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藥師

第61章

猛地睜開眼睛,原本站在他周圍的魔藥師們都不見了,魔藥也不見了,只剩下一片霧霭。

萊爾緊縮起了眉頭,看着周圍。

周圍都是霧茫茫的一片，不見人影。

雖然情況有些突然，不過萊爾沒有太過慌張。之前在主城裏被亡靈法師攻擊的時候,他的意識就像現在這樣游離過，估計這就是亡靈法力的“反噬”。可是當初亡靈法師的攻擊讓他在回憶裏走了一遍,記憶恢複之後他的神智也就回來了,現在呢？

他的記憶沒有缺失的部分，那麽他現在是在什麽地方？又要怎麽樣才能回到現實當中？

萊爾在這一片白茫中沒有方向地緩緩走着，同時也放出了幾股元素力向周圍去探索,可惜沒有感覺到任何的東西。

忽然間,他聽到了什麽聲音，停下了腳步。

前方的霧霭之中，有一個人影跌跌撞撞地向他跑過來。

等到那人跑近了，萊爾才露出詫異的表情。

金發男人身着一身黑色的魔法袍，腰帶間一顆紫水晶閃爍着詭異的光芒。

他跑過來一把抱住了萊爾，驚得萊爾後退了一步。

“奧蘭亞，我終于找到你了！”熟悉的聲音說道，“你去哪兒了？”

待那人放開他，上下檢查着他的身體時，萊爾才沉默地審視起眼前這個人來。

雖然不管是視覺還是觸覺都很真實，但是海修已經被他殺了，眼前這個人是幻覺。

海修蹙着眉頭說道：“怎麽不說話？你受傷了嗎？”

萊爾注視着他，将他的手從他身上拿開，然後輕聲道：“我沒事。”

海修不說話了，盯了他幾秒之後忽然間笑了笑，說道：“你一定以為我是幻覺吧？”

萊爾一愣。

“我的确被你殺了，可是你知道，我的靈魂去了亡靈界，”海修收回了手，挑眉道，“我沒有‘死’，而你們在做的那份魔藥裏的亡靈魔法剛好把你的意識帶到亡靈界來了罷了。”

萊爾有些狐疑——海修的意思是他現在身在亡靈界？

“你不信？”海修忽然間轉過了頭。

順着他的目光看去，萊爾忽然發現有許多亡靈正漫無目的地徘徊在他們周圍。那些人目光呆滞，如同死屍一般毫無生機地走來走去。

“這些人都是被吞噬了不少靈魂的，他們的靈魂缺失了，所以會慢慢地丢掉記憶，人格，變成行屍走肉，”海修說道，然後轉過頭來勾起唇角，“奧蘭亞，我快要成為一名亡靈法師了。”

最後一句話終于喚回了萊爾的神智，他後退了幾步，冷淡地看着海修說道：“那些亡靈也都是假的吧？”如果這裏是亡靈法力構造出來的虛幻的世界，那麽那些亡靈自然可以被憑空地創造出來。

海修笑了笑，忽然間就有一個穿着鬥篷的人出現在他身邊。

那是一名亡靈法師。

海修說：“帶我們去現世，讓奧蘭亞接受事實吧。”

萊爾蹙眉，還沒來得及出聲，周圍的景象便變幻了——他出現在了車水馬龍的主城主幹道上！

他狐疑地看着海修，冷冷問道：“你到底想做什麽？”

海修卻兀自牽住了他的手，笑道：“你看，周圍的人都看不見你和我。”

萊爾将手抽了回來，不語。

海修沉默地看了他一會兒，扯了扯嘴角便邁步往前走了。

萊爾在原地站了會兒，便跟了上去。只有跟上去，才能知道出去的辦法吧。

海修帶着他一路進了皇宮裏，周圍的确沒人注意到他們，當來人快要撞上他們時，萊爾想要躲開，海修卻拉着他不放，最後那些人會穿過他們的身體，毫無感覺地往他們身後走去。

然後海修就會放開他的手，對他笑。

萊爾沒有任何反應，這樣做只不過是為了讓他知道他現在的确只是一個“意識”，或者是一個“靈魂”。可是如果他內心清楚地知道他并沒有“死”，這樣做又有什麽意義？

而這個“海修”又想讓他看什麽？

進入了皇宮，他們穿過一條條長廊。

守衛們步伐匆匆，面色憂慮，似乎皇宮裏有什麽事情發生了。

在梅索房間的門前，海修停了下來。

看到躺在床上的梅索和坐在床頭的路賽德時，萊爾有些詫異，而後神色卻是緩和了下來。

“你愛上路賽德了嗎？”海修忽然間問道。

萊爾一愣，随後蹙眉道：“不關你的事。”

