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幽閉恐懼症？”
“對呀。”
趙祝芙坐在宋時面前，聲音平和地問道： “‘忒彌斯’綜合了你的表現，判定是幽閉恐懼的可能性達到了百分之九十……你之前是有這方面病史嗎？”
此時，已經是晚餐時間，長桌上，宋時和趙祝芙各占一頭，智能家庭機器人為兩人送上了今晚的營養液。
趙祝芙拿着勺子，慢慢地挖了一勺眼前果凍狀的物體，卻沒放入嘴中，只是在等待宋時的回答。
長桌另一頭的黑發青年換了一套鑲着金邊的真絲襯衫，他那雙金色的眸子灰蒙蒙的，卻準确定位到了趙祝芙的位置：
“我還是第一次知道我有這樣的疾病，殿下。”
趙祝芙漫不經心地把手裏的勺子放回到了托盤上： “說起來，我還沒問過你，記不記得之前進入治療艙以後發生了什麽？”
她擡了擡眼：“我這裏的數據顯示，治療艙的治療似乎被中斷了，現在也尚且沒有留下完整的數據。”
這一次，黑發的Omega沉默的時間慢慢變長了一點，他似乎是在思考，但是最後也只是有些遺憾地嘆了口氣：
“很奇怪，殿下，我不記得了。”
……又是這一句。
趙祝芙看了一會兒眼前光滑的勺子，上面正映襯着她那張面無表情的臉。
她不做聲地觀察了一會兒自己這張臉。
十八歲的‘趙祝芙’，對于她來說，多少還是有些陌生了。
相比起二十六歲的她，還能被歸為‘少女’行列的‘趙祝芙’的臉上，帶着一點點嬰兒肥，皮膚白皙，一雙湖藍色的眼睛的末端微微上揚，看上去就帶着天然的笑意，極好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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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那個二十六歲的女皇陛下不同，她這張臉在正常的時候，不會令人感覺不怒自威的意味來。
而只有像她現在這樣，突然地拉下臉來，才能看出一點點這張十八歲的皮囊下，裝着的那個二十六歲的她。
那宋時呢？
趙祝芙慢慢地擡眼，看着已經開始乖順地挖着營養液進食的宋時，青年的黑發柔順，微微束起的袖子下，是線條明朗的皮膚肌理。
她低頭，看向了自己的營養液，也開始進食。
趙祝芙确定，上輩子的宋時，并沒有幽閉恐懼症的毛病。
而從這輩子的宋時口中，能體現出，對方至少也不是在蝴蝶效應下，先天得來的這種疾病。
那只有可能……
趙祝芙的眸色微黯，想到了宋時身上那一道道或深或淺的疤痕，有新有舊，但她卻不敢想，如果以最舊的那條疤痕推測宋時被□□的時間，那該有多久。
但是她知道，作為一個赫赫有名的元帥，宋時在星網上銷聲匿跡，已經有近三年的時間了。
三年，說短不短，說長不長，也足夠摧毀一個人了。
趙祝芙突然有些吃不下東西了。
她把勺子拿在手裏，不動聲色地擡頭，看向那邊的宋時。
對方不緊不慢地挖着營養液，看上去極為得平和，但是突然地，他開口問道： “是營養液不對胃口嗎，殿下？”
趙祝芙愣了一下。
她自然是可以理解已經成為了盲人的宋時在面對一些微小改變的時候的警覺性，可是卻怎麽都想象不出，對方是怎麽在自己坐得離她那麽遠的地方的情況下，還能感覺到她的動作的。
面上，趙祝芙只是頓了一下，轉而道：“是的。”
青年眨了眨無神的眼，微有些好奇地說道：“怎麽會呢？”
“沒胃口。”
趙祝芙随口答了一句，她看着宋時，倒是在思考他什麽時候會帶過去這個話題。
事實上，趙祝芙有些驚訝地發現，自己現在已經比較能習慣這樣的宋時了。
對方與曾經的冷淡不同，現在的模樣，更像是帶上了一個精致的假面，說是催眠也罷，說是客套也罷，他在關心你，卻并不是真的在關心你。
因為看透了這一層，趙祝芙甚至有些想念上輩子初見面那會兒，動不動給她甩冷臉，讓她奇怪自己到底是不是做錯了什麽的宋時了。
她無聲地嘆了口氣，決定就此站起，卻突然聽到宋時說： “請問，我可以借用您的廚房嗎？”
…… 宋時會燒菜，其實比确認宋時就是那個上輩子的宋時這件事情，更讓趙祝芙感到驚訝。
她幾乎是費了所有的力氣，才控制住自己不要保持瞠目結舌的神情。
