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滴水
“你說的‘慢慢來’,就只是這樣而已?”
見莉蒂西亞沒有回答,他似乎沒有耐性了,直起身子爬過來。她逐漸被逼到牆角,感覺室內的燈光都莫名昏暗了起來。
“停停停!”莉蒂西亞背靠着床頭,她用雙手勉強抵着他胸口,兩人靠得這麽近,他的氣味不停往她鼻子裏鑽。那些 “好相處好說話”之類的錯覺全都不見了,提醒她自己現在是個沒有人身自由的俘虜。
而企圖用擁抱來拖延似乎已經達不到效果了。
“艾薩克,我們才認識不到一個月。”莉蒂西亞艱難擡起頭,此刻在他的壓迫下,兩人的體位非常暧昧,偏偏這個全封閉的船艙裏她沒地方逃,除非現在沖出去一頭紮進海水裏。
那樣她就真的與世界融為一體,成為帝國的珍寶了。
“你已經在我的床上了。”這個詞對他似乎難度有點高,艾薩克繞了繞舌頭又補充道,“船上。”
“……”
莉蒂西亞說不出話,她像只被綁了腿的螃蟹,有多少根腳都不夠掙紮的,她努力別開臉不讓自己正對上這人的胸膛:“可我們還是陌生人!”
陌生嗎?不……
艾薩克低下頭輕輕嗅她纖細白皙的脖頸,有一縷金發纏到了他手指上,觸感柔軟,他不敢用力撥開。
船上的水手說過,女人的香味像是毒/藥,越聞越會醉人。他不知道小老虎是不是毒/藥,他只知道,距離他第一次見她是六年前,記憶卻好像還是新的。
這種氣味催促着,催促他加快靠近她的步伐。
“你、你幹嘛,你別咬我啊!”莉蒂西亞脖子最敏感,感覺他在輕輕用鼻尖磨蹭,頓時身體一酥麻了半截。
因為皮膚太白,臉紅最是明顯,這一會脖子就變成了櫻花色。艾薩克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忽然真的想低頭咬一口了。
“麗蒂茜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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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莉蒂西亞!你連我的名字都說不對!”
他身體一頓,有點懊惱,窘迫地撓撓頭。
說實話,艾薩克平時看着挺兇的,大概是臉上和身上的紅色圖騰太張狂,使他表現出來的氣勢很強,給人一種野性到骨子裏的感覺。但是偶爾被她怼得說不出話,露出迷茫神情的時候才是他這個人真正的樣子。
帶着一點笨,一點呆,還有一點執拗。那種模樣她看得越多,才有越大的膽子挑戰他,在他爪下求生。
“艾薩克,我教你認字吧,換你教我說你們的話。”莉蒂西亞推開他坐直身體。後者很快點點頭,她以為這項交易達成了。
“那睡覺呢?”艾薩克看着她又問,“你和我一起睡覺嗎?”
他還在執着于“慢慢來”……
這回莉蒂西亞不能再拿擁抱搪塞他了,原來在他心裏交易和睡覺是兩碼事,想了想,她伸手拉住了他。
艾薩克低頭看着兩人緊扣的十指,她的溫度沒有隔着衣物,清晰地傳遞到他皮膚上。
“這個,我喜歡。”他回握過來,輕易将她的手握在掌心。
莉蒂西亞也沒有想到,這麽輕易就把他哄好了,只因為一個簡單的牽手。
到第二天下午的時候,他們路過一片海床坑坑窪窪殘缺不全的淺海域,水是透明的,能看到水底的一個個坑。再前面不遠處是一片綠色海域,仿佛草原一樣。那上面有許多分散開活動的小船只,航行得飛快,如同草原上奔跑的羊。
離得近了,莉蒂西亞扶着欄杆往下看,才發現這綠色的确實是草原,在淺海底部生機勃勃的海草,密密麻麻長了一片。
海草是唯一在海裏生長的開花植物,可以養活大部分的食草動物。空氣中的氧氣大多數是海藻和海草産生的,人們不吃海草,但是那些水手經常捕獵來這裏吃草的海洋動物,比如海龜。
流魚號在靠近他們的時候就開始發出鳴笛聲音,很快就有數艘小船繞了過來,歡快地跟在流魚號周圍,像是迎路的小兵。
“嘿朱迪!你有好好照顧我的大将軍嗎!”