“不關我的事？”頓了頓，海修低聲道，“我和你在一起了十多年你都沒愛上我，為什麽和路賽德才相處了這麽一段時間就愛上他了？”

萊爾的身體緊繃起來。

海修将他心中一直在猶豫的事實給說了出來。為什麽？他也不明白。

真要這麽說的話，他的确是辜負了海修的期望吧。明明陪伴了他十多年的人是他，為什麽最後他卻将感情交給了路賽德？然而感情這種東西并不是學術，并不需要遵循一套機制的吧。

并不是時間長了就會喜歡上，也并不是被人等待了就會喜歡上，感情這種東西毫無規律可循。

想到這裏，萊爾才怔愣了起來。

是啊，既然會這樣想，說明他在心底對路賽德還是有感情的吧。

“啊，你的表情，”海修忽然間開口道，“真是讓我傷心啊……奧蘭亞。”

萊爾瞥見他的苦笑時雙手握緊成拳，低聲道：“你到底想怎麽樣？”

“怎麽樣？”海修一步步靠近他，藍色的雙眸緊緊盯着他，“為什麽你要做這種事情？你不會覺得對不起我嗎？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啊，奧蘭亞！”

萊爾蹙眉道：“可是你選擇了亡靈魔法，離開了我們。”

“我一直留在你身邊，你就會愛上我了嗎？”海修笑了起來，“你明明被路賽德吸引了，再下去終究會愛上他，我留下去難道不會讓你更加苦惱嗎？其實在殺了我之後，你心裏有松一口氣吧！我離開了，你不是更容易直視內心的感覺嗎？奧蘭亞，你沒那麽偉大，你也是自私的啊！”

萊爾愕然，沒想到海修會說出這麽一番話來，不禁帶着怒意說道：“海修，我把你當我最好的朋友。在感情的方面我的确做錯了，可是只要是我做出的承諾，我就一定會負責到底。我從來不為你的死亡而感到解脫過！”

“是嗎？可是你殺我的時候，表情可是很冷酷啊，”海修諷刺道，“當時我真想就這麽掐死你，這樣就可以帶着你一起去亡靈界了。”

萊爾後退一步，沉着臉看着對方。

海修伸手一把将他扯了回去，然後讓他轉身看着屋內的情形。

“你睜開眼睛看看吧，路賽德真的像你心中那麽好嗎？他口口聲聲說他從來沒有打算和我搶皇位是真的嗎？”

“放開我！”萊爾蹙眉道，卻很快被屋內的情形吸引了目光。

路賽德一直垂頭看着梅索。他的手中拿着一小瓶水晶瓶裝罐的紅色藥水。

萊爾心裏下意識地認為那就是用那塊紅水晶做成的魔藥。

梅索忽然間醒了，父子兩人低聲說了幾句話，路賽德便扶着梅索坐了起來，微笑着将水晶瓶放到了梅索手中。

梅索看着手中的水晶瓶許久，說了一句很輕，但萊爾卻聽的很清楚的話。

“路賽德，這個王國該迎來他們新的國王了。”

路賽德微微一頓，笑着說道：“父皇，先別說這種事情了，這是美狄亞老師他們做出來的魔藥，你喝了之後就會好了。”

水晶瓶的蓋子被打開，紅色的液體慢慢地淌入老人的嘴中。

然後慢慢的，梅索的身體緩緩倒了下去。

路賽德扶着他，慢慢地将他放到了床上。當梅索徹底閉上眼睛之後，一個人穿過萊爾和海修進入了房中。

萊爾愣住了，那是美狄亞。

美狄亞的臉色有些蒼白，她的聲線微微發着抖：“殿下，那份魔藥徹底失敗了，為什麽您還要……”

