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房門被輕輕推開,李清小心看一眼床上熟睡的聞小嶼,确定人已經睡着,關上門。
她壓低聲音對身後的聞臻說:“小寶睡覺了,等他醒了你再和他說。”
兩人下樓到客廳,李清說:“電話裏都跟你說小寶回家了,你怎麽還是大老遠跑回來。”
聞臻剛到家,在飛機上也沒怎麽睡,這會兒因連日工作和睡眠不足而心情煩躁,只喝水不說話。
李清覺得奇怪。自家大兒子從小性子冷淡,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凡事自己拿主意,連他父親都管不了,她就更是別說。聞小嶼剛回家那會兒,李清還擔心聞臻對聞小嶼也不聞不問,誰知如今看來,反倒好像是哥哥更在意弟弟多些。
難道親生的到底還是不一樣?李清不理解聞臻在想什麽,但只要他肯關心小寶,一切就好說。
李清去廚房準備早飯,聞臻在沙發上坐了一會兒,還是起身上了樓。
他推門走進聞小嶼的房間,不需要刻意放輕動作,聞小嶼壓根不會被吵醒。聞臻關上門,走到床邊坐下,看着聞小嶼熟睡的臉龐。
眼角還殘留着紅,一定是回來以後又一個人躲在被子裏哭。一不開心,睡覺的時候就皺着眉一副委屈的樣子,偏偏又睡得很熟,有人坐在床邊了都不知道。
聞臻心生暗火,一手撐在他枕邊,大手不客氣包住他的臉,“聞小嶼。”
聞小嶼被捏得臉頰鼓起,迷糊“唔”一聲,睜開眼醒過來,看到聞臻那張冷冷的臉。
他吓得清醒,忙亂掙開聞臻的手坐起來,“你怎麽在這裏?”
“誰讓你擅自跑回來?”
“我以為你過兩天才回家。”聞小嶼揉揉眼睛,嗓音還有些軟啞,“我本來打算過來看一眼就回去......”
聞臻冷冷道,“有什麽值得你看?”
聞小嶼抿住嘴不說話了,掀開被子要下床,卻被聞臻握住手腕起不來。
他本就心情低落,這一下隐隐炸了毛,“我的養母住院,我難道不應該回來?”
“我說了,他們以後再與你無關。”
“你不要總是把你的想法強加在我的身上!”聞小嶼掙不開聞臻,氣惱:“她養的是我不是你,有沒有關系是我自己說了算!”
聞臻面生怒意:“你是我們家的人,她養你再久,也是替我們養!”
“你......”聞小嶼氣得手指都在發抖,眼眶再次飛快紅了,“你放開......你出去!”
早餐經過精心準備,十分豐盛。李清坐在餐桌中間,看看低着頭一聲不吭的聞小嶼,再看看黑着臉的聞臻。
她無奈得不得了,只想一個電話打給丈夫告狀,說哥哥又惹弟弟不開心。她是半點也管不了聞臻,只有丈夫偶爾能與大兒子溝通。每次一涉及小寶的養父母一家,大兒子就和小寶吵架,哪裏像平時穩重少言的年長哥哥。
李清沒有辦法,只能哄着聞小嶼,“小寶怎麽啦,不喜歡媽媽做的早餐嗎?”