“好着吶!!它吃了我一盆的小魚幹!!”
泰絲揮着手向小船上的人吶喊着什麽,莉蒂西亞就算聽不懂也感受到了他們無以倫比的興奮。
後來她站在船頭,遙遙望去,終于明白為什麽他們如此激動了。
那是一座巨大的,生長在船上的森林城堡。天上有一群雪白的海鳥在巡回,它們成群結隊地繞着它飛翔,海上圍繞着密密麻麻的各色小船,比起來,就是蟻巢和工蟻的大小。
離得越近,莉蒂西亞的嘴就張得越大。巨型浮島的兩側延伸出一排一排的固定裝置,像碼頭一樣拴着許多小船。流魚號緩緩靠“岸”,被它固定住以後就成為大城堡群船的一部分。
開始有人踩着細窄的鐵梯子往浮島上爬,他們擡着物資和戰利品喊着號子,莉蒂西亞呆呆地站着還沒有從震驚裏緩過神來。
“這是我們的大本營,它叫銀刀號。”艾薩克扛着金色叉戟站在旁邊,“走吧。”想了想又折回來,拉住了她的手。
莉蒂西亞心不在焉,被他牽着爬到大船上,不,這已經不叫船了。她從宮廷藏書裏看見過,三十六支船隊每個都擁有中央最巨大的居民島,又叫主浮島,存有全船最重要的淡水轉化裝置,四周連接着各個小船。
平時就由小船到處巡邏,起到保護作用。這種浮島不輕易離開領海,幾乎不進行航行,地位差不多相當于一國首都,誰也不會讓自己的首都到處跑。
然而書裏看到和親眼見到是兩碼事啊!莉蒂西亞被艾薩克帶領着,繞着鏽跡斑斑的鐵梯往上走,一直到最寬敞的地方時,才發現這裏似乎就是甲板。
實在是因為甲板上堆的東西太多……沒認出來。
船舷邊緣一整排鏽紅色的機器吊臂不停地提拉重物,人們駕駛着大大小小奇形怪狀的代步用車來來去去。中間像違章建築一樣神奇的房屋一層壘着一層,搭建出匪夷所思的形狀,猶如巨人的積木。
黑色的灰色的是牆壁,各種花色的晾曬衣服飄在家家戶戶窗前,點綴在這些生活氣息中的是一棵棵墨綠色老樹,盤根錯節,将這些房子屋子與浮島緊緊相連。
“把這些都卸下來。”原本流魚號上的水手将一個個箱子裏的東西倒出來,是那些處理過的魚鱗和內髒,莉蒂西亞看着甲板上長的那些花花草草,猜這些大概會被做成生物有機肥來種植作物。
小船上的艙室看來是臨時住所,這裏的人們在銀刀號上都有自己的家,泰絲一會就跑得沒影了。
而艾薩克一回到主浮島就變得很忙,這一會已經有好幾撥人來找他了,當然自然而然就松開了兩人交握的手,雖然他看上去挺不樂意的。
莉蒂西亞目不暇接,感覺到處都是新奇的事物,忽然一個沒注意,她被地板縫隙裏冒出來的樹根絆了一下差點摔倒在地,幸好面前出現一只手把她牢牢扶住了。
“謝謝。”莉蒂西亞拍了拍胸口擡起頭,見面前站着的是個膚色黝黑的女人,只穿了條比基尼和短褲,看起來挺年輕,但是臉頰上一道長長刀疤破壞了原本狂野的性感。
她和女人無聲對視。
“哎喲!”手猛地被人甩開,莉蒂西亞的着力點一消失,砰一聲穩穩摔在地上,和銀刀號來了個初次見面的擁抱。
瑪麗縮回手打了個寒噤,夭壽了!竟然遇到個會說人話的!