“啊，失敗了嗎？”路賽德輕輕說了句，目光移了過來，雲淡風輕道，“我以為這是可以治愈父皇靈魂的魔藥啊。”

“為……為什麽！”美狄亞突然間吼了起來，“這份魔藥失敗了！許多魔藥師們都被亡靈魔法反噬失去生命了！您明明知道……您明明知道……”

路賽德站起了身來，過了良久，才開口道：“我不知道。”

“為什麽……梅索陛下他……”

路賽德打斷了她的話，只是淡淡說了句：“這個王國該迎來他們新的國王了。”

萊爾轉身，面無表情地說道：“何必給我看這些東西，你真的以為我分不清真實和虛假嗎？”

“奧蘭亞，你差不多也該明白了，”海修輕笑着說道，“亡靈魔法的反噬為什麽能夠讓人死亡？因為他們的意識陷入到一個幻境當中。這個幻境将他們心底的許多細節無限放大，讓他們面對他們一直不敢直視的東西。”

“你在現實中不敢面對路賽德的感情，不敢承認海修的死亡的确讓你有解脫的感覺，也沒有注意到路賽德真正的面目。你看，現實已經這樣擺在你的眼前了。你從出生起看起來一帆風順，可是你的生活真的那麽美滿嗎？——其實根本是一團糟吧。”

萊爾後退了一步又一步。

“海修”已經變成了一個模糊的人影，聲音卻如同鬼魂般纏繞在他的耳邊。

萊爾覺得大腦已經徹底亂了，他捂住了耳朵，心髒也跳得越來越快。

“你的好友為了亡靈魔法離開了你，你愛上的人對自己的父親都可以毫不留情！你真的還相信自己的判斷嗎？其實一切都是假的啊……人們在脫離肉體之後，才能展露出自己最原始的樣子！肉體就是面具，你永遠無法透過面具看穿他們真實的樣子，包括你自己內心裏最醜陋的那一部分……”

“閉嘴！”萊爾吼了出來。

那一瞬間，許多畫面湧入他的腦海。

小時候陪伴在海修身邊時總是注意着站在角落了的路賽德時的情形，在地牢裏被海修質問時的情形，将火焰之刃刺入海修身體裏時的情形……

在洛廉山上擁着白入眠時的情形，路賽德變身成雪狼将他從亡靈法師中救出來的情形，還有深夜裏路賽德在他耳邊向他表白的情形……

萊爾從來不敢承認，即使海修已經選擇亡靈魔法背叛他們了，他依舊對海修心存愧疚。如果他能夠愛上海修的話，海修還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亡靈法師嗎？

明明是不應該再有的想法，明明是錯誤的想法……連凱也說了，不應該再将海修帶到他和路賽德之間來。

他對海修的愧疚讓他無法面對路賽德，而他對路賽德的感情讓他卻無法面對海修，這種不堪的境地讓他的确很想逃避。

逃避啊……

忽然間，美狄亞從房間裏快步走了出來，一聲不吭地穿過他的身體離開了。

萊爾愣了愣，遲疑許久，才慢慢地往前走了兩步。

路賽德重新坐回到了床邊，望着虛空處發着呆。屋內很安靜，過了許久，他動了動嘴唇，輕輕說了一句話。

萊爾呆在了那裏。

這句話如同驚雷般瞬間将他已經散亂的思緒全部都集中了起來。

萊爾這才清醒過來，恍然發現海修已經不見了，梅索也已經不見了，周圍的景象在慢慢地消失。

忽然間，路賽德朝他看了過來。

萊爾一愣，而就在怔愣之間，周圍的情形已經全部消失，重新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只留下路賽德一人坐在不遠處，從雙腳開始慢慢消失。

萊爾瞬間明白了過來！

沒錯，不論這裏是不是放大了的他的內心世界，這些都是亡靈魔法構造出來的！

那些場景，那些人物，全都是亡靈魔法——它們在他的腦海中作祟，通過放大他的內心來動搖他！然而正因為是“放大”，所以許多東西的本質是不會變的。

因為他聽到了路賽德的那一句話。

路賽德說了：“萊爾，我很想你。”