聞小嶼搖頭,揉揉自己的臉,拿過煎雞蛋和牛奶埋頭認真吃。李清瞥一眼聞臻,聞臻卻看着聞小嶼,直到聞小嶼吃下東西,才默不作聲吃自己的早餐。
“今天我帶他回首都。”聞臻說。
聞小嶼立刻停下筷子。李清忙開口:“不急不急,正好弟弟回來,爸爸還想見弟弟一面呢,讓弟弟陪爸爸說說話,明天再回去也是可以的。”
聞小嶼這才繼續吃早餐,吃完後收拾好碗筷,起身回房換衣服,聞臻則轉去陽臺打電話。李清松一口氣,去廚房給聞家良打電話,讓他待會兒好好說說大兒子,這孩子對待小寶實在太不溫柔。
三人一同去往醫院,看望聞家良。自心髒動手術以後,聞家良時而回家住,時而需要住一段時間的醫院。年輕時為錢拼命與操勞太多,導致一旦大病襲來,他就迅速地蒼老下去。
好在大兒子争氣,甚至比他更有天賦頭腦,能夠發展壯大他耗費大半生打下的一片基業。
唯一就是聞臻的性格,辦正事無情,與人交往冷淡,心思太深。聞家良反思是自己對聞臻從小的教育太嚴格,因此如今反而對聞臻的事業不作要求,只希望大兒子能早日結婚生子,多點人氣。
聞家良與聞小嶼好生談過,安慰小兒子不用擔心養母,會找護工好好照顧胡春燕,讓他早點回學校上課,免得落下學業。接着又單獨留下聞臻,有話要與他說。
“聞臻,你對待弟弟要好一點。”聞家良說,“你知道杜家的人過去對他不好,我們把他接回來,更要好好疼他。”
見大兒子不言語,聞家良只好把話說得更明白:“你越攔着他,他越是要去見他養母。不如放着不管,我們做好自己該做的,到時他自然就慢慢靠向我們這邊。”
聞家良出手幫杜家還清債務,沒有讓杜曉東賠償一分錢,還幫胡春燕安排工作,不過就是要讓聞小嶼知道聞家的好,讓杜家徹底失去與他們争搶的餘地,也讓外界知道聞家的大氣風度。這筆錢對他們來說微不足道,聞家良要的是無價的人心和名譽。
聞臻說:“我知道。”
“知道還惹小寶不開心?”
聞臻沉默不語,聞家良也拿他沒辦法,又換一個話題:“等首都公司起來後,你還是回本部來,這邊更需要你。老謝前幾天又朝我打聽,他家缦婷是真心好喜歡你。”
“我忙。”
“三十了,該成家了。”聞家良平心靜氣道,“只要是你喜歡,家庭背景都不重要,我和你媽媽也不是什麽老頑固。”
聞小嶼到第二天才準備離開。他猶豫放心不下,李清反複安撫,說舞蹈排練的事情不能耽擱,如果實在擔心,等周末坐飛機回來看望胡春燕也是一樣,她會讓人照顧好他的養母。
聞小嶼臨走前抱了抱李清,小聲說謝謝,把李清感動得直拉着他說話。直到一旁聞臻提醒時間,才依依不舍松手,看着兄弟倆的背影下樓離開。
從家到機場,再從飛機到首都,沒人說話。來接的依舊是喬喬和公司的車,喬喬做了多年助理,極會察言觀色,眼見老板一身氣壓冰冷,吓得走路都只敢躲在聞小嶼旁邊,上車之後立刻噤聲。老板向來不喜歡吵鬧,坐車時若無正事,同行者一般都保持安靜。
但這一次喬喬格外如坐針氈。
回到家已是晚上,聞臻拿了衣服去浴室,聞小嶼一路折騰回來,有點餓了,到廚房準備找點東西吃,一進去就看到中島上放着一個袋子。
他好奇看一眼,裏面裝着一個漂亮的食盒。聞小嶼拿出來看,食盒上的字是某地某老字號糕點品牌,正是聞臻前陣子出差的地方。
聞小嶼愣一下,打開食盒,只見裏面整整齊齊碼着各種不同口味的糕餅,共十二枚,形狀無一不漂亮可愛,打開蓋子迎面就是一陣糕香,讓人非常有食欲。
可再一看保質期,只有三天。
糕點現做現賣,非常新鮮,想來是聞臻出差的最後一天去買來,回家正好能讓聞小嶼吃到。可算上聞臻買到糕點的一天到現在,保質期已經過了。
聞小嶼捧着食盒發呆,摸一摸盒子,眼巴巴望着糕點,失落把蓋子蓋上,起身去冰箱前找吃的。
沒過一會兒,聞小嶼又空着手轉回來,重新打開食盒,偷偷拿起一塊梅花糕,聞一聞,小小咬了一口。
雖然過期了,但是沒有過多久,應該是可以吃的。最重要的是,這是聞臻特地帶回來的東西,聞小嶼不想浪費。
他吃了一個,覺得很好吃,又趴在桌上伸手去拿第二個,冷不丁聽門口響起一聲含着火氣的:“聞小嶼!”
聞小嶼吓得縮回手,擡頭見聞臻洗完了澡出來,頭發還挂着水珠,冷着臉走過來把食盒蓋子蓋上,語氣冷硬,“沒看見這東西過期了?”
聞小嶼站在一旁,罰站似的,“我覺得還能吃......”
