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醫院
陸逢燈連着扛了兩周的煤氣罐, 第二天又要迎來自己的休息日。
他這天傍晚下班回家的路上收到了老陶的微信消息,要他去街角的鹵肉店買涼拌三絲和毛豆花生回去。
陸逢燈看着這菜名猜測晚上可能有硬菜,老陶估計是要喝點酒。
果然不出他所料, 等到陸逢燈提着兩樣菜推開家門的時候, 客廳裏就多了一只大箱子,裏面趴着只被束縛住的母雞,旁邊還掉了一地的雞毛。
小怪物在箱子外的地板上游動, 紅色的大眼珠子惡狠狠地盯着箱子裏的母雞。
它頭上戴着綴有蕾絲花邊的白色小帽子,身上穿着黑色的小裙子,小裙子前方還套了個白色的小兜兜。
小怪物收到工作服後非常開心, 每天都要換一套穿,工作态度更加積極,現在家裏的地板,家具和窗臺每天都要被擦一遍, 成日裏光可鑒人,一個月的水費都因此漲了好幾塊。
它甚至還無師自通地學會了疊被子,疊衣服, 擺放用具, 成功成為一名貨真價實的“小女仆”, 把家裏收拾得幹淨整潔得完全不像兩個單身漢住的地方。
這會兒客廳裏電視開着,裏間的廚房傳來抽油煙機的轟鳴。但是小怪物絲毫不受這些噪音的影響,一心一意地盯着大箱子裏的母雞,黑色的觸手在地面上游走,仿佛在打游擊戰。
這只母雞又大又肥,像是兩年份的老母雞, 估計是農村散養的。盡管這只母雞現在被束縛着, 但豐富的雞生經驗讓它依然保持着警惕, 頭部仿佛掉幀一般随着小怪物的行動而轉動。
雙方似乎都在尋找着一個能夠打破眼前這個僵持局面的契機。
而陸逢燈的開門就是那個契機。
母雞到底抵擋不住生物的本能,下意識地朝着門口這邊轉了一下頭。也就在這一刻,它肥胖的脖子暴露在小怪物的眼皮子底下。
小怪物飛身一躍,女仆裝在空中烈烈,瞬間就像異形裏的抱頭怪一樣糊在了母雞的雞頭和脖子上。
它張大嘴巴,露出滿嘴尖尖的小牙,嗷嗚一口咬在雞脖上。
這被束縛住的母雞掙紮不得,過了一會兒就兩條小短腿一蹬,魂歸西天,不再動彈了。
小怪物這才放開母雞,滾到箱子的另一邊,兩條觸手滿意地摸了摸自己微凸的小肚皮。
陸逢燈看着不對,上前兩步,抓過母雞,撥開脖子上的羽毛一看,兩個小小的窟窿,沒流血。
小怪物是把這只母雞的生命力給吸走了。
他把手裏的涼拌三絲和毛豆花生往電視櫃上一放,從箱子裏把小怪物抓起來,認真道:“以後不可以這麽做。”
小怪物睜着紅色大眼珠子望着他。
陸逢燈又補充道:“不可以對人類這麽做,不可以對別人的寵物這麽做,不可以對別人養的一切有生命的東西這麽做。”
這是實驗室教他的規矩,現在輪到他來教小怪物了。
小怪物很委屈。
它才沒有!
它一直都很乖!
今天只是幫忙殺雞!
正當一大一小對視的時候,老陶終于聽見動靜,從廚房裏走出來了。
他渾身上下都還帶着廚房裏那股油脂的香氣和調料的芬芳,一見陸逢燈教育小朋友的姿态,連忙道:“唉,放下放下。害,孩子懂事,幫忙殺只雞怎麽了,廚房裏那只公的就是它殺的,現在正在竈上燒着呢。放心吧,我已經教育過它了,你看它也從來沒對別的東西幹過這事兒,對吧?”
陸逢燈想了想,伸手摸了摸小怪物的頭,然後從褲兜裏掏出兩顆大白兔奶糖,放進小怪物身前的兜兜裏:“是我錯怪你了。”
他對人類世界的很多東西都非常好奇,因此時不時地就去超市逛一逛,對什麽感興趣就會買一些回來。
大白兔奶糖就是陸逢燈最近發現的一種很奇妙的糖果。
甜甜的,奶味十足,容易消化,能量充沛,但是不具有飽腹感。
比較适合補充能量。
最重要的是,人類的小孩子大多都喜歡吃。
只要給上幾顆,他們就會漸漸停止哭泣,然後含着兩泡眼淚吃起糖來。
這是陸逢燈從人類那裏學到的樸素的安慰手段。
果然,小怪物一見到大白兔奶糖就很開心,瞬間将之前的委屈忘得一幹二淨。
它兩條觸手靈活地從兜兜裏摸出糖果,剝幹淨糖紙,嗷嗚一口含.住奶糖,兩只大紅眼珠子興奮地放光,身後的小肉翅抖動着,像是要幸福地飛天。
老陶眼看家庭危急順利解決,立刻眉開眼笑:“行了行了,吃飯吧。今天晚上又是燒雞公,又是鹵菜,好酒好菜,可美得我,小黑肯定也早就饞了。”
小黑是老陶給小怪物的稱呼。
純潔的小怪物聽到這樸素的稱呼毫無不滿,甚至興奮地“嘤嘤嘤”了一聲,以示附和。
老陶邊把飯菜擺上桌邊像想起來什麽似的,問陸逢燈:“你明天是不是休息?”