艾薩克抱着莉蒂西亞的腰把她提起來,指了指正打算貓腰溜走的女人。
“那是瑪麗科爾文,船上第二個會說話的,我不在的話可以找她。”
“不是會說話,是會說普通話!大首領你真的該好好學學了。”刀疤臉女人兩手叉腰走了過來,“論語言水平,我要稱第二的話誰敢稱第一?”
艾薩克:總共也才兩個人會說而已。
“走吧小公主,我帶你去島上逛逛。”瑪麗朝莉蒂西亞勾了勾手,率先走了出去。
她跟上去幾步,又潛意識地回過頭,見艾薩克還站在原地。臉上仍然硬邦邦的沒有表情,但他似乎想伸出手說話,頓了頓又收了回來。
銀刀號浮島從遠處看已經大得驚人,走上去就完全如同迷宮一樣了。莉蒂西亞看着盤旋在自己頭頂的飛鳥,還有一些就停留在盤根錯節的屋頂上,看得出來是人工飼養的。
“那邊是酒屋,出售所有你能想到的好酒,不過得拿值得的東西換。旁邊的是黑酒吧,也賣酒,不過賣得更多的是時間。”
這浮島內部竟然還有街道,各種小店面齊全。瑪麗帶她兜兜轉轉,看得出來她對這附近很熟悉。來往的行人很多,看到她們都行注目禮,好奇的有、忌憚的也有。
“看到那個挂紅簾子的小店了嗎,那個地方對公主殿下來說可是大忌。”
瑪麗壞笑着,輕輕将食指抵在嘴唇間:“小公主進去了,會被吃得一、幹、二、淨的。”
莉蒂西亞皺了皺眉,感覺這女人沒個正經,用皇家禮教嬷嬷的話來說就是:淑女考核不達标,将來出嫁沒人要。
瑪麗瞥了眼她提着裙擺昂首挺胸小碎步的樣子:“話說,你打算穿着這身公主的小裙子到什麽時候?船上可不像皇宮裏那麽幹淨,這裏每個人都要幹活的,可沒有侍從服侍你。”
莉蒂西亞默默将蕾絲袖子挽到手肘以上:“我不需要侍從。初代皇帝打敗蟲族建立國家時,也沒有金叉銀匙水晶杯。”
瑪麗從鼻子裏發出一聲長長的嗯,沒有說話。
“走吧,姐姐帶你去換身衣服。”瑪麗來了興致,伸手勾了她的肩膀往一邊拽,莉蒂西亞随她走了幾步,再擡頭時眼前就是一張花裏胡哨的門牌。
“不是要換衣服嗎,為什麽到酒吧裏去?”
“你換衣服,我買杯酒喝,咱倆分頭行動。”瑪麗打着哈哈。
裏頭黑漆漆的,大白天的沒有開燈,只有透過窗棱縫隙的幾縷光線照進來。莉蒂西亞要很小心地走路才能保證不踩到地上的酒瓶子和酒壇子。
這間酒吧很小,中央是一個圓環形的吧臺,外側擺着一圈凳子,其餘的地方都是空着的,零散放着些垃圾。
說實話,這是她第一次走近平民的娛樂場所,這似乎比想象的還要有趣。
“這裏白天是沒人的,晚上營業的話會很熱鬧。”瑪麗扭着屁/股走到吧臺一邊扶着根鋼管轉了一圈,“怎麽樣,要不要和大首領一起來玩?”
