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雙城(18)
陸逢燈像是沒有看見他們的感激涕零, 平靜道:“先起來,不要堵在洞口。”
這麽多人圍在這裏,他和身後的人都不方便出來。
洞外跪着的人似乎是沒想到神使會這麽說, 連忙慌張地站起身, 都各自往後退了一步。
面前的空間瞬間大了一倍, 陸逢燈點點頭:“謝謝。”
說完,他率先走出石壁的破口, 又轉過頭去,道:“都出來吧。”
還在洞內的人面色恍惚地走出來。
康餘現在對陸逢燈已經佩服得五體投地。
別的先不說,拿着一把小手錘就能獨身錘破石壁,陸哥實在太太太強了吧!
如果他是洞外的人, 在絕望的時候看到有人直接沖破石壁來解救他們, 他的反應絕對比這群人有過之而無不及。
程振華的心情更是複雜。
從今天天剛亮, 陸逢燈被從囚車裏放出來開始,他就跟不上對方的節奏了。
副本的進展一日千裏,明明上一秒還在答疑解惑, 下一秒就直接破開石壁, 衆人跪拜了。
這一幕實在太過震撼, 程振華原本以為陸逢燈雖然厲害, 但好歹是個人類,顧雪中跟對方應該也差不了多少。
現在看來,對方可能處于非人範疇。
不管是體力還是腦力。
畢竟不是誰都能做到不借助任何輔助工具,就精準找到石壁上最脆弱的那個點, 還能只用一個小手錘就擊垮石壁的。
程振華在心裏感嘆, 忍不住看了看自己原以為可以和陸逢燈媲美的顧雪中。
對方的臉上不但沒有震驚, 反而透露出一種隐秘的興奮, 眼神既像狼又像狗, 灼灼地閃着光芒。
憑借程振華這麽多年的經驗來看,這應該是愛情的光。
他迅速收回了視線。
害,還不如不看呢!
大齡單身男青年不願意受到傷害。
當洞內的人都走出來後,衆人這才得以望見了洞外的全貌。
這裏跟峽谷的另一邊完全不一樣。
在火焰燃燒起來之前,另一邊的峽谷陽光燦爛,綠水青山,仿佛世外桃源。
而這裏則是一片死寂的黑色。
放眼望去,衆人只能看到裏裏外外全是深色的岩石。一條窄窄的,仿佛随時會斷絕的溪流淌過淺淺的河床,懸崖斷壁上長着兩顆枯瘦的樹。
一切看起來都是了無生機的模樣。
最可怖的還是峽谷地底凸出來的盤曲虬結的仿佛樹根一樣的東西,這玩意兒牢牢地扒住地底,已經幹癟萎縮,卻仍然粗壯得吓人。
整片峽谷的地底看上去就像靜脈曲張病人的皮膚,無數血管青筋突出表皮,卻還在不斷地攫取着這塊土地的生命。
康餘震驚道:“這是什麽?!”
陸逢燈回答了他的問題:“這是神樹的樹根。”
康餘看起來更震驚了:“那顆吃人的巨樹?!我的天哪,它的樹根橫跨兩個峽谷,都長到這裏來了?!”
還這麽粗,這麽大!
“是的,這就是那棵樹的樹根。”
一道蒼老的聲音從人群的後方傳來。
白袍人們一聽到這聲音自動讓開一條路。
一位拄着法杖,須發皆白的老人被人攙扶着慢慢走出來。
他本該長得面目慈祥,卻因為過瘦而顯得形銷骨立,像是一把蒙着人皮的骨頭架子,随時都會散架。
不僅僅是他,洞外在場的所有男女老少都瘦得可怕,眼窩深陷,顴骨突出,仿佛被吸走了精.氣。
有的人甚至皮膚通紅嬌嫩,一看就是剛剛才長出來的。
隊伍裏的人忍不住想到他們之前在石壁上看到的場景。
指骨和腐爛的手指。
難道說峽谷兩邊的情況完全相反了嗎?