陸逢燈點點頭。
老陶笑道:“那正好!明天跟着我去趟醫院,給老楊頭送個病號飯。”
陸逢燈問:“他怎麽了?”
老陶已經洗幹淨手坐到桌邊,給自己斟了一小杯香氣四溢的白酒:“害,今天下午我們幾個一起去農貿市場挑雞,老楊頭轉到一家農戶攤子,好家夥,都是兩年份左右的雞,散養的。他高興的跟什麽似的,回來一路上都在吹噓自己的眼光。”
“結果晚上吃飯多喝了幾杯,不等我們哥幾個就自己跑出去耍酒瘋,這不,樂極生悲,剛在馬路牙子上被電瓶車給撞了。”
陸逢燈給小怪物的小飯碗裏夾了一塊油滋滋的雞胸.脯,道:“很嚴重嗎?”
都進醫院了。
老陶搖搖頭:“嚴重個啥啊,他突然從人行道上沖下來高歌一曲,喊着要打鬼子,差點把人家剛下班騎着電瓶車的小姑娘給吓出心髒病。要我說,人小姑娘還沒找他扯皮呢,他倒是先喊自己這疼那癢的,被人往醫院一送,啥事兒沒有。”
“剛好他今年還沒體檢,幹脆直接住院體檢,還能提高醫保報銷比例。就這他還不嫌丢人,給我們哥幾個發微信,要我們帶好吃的去看他。”
陸逢燈點點頭,想起那只暴斃的母雞:“所以那只母雞明天要送進醫院嗎?”
老陶已經喝起了酒,聽到這兒,道:“送個屁!我們吃肉,他喝湯!最多給他分點雞脖子,雞肋,頂破天了一根翅膀腿。”
他說到這兒,忽然露出一副長者的姿态,一雙小眼睛透過松弛的眼皮子望着他,循循善誘道:“小陸啊,你得多懂點人情世故,多交幾個朋友,朋友多了路好走,才有人幫你。老陶我也沒別的願望,就希望你平平安安地回來……”
陸逢燈看着桌對面的人。
眼神迷蒙,兩頰酡紅,絮絮叨叨,體表溫度升高了一點,心跳加快了些許,身上還發了汗。
是喝醉了。
陸逢燈眼中的紅光退去,下了定論。
他聽着老陶說了會兒話,在對方酒醉後把人扛到床上。老陶的酒品還行,醉了也只呼呼大睡。
陸逢燈觀察了一會兒,見對方沒有要吐的跡象,就折回去把餐桌給收拾了,然後和小怪物一起洗了個澡,一起上床睡覺了。
第二天一大早,老陶就爬起來炖了雞湯。
他昨晚嘴上嫌棄住院的老楊頭,但今早炖雞湯的時候還是往湯裏加了點黨參,黃芪和當歸,炖出來的湯一股藥膳的香。
老陶撿了塊雞胸.脯,兩根翅膀腿,兩塊雞脖子和好幾顆雞肚子裏的蛋,不論數量還是質量都跟昨晚所說的不相符。
陸逢燈看着被一起倒進保溫桶裏熱氣騰騰的濃郁的雞湯,心想人類真是奇怪。
喜歡口是心非。
兩人留下穿着女仆裝的小怪物一個怪在家,老陶特意摸了摸對方的腦袋:“在家乖乖等我們回來,不要給陌生人開門。”
陸逢燈也往小怪物的口袋裏多放了幾顆大白兔奶糖。
小怪物兩只觸手抱住自己身前鼓鼓的兜兜,一根觸手拖着舊毛巾,興奮地睜大了眼珠子,乖乖點頭,還揮舞着一根觸手跟他們再見。
兩人一路坐車去了醫院。
老楊頭住的醫院是一家軍醫院,平常看病的人相對而言比較少,住院部的人不多。
陸逢燈和老陶提着雞湯去看對方的時候,老楊頭正精神矍铄地跟旁邊病床的小夥子侃天侃地,俨然一副知交病友的模樣。
老陶一到場,保溫桶的蓋子一打開,老楊頭頓時就說不動話了。
雞湯的香氣飄了一整個病房,旁邊斷了一條腿的年輕小夥子鼻尖都跟着翕動:“哇,好香啊!”
