聲孫家不敢娶她才好!
田光媳婦伸手去揪她的耳朵,“小賤蹄子胡說八道什麽!”
中間隔着人,紅桑往後一躲她便沒有揪着,揭穿道:“都要把我賣給孫賴子了!哪裏胡說八道!?”
這話說出來村裏人一聽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村裏誰不知道孫賴子啊,加上孫賴子的娘天天到處急着給她那瘸腿兒子找媳婦,誰還不明白田光媳婦這是為了錢想把田大妮兒往火坑裏推啊!
他們心下恻隐,可別人家的事兒又不好管太多,怎麽說田光媳婦才是田大妮兒的長輩。于是只能和稀泥道:“孩子找回來就好,快回去告訴田大爺和田嬸子吧,別再讓二老着急了。”
“是呀大妮兒,有什麽事可以跟家裏人好好商量,別一聲不吭跑出來,淨讓家裏人擔心。”
“我不下山!我要等獵戶哥哥回來!”
聽到她那聲“獵戶哥哥”田光媳婦頭都要炸了,什麽都不顧撥開村人上去拽住紅桑就拖,“快給我回去!你個不嫌丢人現眼的賠錢貨!”
紅桑險些被她拽倒,幸好被同村的大叔扶了一把,“田光媳婦這麽急幹什麽,別摔着孩子!”
田光媳婦雖說潑辣慣了,但這種非常時候她是不想生事的,假惺惺地對村人笑笑道:“哎呦大哥你們看,我們家大妮兒這是在山上不小心傷了回不去才耽誤了,可不是跟這山上的小獵戶有什麽瓜葛。這要是傳出去什麽不好聽的話,我們家大妮兒以後可就……”
“放心吧田光媳婦,我們什麽都不會多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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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光媳婦這才又抓着紅桑往山下走,她手上卻抓得牢牢的,幾乎要在紅桑那細瘦的小胳膊上捏出淤痕。
紅桑正想往她胳膊上狠狠咬一口,沒想到黃毛大狗突然吠叫着擋在面前,一副随時都要撲上來的樣子不許她把紅桑帶走。
大黃狗雖然性情溫順一副憨相,但體格大,吠起來也怪吓人。田光媳婦吓了一跳,慌忙求助道:“大哥快打死這畜生!畜生要咬人了!”
同村人遲疑了一下這畢竟是別人養的不是野狗,但也不能眼睜睜看着它咬人,當即便要抄身邊的東西來打。
紅桑急忙阻攔:“別打!大黃快讓開!”
黃毛大狗停止吠叫歪頭遲疑了一下,頓時傻相畢現。性情溫順的它是看到紅桑要被強行帶走才會阻攔。但紅桑讓它讓開,它就傻憨憨地不知道該怎麽辦。
紅桑看着它這只好心但沒啥用的大狗真是無奈,本來還想多掙紮拖延一會兒,現在好了,為了大黃不被打她卻只能乖乖跟着下山。她心怎麽這麽累。
看她一瘸一拐走得艱難,最年長的大叔便蹲下身來,“大妮兒,來,大伯背你下山吧。”
田光媳婦立刻阻攔道:“那怎麽行!讓人看見要說閑話的!”
那大叔被她一句話堵在那裏,險些岔了氣。旁人看不下去,插言道:“田光媳婦這說的什麽話,大妮兒還小呢,這腿上還有傷,哪能自己走下山啊!”
“怎麽小了?我大妮兒可都要說人家了!”
村人看着田光媳婦的目光盡是不齒,她把這麽小的女娃賣給孫家竟然還能大言不慚的提起。
三個村人都不想理她,他們還想趕快下山去通知其他人人找到了可以收工回家了呢。
“來,大妮兒上來吧。不怕,沒人說你。”
紅桑身為一個風華正茂的魔教妖女——哦,曾經風華正茂的妖女,卻是很懂得識時務者為俊傑的。她現在不過是個腿上穿了洞的小女娃,才不管那些亂七八糟的,直接就趴到同村叔伯的背上。
三人大步下山,絲毫不顧及田光媳婦的腳步,任她三步一滑地在後面跟着。
紅桑聽到“嗚汪”一聲回頭望去,小茅屋外黃毛大狗還蹲坐在原地,垂着耳朵遠遠望着她。目光對視的時候又半是委屈半是不解地“汪”了一聲,好似要詢問她真的就這麽走了?
