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前廳的罵聲還在繼續，但老太傅是文雅人，氣急了也只是聲音大些，倒也不會真的以難聽的話來辱罵燕三爺。
燕文汐因方才那一眼縮回了老太太身邊，老太太也感覺到燕文汐的動作，伸出手輕拍她的大臂示意她安心。
不過，燕文汐倒也不是害怕，只不過那一眼太過突然，叫她條件反射地縮了回去。稍微一回想這位表哥的目光，卻是沒什麽惡意的。
她又一次小心翼翼地從老太太身邊探出頭，又一次與表哥對上眼神。
“母親，進去吧。”
不等燕文汐多觀察一會，便聽得燕含凝出聲對老太太說了這話。
左右是要進去的，老太太也不在意早晚，又有女兒催促，便順勢帶着人進了前廳。
老太傅本是作勢要用拐杖去打燕三爺，可瞧見老太太過來，臉上閃過一絲驚訝，放下拐杖嘆了口氣：“不是說別帶着凝兒他們過來嗎？這還帶着汐姐兒，這哪是小孩兒能摻和的，唉。”
“小孩兒好奇就一塊兒帶來了，這有什麽，古板。”老太太白了對方一眼，牽着燕文汐到老太傅身邊去，伸出手理了理他的衣袍，“氣成這樣做什麽？你身子不好，仔細氣壞了自個。”
老太傅冷哼一聲，拄着拐杖坐了下來，接過丫鬟遞上來的茶水喝了一口，虛指着燕三爺罵道：“你這不孝子，別以為你妹妹來了就能幫你。就算凝兒幫你求情，我也不會……”
“爹，您記得當年我嫁給徐承州的時候自己說過什麽嗎？”燕含凝提起這個名字的時候，眼中閃過一絲悲痛。
老太傅被這話噎了一下，真的垂眼回憶起當年自己說過什麽話。
其實也并不難回憶。
“您說嫁誰娶誰都沒關系，自家兒女歡喜就好了。”燕含凝看了燕三爺一眼，發現對方直盯着地面，仿佛這裏的吵鬧根本與他沒什麽關系。
老太傅聽着這話，沉思了很久，看看燕含凝，又看看燕三爺，最後看向老太太。
“看我做什麽？你是家中主君，你做決定就是。”老太太随口一說，只專注着給燕文汐拿果子吃。
燕文汐一邊吃果子一邊偷偷去看眼前這些人，心中害怕被母親抓到後責罵她沒規矩，可又好奇今日鬧劇是怎麽回事。
“行吧，老三喜歡就好了。那就找個日子好好成個親，先問問這姑娘家住何處，我們也好與親家見個面。”老太傅最終還是妥協，擡手示意屋內小厮去扶燕三爺起來。
可沒想老太傅松口了，燕三爺卻還是跪在地上不肯起來。
“她沒有家人，沒有親家可以見。也不需要別的什麽，讓她留下來就好了。”燕三爺擡起頭說出這話。
原本燕三爺背着光又低着頭，燕文汐看不清他的臉，如今擡起頭來方才看清對方那張線條硬朗的臉。
不算白皙的臉，劍眉入鬓，整個人看起來很有精神。并不似文人，更像時常待在沙場的武将。
燕文汐悄悄觀察着燕三爺，又看看那個突然多出來的表哥，總覺得兩個人長得完全不像。但六歲的燕文汐只猜測表哥應該是像三舅母比較多點，自然也不會多想。
老太傅瞪大了眼，指着燕三爺罵道：“怎麽着？還要無名無分要人家跟着你嗎？”
“不是，是……”燕三爺欲言又止。
老太傅重重哼了一聲，剛要繼續罵，卻聽得那名鵝黃衣裳的女子開口了。
“沒事的，就這麽安排吧。只是我确實無父無母，還得多多麻煩燕家。”女子淡淡開口，只頭一句話的時候看向燕三爺，後邊的話卻是對着老太傅說的。
老太傅眯起眼，捏緊了手上的拐杖，最後卻只是點頭應下，什麽也沒說。
“好了，汐姐兒跟祖母回去吧。”老太太見這兒沒事了，牽着燕文汐的手對她說着，二人一同站起身打算往外走。
燕文汐記着表哥那雙眼睛，趁着走出門的時候轉頭去看對方，剛好看見表哥也在看自己。
不知道為什麽，燕文汐總覺得表哥的目光并不像是看一個陌生表妹。
更像是久別重逢。
只是六歲的燕文汐至多只能看出表哥看向自己的眼神并不算陌生，旁的便再無法瞧出來。
六歲的小孩兒總是好玩又好奇，表哥這件事呢，在燕文汐回去發現新點心的時候便被她抛到了腦後。
直到燕文汐與母親安置好之後，老太太提起了一件事。
“汐姐兒也大了，是時候該讀書識字了。剛好咱們家中請了先生講學，哥兒姐兒都跟一塊兒上學，讓汐姐兒也去那熱鬧熱鬧。”老太太捏着帕子為燕文汐擦去嘴角餅屑，又因為她甜甜的“謝謝祖母”四字笑得臉上皺紋都堆了起來。