老楊頭拍了拍老陶,感動道:“老陶啊,還是你對我好!”
老陶嫌棄地看了他一眼:“快吃吧你,下次可別再發酒瘋了。”
老楊頭嘿嘿笑了一聲。
老陶招呼隔壁床的小夥子:“你要來點嗎?我湯裝的還挺多的,你要有飯盒我給你盛點。”
斷腿小夥子雖然饞得慌,但最終還是搖了搖頭:“不用不用,謝謝叔。我這兒沒飯盒,裝不了。我點了外賣,應該快送到了。”
他正說着,手機上就響起來電鈴聲。小夥子連忙接起來:“诶,诶是的,那個你能送上來嗎?我腿斷了,哦,謝謝,謝謝啊。”
小夥子接完電話,整個人都不一樣了,精.氣神陡然一震:“我外賣來了!”
活似他點的是救命仙丹。
很快,走廊上傳來匆匆的腳步聲,跟其他病人,醫生和護士的腳步聲都不太一樣。
病房門是開着的,衆人轉身望去,就見戴着袋鼠耳朵頭盔的外賣小哥提着飯盒進來了。
這外賣小哥身形高大,面色冷峻,剛一跟病房裏的陸逢燈對上眼,神色就由冷淡迅速轉變為驚喜:“陸哥!你怎麽在這兒?”
是顧雪中。
對方說完這話,視線和一旁站着的老陶交彙。
兩人的視線匆匆碰撞又匆匆挪開,彼此都帶着一股相逢不相識的心照不宣。
陸逢燈捕捉到了兩人的目光,但是他不懂得人類的微妙情緒,因此并沒有在意。
他道:“我陪老陶來探病。”
顧雪中笑起來:“真巧,我來送外賣。”
他将外賣送到隔壁床小夥子的手上時,對方都有點傻了。
這年頭,是不是只有長得帥的才能和長得帥的玩?
老陶推了陸逢燈一把:“這是你朋友?”
陸逢燈想了想,道:“嗯。他就是送我手機的顧雪中。”
隔壁床小夥子耳朵都豎起來了。
還送手機!
老陶道:“那你還不趕緊送對方下去?朋友難得見一次,多聯絡聯絡感情,別在這打擾我跟老楊頭吹牛了。”
說完,他又看向顧雪中笑道:“小夥子好啊,跟小陸認識就讓他送送你,你不急吧?”
顧雪中也笑道:“不急不急,還沒接下一單呢,謝謝叔。”
說完,他又睜着那雙狗狗眼巴巴地看着陸逢燈。
陸逢燈在衆人的目光中往前走了幾步,道:“我送你出去。”
顧雪中笑道:“謝謝陸哥!”
兩人從病房出來,穿過走廊。
住院部的走廊有些昏暗,兩旁病房的門有的關閉,有的打開。這會兒将近中午,正是各路家屬送飯探望的時間。
有的房間裏飯菜飄香,還有電視機的聲響,病人歡聲笑語,充滿了治愈的希望。還有産婦抱着孩子,盡管身體虛弱,也是滿臉為人母的喜悅。
而有的房間則十分沉寂,病房內不論病人還是家屬都是一臉的麻木。甚至有人已經被蓋上白布,匆匆地推了出去。
陸逢燈在半途上還見到一位戴着眼鏡的男人從病房裏沉默地出來,然後轉頭就靠在牆上哭了。而在那間半掩上的門裏,他看見一位臉色蒼白的男人閉着眼睛,靜靜地躺在病床上。
醫院裏的生老病死,迎來送往,喜悅痛苦都奇妙地,複雜地融合在這裏,充斥着陸逢燈無法理解的情感。
顧雪中跟着對方沉默地走了好一段,剛要開口,一道機械女聲忽然響起:
“各位覺醒者們,你們好,歡迎來到新的副本。”
“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一個人從出生就注定着死亡。然而總有人妄圖打破自然的規律,試圖逃脫死神的魔爪……”
這道聲音一出,陸逢燈立刻拽着顧雪中快速進了一旁的公用衛生間。
他們現在在醫院的走廊上,如果被人看到突然消失會很麻煩。
顧雪中被對方拽進隔間毫無反抗,等到陸逢燈松開手,他正想說些什麽,就見陸逢燈手指翻飛,迅速在微信上發着消息:
[遇上靈異事件,過段時間回來。]
“……請各位覺醒者做好準備,‘攻防戰’副本即将開啓——”
瞬間,公用衛生間裏空蕩蕩的一片,十分安靜,像是從沒人來過這裏。
病房裏,老陶的手機在褲兜裏震動了幾下。
他掏出來按亮屏幕,一看信息,心裏就忍不住嘆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