嘁,還挺情深意重?
紅桑心裏突然也生出那麽一點隐隐的不舍來——也是,又要回那個糟心的田家了,這山上的一切哪怕一條狗也讓人不舍的呀。
……
小獵戶回家的時候,遠遠地就習慣性的擡頭去看屋子上空的炊煙。
——才四天而已,他就已經習慣了這濃濃的煙火氣。可是今天茅屋的方向靜悄悄的,他稍稍疑惑,加快了腳步。
走進院子時他沒有看到紅桑瘦弱卻伶俐的身影,也沒有聞到往日爐竈上飯菜的香氣。他的心裏一沉,視線快速掃過棚子裏的冷鍋冷竈,便往屋裏尋去——“喂?”
屋子裏沒有回應,倒是原本蔫蔫地趴在一邊的大黃磨磨蹭蹭地走到他腳邊,心虛加委屈地嗚嗚了兩聲。
——家裏的人它給看丢了,它心虛。可人是自己走的又不能怪它,它委屈。
看着大黃這個樣子小獵戶怔了好一會兒,摸了摸它的頭表示安慰,心裏卻是一片空白——她走了?
為什麽說都沒有說一聲,突然就走了?至少跟他打一聲招呼——
不對,她腿上有傷,要走也不會一聲不吭自己走掉。以他這幾天對那小丫頭的了解,有他這個大活人給她差使,她不讓他把她背下山幾乎是不可能的。何況她根本就不認路,怎麽可能自己走?
他蹲下來揉了一下黃毛大狗的頭,問它:“有外人來了嗎?”
黃毛大狗“汪”了一聲,心虛地低下頭。
“他們把她帶走了?”
大狗又“汪”一聲,遲疑一下再“汪汪”兩聲,表示紅桑不是被強制帶走的,那是她自願走的不能算它的過錯。
小獵戶雖然聽得懂第一聲,又哪裏懂後面那麽多意思。他的心不自覺地提起來,想到應該是村裏的人把紅桑帶走了,隐隐有些擔心她是不是被強行帶走的?她當初到底為什麽一個人跑進山裏?
大黃狗舔了舔他的手像是在安慰,小獵戶回過神來揉揉它的頭,“沒事,她只是回去她本來的地方了。”
這話,也不知是說給大黃狗聽還是說給自己聽的。
他只知道那不該是他管的閑事,紅桑只是個突然出現的闖入者,她本來就是村子裏的人。這麽多年他都繞着村子走,如今也不想跟那個村子有任何瓜葛。
他拍拍大黃便起身去竈臺準備做飯,看到竈臺上的油鹽醬醋卻又愣在那裏——會用它們的人已經不在了,他一瞬間不知道該拿這些東西怎麽辦。
小獵戶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才默默地開始動手,像紅桑在的時候那般大手腳地給自己做了一頓飯。他獨自吃完那頓不知道什麽滋味的飯菜,洗幹淨碗筷放好,然後轉頭看了一眼這個寂靜得異常的小院。
太安靜了,安靜得讓他有些茫然。
黃毛大狗察覺出主人心情的異樣,絲毫不敢吵他,只偶爾在喉嚨裏發出低低的嗚嗚聲。
小獵戶蹲下來揉了揉他的頭和後背——“我們下山去看看,就去看看她是不是平安。”
——對,人是從他這裏被帶走的,他只要看一眼她有沒有事,有沒有平安回家。只要看過,他就可以放心了。
太多年不曾踏進山下這個小小的村莊,小獵戶在走進村子的時候心裏還有着些微的忐忑,但在迎上路人驚疑卻又沉默的目光時心反而定了下來。
村裏人排斥他,覺得他晦氣,這他早已經習慣了。只要他們還沒有把他趕出村去,他就什麽也不需要理會。
他不知道紅桑的家在哪裏,便向在路邊玩耍的孩子詢問。那些孩子不認得他,一個個一臉疑惑地答道:“我們村裏沒有叫紅桑的。”
小獵戶遲疑了片刻,只能又描述了一下紅桑的樣子:“特別瘦,跟你們差不多大,還有一個弟弟,也很瘦。”
“是二子跟他姐!”