聞臻擡手把食盒扔進垃圾桶,哐啷一聲,轉身走了。聞小嶼看着被扔掉的糕點,孤零零在桌邊站一會兒,離開廚房,拿了鑰匙,出門上樓去舞蹈室。
他沒有練舞,而是在浴室裏洗過澡,後趴在自己的小沙發上一動不動。舞蹈室沒有開燈,小沙發放在落地窗邊,聞小嶼把下巴擱在沙發背上,看着窗外城市的夜景。霓虹映入他的眼眸,在隐隐的水光中閃爍。
聞小嶼捂住眼睛,深呼吸。
他最不喜歡自己的一個地方,就是眼淚。聞小嶼不覺得自己脆弱,卻天生就愛掉眼淚,小時候父母吵架,他哭成個淚包;被搶走玩具要哭,練舞疼了要哭,想參加舞蹈比賽,落選了要哭,哭得一雙大眼睛好像随時都能擠出水來。
後來長大了,這個毛病卻半點改不了。從小到大經歷了不知道多少難過和失望,明明已經漸漸堅強起來,也能夠接受很多現實,可一旦情緒稍微湧上,眼淚水就跟着要在眼眶裏打轉。聞小嶼沒有辦法,只能強迫自己忍着,憋着,直到找到一個沒人看見的角落,躲起來偷偷哭。
聞臻就是那樣一個不溫柔的人,就算對人好,也是用他獨特的方式。聞小嶼明知如此,卻奇怪地期盼着聞臻能夠對他再特別一點。有了母親的溫柔,父親的溫柔,他卻還想要聞臻的。
聞小嶼苦惱抓撓沙發,覺得自己有毛病。
忽然,舞蹈室的門被再次打開,聞小嶼反應極快,立刻掀起毯子把自己蓋住,蒙頭裹得嚴嚴實實。
腳步聲靠近,在沙發邊停下。聞小嶼抓緊毯子,悶在沙發裏不吭聲。
“回去睡覺。”
聞臻的聲音一如他的人,冷冷淡淡,沒有任何商量的意圖。聞小嶼躲在毯子裏沒有回應,怕自己一開口就暴露哭腔。
接着他感到聞臻蹲下來,男人的氣息熱度頓時靠近,他的脊背無意識地滾過一陣細微麻意。
“聞小嶼。”
聞臻叫他的名字的時候,低冷的聲音咬着字撞上心髒,震得血管發麻。聞小嶼捂住耳朵,“我待會兒再回去。”
他甚至聽到聞臻平穩的呼吸,一陣沉默後,聞小嶼感到身前的沙發忽地下陷,發出吱呀的聲音。聞臻竟然坐了下來。
“看不出來你這麽小心眼。”
聞小嶼乍一聽氣壞了,差點掀開毛毯跳起來。但他忍住了,沒好氣道:“覺得我小心眼就不要和我說話。”
一只手放在他的耳邊,聞小嶼一個激靈。手撫上他的後頸,捏住下颚,聞小嶼被手指抵住咽喉,立刻掙紮起身扯掉毛毯,頂着一頭亂毛瞪着聞臻:“不要騷擾我!”
他提高了嗓門,臉漲起緋紅,雙眸水光漣漣,白膚浸在粼粼的夜色裏,氣惱的模樣生動鮮明。
聞臻上樓來不是為了和解,只是叫聞小嶼去睡覺。他向來不考慮他人意志,有關道歉和退讓的經歷幾乎沒有,聞小嶼是開心地睡,還是憋着氣睡,與他也沒有關系。
但聞臻看着氣乎乎的聞小嶼,忽然別過頭笑了一下。接着在聞小嶼差點以為他在嘲笑自己之前,說,“對不起。”
聞小嶼跪坐在沙發上,不認識似的看着聞臻。聞臻卻繼續道,“別生氣了,早點回家睡覺。”
聞小嶼一下就消了火軟下來。他第一次聽到聞臻道歉,一面感到驚奇,一面還是有些疑惑,小聲問,“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生氣啊。”
“不就是扔了你的糕餅。”聞臻說,“過幾天再給你買一盒。”
“......”
聞小嶼扔了毛毯徑直往門口去,本來想直接走,末了還是忍不了氣,走到門口又轉身,說:“我又沒有那麽愛吃!”
随後扔下聞臻,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