這句話讓他瞬間清醒了過來，而正是因為他已經将思緒從消極的想法中抽離出來了，亡靈法力才會失去作用，打算逃走！

一旦失去這個機會，就很難回到現實當中了！

萊爾沒有再猶豫，風木水火土，所有的元素力齊齊地向遠處已經消失了一半的路賽德襲去，将他重重包圍了起來！

“砰”的一聲巨響！

萊爾猛然睜開眼睛，吃驚地發現周圍許多名魔藥師已經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識，和他一起堅持着的只有美狄亞和另外兩名魔藥師。

美狄亞看見他之後喊道：“奧蘭亞，快起來！”

詭異的魔法力往外掃蕩着！

萊爾喘着氣，立刻将所有的魔法力都釋放了出去！

魔法力捉住了一大團的亡靈法力，可是這一次，亡靈法力沒能再反噬，很快就在他謹慎的引導下融合到了魔藥當中！

魔藥完成的瞬間，一股怪異卻又溫和的力量迸發了出來！

萊爾踉跄地後退了一步，在倒下去的瞬間被人從後面抱住。

許多魔法師們湧了進來，将倒在地上的魔藥師們扶了起來。

美狄亞和剩下兩名魔藥師也都跌坐到了地上，臉色蒼白。

萊爾躺在身後那人的懷中，閉上眼睛喘着氣。

“萊爾！萊爾！”路賽德着急地在他耳邊喊着。

萊爾睜開眼，轉過身将額頭靠在了對方的肩上，然後輕聲說了句：“謝謝你。”

這次魔藥的制作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魔藥的那股怪異的力量在整座皇宮裏擴散着，而在情況快要失控的時候，路賽德就已經帶着魔法師們來了。可是當時美狄亞還清醒着，她明确地表示這個時候不能讓別人插手，不然會前功盡棄。

萊爾不知道後面那些在過程中暈倒過去的魔藥師們怎麽樣了，他被路賽德一路扶到了路賽德的房間裏。

萊爾疲憊地躺到了床上，聽到路賽德說要給他去找醫師時無奈地拉住了他。

“我沒事，只是太累了。”

路賽德停了下來。過了幾秒，他問道：“你怎麽醒過來的？”

萊爾一愣。

“你是唯一一個倒下去之後又清醒過來的人，”路賽德蹙眉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

發生了什麽事情……

萊爾的确意識到了很多一直被他埋藏在心底的情緒，可是那些事情真的能和路賽德說嗎？

沒錯，他的确喜歡路賽德，他也的确心存罪惡感。

可是凱說的是對的，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他和海修的确已經決裂了，這是無法挽回的事實。

正因為他一直無法介懷，亡靈魔法才會抓到這個弱點攻擊他的意識吧。

見萊爾一直看着他不語，路賽德愣住了，讷讷道：“怎麽了？”

萊爾笑着搖了搖頭，忽然間問道：“如果我和那些魔藥師一起在做魔藥的過程中死了呢？”

“什麽？”路賽德皺眉道。

“我說如果我們死了，魔藥制作失敗了，這份魔藥中的亡靈法力并沒有被轉化成治愈的力量，魔藥變成了毒藥，你會怎麽辦？”

“為什麽會問這種問題？”

頓了頓，萊爾搖了搖頭，說道：“沒什麽。”

幻境中的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真要說的話，現在回憶起來，當時的路賽德與其說是想要殺了梅索奪得皇位，更像是在給梅索和他自己一個解脫。

是啊，如果魔藥制作失敗了，梅索無藥可醫，何必再這樣經受病痛的折磨？

路賽德不是對權力着迷的人，更何況梅索已經承諾會将皇位傳給他，他不可能會為了權力殺了自己的父親。

“萊爾，你真的沒事？”下巴忽然間被擡了起來，對上路賽德擔心的目光時，萊爾下意識地就臉紅了。

他輕咳兩聲，不自在地別開頭，垂眸道：“……我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