“對,村裏就二子跟他姐最瘦了!”
“大妮兒姐才不跟我們一樣大呢!”
小獵戶沒太在意孩子們的話,問清了田家的位置就轉身離去。
在山前村這樣的小村子裏找一戶人家很容易,小獵戶剛來到門口,就迎上二子頭也不擡急匆匆地從院子裏跑出來,一頭撞進他懷裏。
他腳下堪堪站穩,見二子一擡頭,也不知是撞得疼了還是本來就急得,眼裏竟然噙着淚。他一瞧見撞上的人是小獵戶,顧不得恰不恰當,抓住他就哭喊着:“獵戶哥哥!救救我姐!我嬸子把她賣了!”
小獵戶一愣,反抓住二子問:“她在哪兒?!”
二子本來是想要去找大牛哥求救的,這會兒慌不擇人地抓住了小獵戶,顧不得其他就說道:“我帶你去!”
……
再說回紅桑被帶回家之後,田光媳婦那是坐立不安多一刻也等不了,生怕一個夜長夢多紅桑再跑了,或者她跟山上的小獵戶有瓜葛的事傳出去,孫家改了主意。
她當即就決定馬上把紅桑送到孫家去,人錢兩契。只要銀錢到了手,至于往後是紅桑從孫家跑了還是孫家聽到了什麽風聲找上門來,反正別再想從她這裏要回聘金。
田光媳婦拖着紅桑便要往孫家去,紅桑怎麽可能乖乖就範,就算腿腳不方便也要拿着拐杖往田光媳婦身上招呼。田光媳婦靠近不得還挨了幾下吃痛得惱怒,反手狠狠拽過紅桑的拐杖扔到一邊就要好好教訓她。
二子瞧見這情形撲上去死抱着二嬸的胳膊不撒手,只是他這瘦皮猴子身上也沒幾分力氣,眼見要被推開心裏一急,不管不顧地張口咬了下去。
田光媳婦頓時叫得跟殺豬一樣,扯着嗓子喊:“田光你是死的嗎!?還不趕緊給我出來!!”
原本在床上躺着的田光趕緊穿上鞋走出房間,瞧見這場面慌忙上去拽走二子,扔進柴房裏鎖起來。他反身回來跟媳婦一起制住紅桑,紅桑那小胳膊小腿兒的,在兩人的制服下毫無反抗之力。
紅桑心裏那個氣,娘的虎落平陽被犬欺,早晚有一天她全都要讨回來!
“你扛着她,跟我上孫家去!”
田光媳婦指揮着田光扛起紅桑出門,紅桑被他扛在背上拳打腳踢地掙紮了一會兒,發現自己這點兒力氣在常年幹農活的田光身上根本起不了什麽作用,也就幹脆憋着力氣沒有動作。
田光媳婦只當她放棄掙紮了,畢竟村裏的女娃哪個不是這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定,管她情不情願最後還不是要過門的。不過縱是如此她還是沒有完全放下戒心,現在的“田大妮兒”鬼的很,她囑咐田光道:“抱緊了,可別讓這小賤蹄子跑了!”
夫妻倆這麽扛着人招搖過村的,村裏人看見的也不少,有帶着不齒遠遠指指點點的,田光媳婦就一眼狠狠地瞪過去——自己家嫁個閨女,幹別人什麽事了!
看到田光媳婦突然上門,孫賴子他娘倒是有點沒想到,忙招呼道:“哎呦,田家大妹子怎麽突然來了?”
田光媳婦虛僞地笑道:“瞧嫂子說的多生分,咱們兩家都說了親了,可不是得常串串。這不我帶着我家大丫頭來認認婆家。”
這話說的是極沒有道理的,這訂了親,正常人家的姑娘就在家等着好好待嫁,哪有往婆家帶的。所以這話一說孫賴子他娘心裏也就有了數,這是要直接把人送來當童養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