“是，我也是這麽想的，只不知該如何向嫂嫂開口罷了。”燕含凝的語氣聽起來淡淡的，平靜又不十分平靜，好像有一種情緒在裏面，可那并不是六歲的燕文汐能夠聽出究竟的。
“家中姑娘們上學堂一向是老大家的管，但我要讓汐姐兒一同過去上學，也只是讓人去知會一聲的事。你并非嫁出，汐姐兒與其他幾個更不可能有分別，你只放心便是。”老太太收起臉上笑容，對燕含凝說着這話，擡手示意劉媽媽到長房走一趟。
燕文汐眼中只有點心，對他們說的話并不大有興趣。燕含凝還是那樣淡淡的，也沒有就這件事多說什麽，而是提起了其他事情。
知道對方還沒能從夫君去世這件事上走出來，老太太看到對方這副模樣也只剩下痛心。但痛心歸痛心，老太太心疼自己女兒，更不可能去戳人家痛處，自然也是避開這件事聊起了別的。
老太太跟燕含凝聊了小一會，燕文汐都快把一小碟點心吃完的時候，卻是聽說大奶奶來了。
“母親安好，四妹妹好。”大奶奶臉上堆着笑容走進來，問過安之後便看向燕文汐，“汐姐兒也在，這可是正好。”
燕文汐本是與老太太坐在一處，見到大奶奶來了連忙放下手中點心，用小胖手借力跳下來，軟軟地喊了一聲：“大舅母安好。”
“真乖。”大奶奶笑着誇了幾句，直把老太太誇得臉色好了不少，方才開始說起自己的來意。
“汐姐兒要上學，四妹妹直接來跟我說就是了，何須還勞煩母親派劉媽媽跑一趟呢！我這做舅母也是心疼汐姐兒小小年紀沒了爹，這樣的事情自會多多照顧，四妹妹下回有事呀，直接到長房找我就是了。”大奶奶臉上還是堆滿笑容，可這話卻說得有些不對味。
燕文汐聽見“小小年紀沒了爹”幾個字，邁着小短腿朝燕含凝跑過去，抱住她的腰說：“娘親別難過。”
燕含凝原本淡淡的神色一瞬間出現裂痕，努力維持的平靜在女兒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潰不成軍。
瞧見女兒落淚，老太太心裏也是不好受，她轉頭瞪了大奶奶一眼，罵道：“你四妹妹本就心裏不痛快，好不容易叫我引得露了兩分笑，如今你又來往她傷上潑鹽水。我也不問你是何居心，回去抄幾分佛經來燒給你四妹夫，日後莫要再提這事。”
大奶奶見以為只是刺刺對方，沒想竟然反應如此激烈，臉上笑容就要挂不住。但挂不住也不能就此轉身離開，她只能勉強挂着笑容道歉，說：“是，是，是兒媳不好，叫母親生氣了。”
“還有，汐姐兒上學這事是我先提的，并非你四妹求到我這裏。收起你那顆轉了百來個彎的心，莫要無端猜疑妹妹，都是一家人，像什麽樣子！”老太太越想越氣，臉上逐漸更顯怒意。
那邊大奶奶侯在外邊的丫鬟見狀直道不好，連忙轉身去請燕大爺過來救場。
正好今日燕大爺在家裏，聽到自家娘子被母親訓斥，連忙趕來抱春堂。結果他一進來只瞧見自家四妹妹抱着外甥女哭，自家娘子則是坐在一旁尴尬得不行。
燕大爺也不是蠢的，腦子一下轉過彎來，明白怕是自家娘子先找了四妹妹的不痛快。這一想，他倒是有些後悔今日摻和進後宅之事了。
“你來做什麽？你家娘子哪壺不開提哪壺，可把你四妹妹惹哭了，還不快把她帶回去好好說教說教！”老太太見燕大爺跑來了，瞪了自家兒子一眼，心中直嘆氣，她也知道自家兒子疼娘子，還是給機會讓他們趕緊走。
燕大爺帶着大奶奶一走，老太太又使出渾身解數安慰女兒。好在燕含凝這些日子已經逐漸習慣時不時被人戳一下痛處，抱了女兒一會兒倒也冷靜了下來。
這日之後，燕家再沒人敢在燕文汐上學這事上動手腳。甚至連燕含凝院子裏也沒人敢嚼舌根，只是家中姐妹到今天都沒人來找燕文汐玩，叫老太太不免多了幾分擔憂。
而燕文汐并不關心這件事，她頭一回與許多兄長姐姐一同上學堂，一時新奇得很，每天盼着能到學堂去。
許是聽見燕文汐的期盼，遠游的先生回到燕家，學堂也重新開了起來。
這日，燕文汐帶着嘉慶子一同走向學堂的時候，卻是聽見園子的偏僻角落傳來打罵聲。
▍作者有話說:
燕文汐是小吃貨，丫鬟的名字基本都是自己愛吃的
有封面了，好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