當耶利城人青春洋溢的時候,峽谷這邊的人就是類似于骷髅的狀态。等到耶利城人變成骷髅架子,峽谷這邊就恢複成人樣。
雖然現在還沒完全恢複好。
陸逢燈精準地捕捉到不少白袍人衣領下明顯還沒愈合的皮膚,顯露出根根白骨。
老人在陸逢燈的前方站定。
他渾濁的藍色眼睛望着面前的年輕人,用顫巍巍的聲音道:“神使大人,我是耶利城的祭司弗斯。”
他這話一出,全隊人都露出驚訝的神色。
程振華憋不住,直接問:“你們是耶利城?!”
“對,”弗斯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峽谷那邊跟你們說他們是耶利城?”
陸逢燈點點頭。
弗斯喘了一口氣,鄭重道:“我們是耶利城,而他們是索瑪城。”
“他們占據我們的位置,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
弗斯看着面前神使們的神色,手中的法杖在地面上輕點了兩下。
他蒼老的手攥着身旁人的胳膊,有些虛弱地轉過身,邀請道:“我年紀有些大了,站不了多久。諸位神使若是有興趣,跟我一起坐過來,聽我慢慢講吧。”
于是在耶利城人的簇擁下,陸逢燈一行人跟着弗斯沿着山路往下走,最後大家一起坐到幾塊凸出的岩石上,聽對方講故事。
“曾經有兩座城邦,一座叫耶利城,城中人信奉神明,不貪圖享樂,只忠于伴侶,與人為善。另一座叫索瑪城,城中人不信神明,窮奢極欲,追求快感,不在意人倫,對外來人很不友好,有人甚至以殺人取樂。”
“雖然兩座城邦信仰不同,生活方式不同,甚至彼此對對方的生活方式都頗有微詞。但兩座城邦相鄰,中間設有集市,城中人仍然有貿易往來。直到有一天,我作為耶利城的祭司,在睡夢中得到了神明的啓示。”
“神明坐在高高的神座上,周身散發的聖光遮住了他的容貌。他對我啓示,告訴我索瑪城荒淫無度,殺人如麻這麽久,城中已經全是壞人。三日後,他将會在索瑪城方圓千裏都降下懲罰,大火會燒上七天七夜來淨化這片土地。”
“神明稱贊耶利城的苦修和克制,友善和真誠。為了保住神之子民的性命,他特意來向我啓示,讓全城人在三日內搬走,而他已經為我們看好了一片峽谷,豐美富饒,就在西邊的密林深處。”
“神明特意來向我啓示,我自然要遵從神明的旨意。我将此事告知了全城的百姓,要他們回家收拾好家當,第二日清晨跟着我一起出發去尋找新的地方重建家園。”
“我特意囑咐他們不可向外透露這件事。然而神之子民總是太過仁慈,在貿易市場上,我們的一位子民向索瑪城的人透露了這個消息。索瑪城的人對神明不敬,也不信神。他們幾乎無人警覺,但也有人留了心眼。”
弗斯說到這裏,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一旁的程振華已經猜到了後續:“那個薩拉來找你了?”
弗斯點了點頭:“薩拉求到我面前時,還帶着不少索瑪城的年輕男女。他們的舉止稍顯輕浮,但更多的像是因為年紀輕,而不是索瑪城特有的淫靡風氣。”
“少男少女在我的面前流淚,讓我猶豫了。我那時天真地想,神明向我托夢是為了幫助向善的人,而索瑪城雖然是罪惡之城,但其中一定不乏向善的人。我若是幫助了他們,也是為神明帶來新的子民。”
“然而我萬萬沒想到,洩密的事激怒了神明,他提前一日降下了懲罰。當日城內外都是熊熊的天火,有些沒來得及搬走的人……”
弗斯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
陸逢燈一行人想起之前站在半山腰上見到的峽谷大火,還有那谷底滿滿當當的骷髅,就連最神經大條的康餘都體貼地沒有追問。
弗斯整理了一下情緒,繼續道:
“薩拉他們是跟着我們的。奇怪的是,天火明明沒有落在他們頭上,但他們身上卻出現了灼燒的現象,血肉一片片剝落,就連內裏的骨骼也變得焦黑。”