“艾薩克也經常來嗎?”她問。
“不,他可是一個不會笑也不會玩樂的男人,白白浪費了那張臉。”瑪麗擺擺手無奈地說。
不會玩嗎?莉蒂西亞心想,他在房間裏表現出來的可不是那樣。
這時候從吧臺後面探出一個小腦袋,是個十幾歲的黑人小男孩,他小心翼翼地躲着不肯出來,但又忍不住偷偷看她。
莉蒂西亞微笑着打招呼:“你好。”瑪麗用方言說了一句,那小男孩才走出來。
“這是酒吧裏的小夥計諾木。”黑人男孩眼睛亮晶晶的,在黝黑的臉上像兩顆星星。他拉着莉蒂西亞的手走到酒吧的後臺,裏頭有很多挂滿衣服的架子。
“這裏是晚上表演用的更衣間,就當借給你了。”瑪麗自己找了個瓶子倒了一杯酒端在手上,惬意地坐在一邊喝起來。
諾木給莉蒂西亞找出了許多能穿的衣服,她選了條普通材質的長袖襯衣,下面搭的是方便活動的馬褲。
“我的小可愛,你穿成這樣要怎麽勾引大首領?他會以為你是個男孩的!”瑪麗走過來翻了翻衣架,“看,這套就不錯。”
莉蒂西亞看了看她手裏那套三點式比基尼,和她自己身上穿的一樣,就用繩子串着幾塊布料而已。
“謝了,我不熱。”
瑪麗見她拒絕,仰頭将杯中酒一飲而盡。莉蒂西亞這時正把裙子脫下來,露出裏頭的襯裙和胸衣,腰細腿長皮膚賽雪。
“B?”
“C。”
“C???”
莉蒂西亞看瑪麗一臉不可置信,默默捂緊了胸口。
從酒吧換了衣服出來以後,瑪麗大概存了心思帶她熟悉底層人民的生活環境,專挑人多又雜的地方去。行人對她們的注目禮也沒有絲毫減少,不過好在都是善意的。
“銀刀號上層建築一共有十五層,船艙底下還有人居住,不過你別去就對了,主浮島和小船不一樣,可比你想的複雜的多。”瑪麗這麽說。
“這裏的每個人都有工作,水手、維修工、打撈工、種植者、畜牧者,除非耄耋老人和幼童,否則沒有被白養活的人存在。”
瑪麗嘴裏叼了根煙,煙霧缭繞下顯得她臉上的刀疤那麽明顯,不光是臉,她的身上、腿上、手上全都是各樣的刀痕和槍傷。
“那你是做什麽的?”
“我負責全船最重要的工作——修補漁網,破了漏了都是我補。”
瑪麗臉不紅心不跳道,莉蒂西亞看她那副樣子,她要信她就是小狗。
她們沿着老舊腐朽的鐵樓梯一層一層往上爬,越往上的房子越是嶄新漂亮,這裏大概也和普通城市一樣,存在最基本的貧富差距。
眼光一瞥,莉蒂西亞似乎看到一片翠綠色。
在最上面一層房屋的頂端,是平坦的地面,邊緣生長旺盛的草葉都蔓延了出來,像蓋在銀刀號身上的綠毯子。
“頂層陽光最充裕的地方,用來種植莊稼,不過土地面積太小,那點東西不夠大家塞牙縫的。”瑪麗拉着莉蒂西亞站在一塊石頭做的露臺上,墊着腳往上看。
“沒有路可以通向頂層,一般人也上不去,那裏有專門的管道用來運輸東西,所以你看看就行了。”
頂層大概有幾百平米的面積,全是綠幽幽的莊稼秧苗。中央是一棵非常非常大的樹,依傍着銀刀號的大煙囪生長,樹根一直垂到最下層的甲板裏,樹冠卻要飛到天上去,茂盛的綠葉掩蔭下是一棟小鐵皮屋子。
莉蒂西亞瞧見一個佝偻的老農彎腰除草,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個稻草人。
“噢,那是負責種植的老傑克,他有一手很厲害的技藝,好像能和植物說話,但他本人是天生耳聾的。”
瑪麗随口解釋道,見莉蒂西亞眼光有點呆。
“小公主,你是第一次見到劣等人嗎?”
那個老農戴着鬥笠穿着舊布衣,原本沒什麽稀奇的,但是莉蒂西亞偏偏就看見了他手背上露出來的皮膚,和下巴上一樣,竟然是綠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