宋時倒是不受影響，他随便圍了個不知道誰放在桌邊的圍裙，然後嘗試了一下趙祝芙幾乎就沒踏進去過的廚房裏的器具。
緊接着，趙祝芙看着他輕車熟路地打蛋，攪拌，甚至游刃有餘地在開水裏燙了西紅柿。
——不論怎麽看，都不像是新手做飯的樣子。
像是想起了什麽一樣，宋時轉頭問趙祝芙： “現在時間有點緊，就燒個西紅柿雞蛋，好嗎？”
趙祝芙愣愣地點頭：“哦，哦，你，你方便就好。”
她莫名其妙地感覺有些局促，但實在說不出什麽別的話，又想起現在宋時眼睛看不見，只覺得自己站在他身邊像是給他添亂似的，頗有些不自在。
頓了幾秒之後，趙祝芙輕咳了兩聲：“那我……”
“很久之前就想給你燒菜吃。”
‘先出去等你’這句話還沒說完，那邊的宋時就像是夢呓般地說了這麽一句話。
他像是在笑，唇角那裏帶上了一點弧度。
趙祝芙一愣，她的手比大腦轉得更快，幾乎是想都不想便扣住了對方正在切番茄的手。
番茄紅色的汁水濺出，看上去像是兌了水的新鮮血液。
趙祝芙看着宋時有些茫然地轉頭，聽着自己一字一句地問他：
“你剛剛說什麽？”
宋時眨了眨眼，這才道：“問您想不想在番茄炒雞蛋裏放點糖？”
趙祝芙皺了皺眉。
她并不覺得自己有什麽臆想的毛病，能給宋時安上他本來沒有說過的話語。
但是，宋時的神情太真實了。
他看上去有些茫然，也帶着一點被趙祝芙扣住手腕後的緊張，唯獨沒有說了謊之後的心虛。
趙祝芙張了張嘴，複又合上，她就這樣眯着眼，審視了宋時整整一分鐘。
她很确信自己并不會看錯人。
但是，一分鐘過去了，宋時的表情不變，毫無破綻。
趙祝芙松開了手。
她說不清自己是失望還是生氣，但是她只是很隐約地感覺到……
剛剛，對方說的那句不明所以的話，像是那個‘宋時’透過了這個殼子，短暫地溜出來了幾秒。
她突然開始生氣自己沒抓住那個溜出來的宋時。
“不吃了。”
趙祝芙冷淡地留下了這麽一句話，便踩着自己的拖鞋，往二樓走去。
她進到了自己的房間，站在大床面前發了會兒呆，轉而卻沒有直接休息的意思，而是直接打開了廚房的監控。
趙祝芙要看看現下的宋時在做什麽。
黑發的Omega看上去和她離開的時候沒兩樣，還在有條有理地準備着食材。
他開了油鍋，先把雞蛋放入油鍋，等成型結塊後，再放入切碎的番茄，兩者炒勻之後，才盛了出來。
哦，他還放了糖。
趙祝芙看着對方一個都不多餘的動作，挑了挑眉毛，無意識地咽了口口水。
那盤西紅柿雞蛋看上去顏□□人，幾乎可以透過監控直接傳出香味來。
而下一秒，宋時就端着這碗色香味俱全的西紅柿炒雞蛋，幹脆利落地一并扔進了垃圾桶裏。
趙祝芙：……？？？
她看着監控裏，表情如常的青年，覺得他腦子裏可能确實有什麽大病。
她不免煩躁了一會兒，開始強行讓自己的腦子回溯一下今天做過的事情。
想拉攏霍肖誠未果，還直接曠課回了宮內。
想找到真正的宋時無果，還亂發了脾氣導致沒吃到宋時給自己做的菜。
草。
趙祝芙麻木地回味了一番今天自己做的主要兩件事，終于破罐子破摔一般地把自己丢上了床，把整個人蒙在了被子裏。
趙祝芙想，自己可能有一瞬間，想要就此把自己蒙死算了。
畢竟她現在知道自己能重生，說不定這次死了之後直接重生到她登基前夜，這樣她就能搶在宋時之前把對方一網打盡，順利登基，垂名千秋萬代。
再差點，讓她回到上輩子剛見到宋時那會兒也行。
至少上輩子的宋時會給她甩一張很真實的冷臉，但是情動的時候發紅的眼角還有輕慢的喘息卻也讓她記憶深刻。
她也許……還能從根源找起，去找到對方為什麽要殺了自己的原因。
想着想着，趙祝芙沒有成功把自己蒙死，倒是睡着了。
她是被智腦的震動給吵醒的。
她打開智腦，顯示時間是淩晨三點五十。
趙祝芙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還沒來得及發出一點起床氣，手卻先大腦一步點開了那條吵醒自己的消息。
‘即刻來主殿。’
發信人是——
皇帝陛下。
趙祝芙瞬間清醒了。
她猛地從床上坐起，呆滞地确認了幾遍發信人以後，才慢吞吞地說了聲：
“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