“當時我們已經抵達富饒的峽谷,耶利城中有不少人開始排斥薩拉等人。他們明明沒有受到天火的攻擊,卻還是應證了懲罰,這說明他們是罪惡之人。”
“我不忍心趕他們走,就讓他們留在外面的峽谷。這裏原本也是富饒之地,足夠他們生活。”
弗斯說到這裏,面上顯露出痛苦的神色:“後面的事情你們也知道了。”
“外圍的峽谷不知何時長出奇特的巨樹。他們向這顆巨樹祭祀,得到奇異的果實,恢複了本來的面貌。然後,我們的噩夢就開始了。”
“耶利城中的人不斷地減少消失,粗大樹根從另一邊的峽谷入侵過來,原本青山綠水的峽谷變成一片荒蕪。然而可怕的事情遠不止于此,這粗大的樹根似乎能夠吞噬我們的生命。城中所有人都開始脫落皮肉,漸漸化為白骨。”
“只是這巨樹似乎不肯讓我們死絕,每到最嚴重時,樹根就會停止吸取生命,甚至釋放一點生命出來,讓我們的皮肉掉了長,長了掉,如此循環往複。”
“而連接兩個峽谷之間的通道也被薩拉他們用石壁封住,我們完全過不去。只能日日受盡折磨,如同身在地獄。”
“直到有一天,我的夢境中忽然又顯現了神明。他告訴我,不日将會有神使前來解救我們。我們在此等了三個月都沒有等到,直到剛剛峽谷中的樹根突然幹癟萎縮,我們的血肉開始重新生長,我就知道,神使你來了!”
弗斯斷斷續續地講完,說到最後,他情緒激動,開始劇烈咳嗽起來。
康餘連忙給這位看起來就很大年紀的老爺爺拍了拍背。
這可是他們的任務目标,萬一出了什麽事,也不知道會不會扣分。
程振華也跟着安撫道:“好了好了,我們知道了。您別激動,您先好好休息,有什麽需要喊我們。我們現在讨論點事兒,可能會看看峽谷。”
弗斯連連點頭,似乎還準備起身:“那神使大人可需要引路的人?我們……”
程振華連忙按住他:“沒事兒,您好好待着吧。我們不走遠。”
康餘也一把拉住老爺爺,勸道:“老爺爺你放心,有陸哥在,絕對不會有事的!”
陸逢燈對他們的話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程振華眼看祭司終于消停了,這才拉着陸逢燈和顧雪中站到了一旁。
他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也很清楚了,邪惡的來源就是我們之前遇到的那群人。按理來說,那群骷髅架子骨灰都被我們揚了,邪惡也該消除了,這任務怎麽還沒完成呢?”
程振華說到這兒,又有些不滿:“這任務也沒個進度條,誰也不知道任務進行到哪一步了。”
一旁的顧雪中搖搖頭。
他的目光巡視了峽谷一圈,眉心皺起來:“邪惡沒有被完全消除。我能感覺到,這裏仍然彌漫着死亡的灰暗氣息。”
顧雪中丢下這句玄而又玄的話,又轉過頭看向那群形如骷髅的人皮骨架:“你看看他們的樣子,一點也不像完全恢複了。”
陸逢燈點點頭:“我認為你說得對。”
程振華有些無奈:“要等他們長回來得等到什麽時候?!既然這巨樹是通過吸取耶利城人的生命供養索瑪城人,那那邊骷髅架子掉的肉和這邊長的肉怎麽完全不對等?!這巨樹該不會跟那些無良中介一樣,中飽私囊了吧?!”
顧雪中似乎受到了啓發:“你說的很有可能。難道說神樹其實還沒有死絕?”
他這話一出,三人同時将目光轉向了峽谷底雖然已經幹癟萎縮但仍然十分粗壯的樹根。
陸逢燈若有所思道:“是不是,試試就知道了。”
他說完,也不管其他兩人的反應,徑直離開了這片平坦的空地,沿着山路往峽谷底走去。
陸逢燈不論是作為隊伍的核心人物,還是作為破開石壁前來拯救耶利城人的神使,他的一舉一動都一直備受矚目。
這會兒陸逢燈動起來,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了他。
他一路下到谷底,站在了那足足有一人多高的粗大樹根前。
在衆目睽睽之下,陸逢燈站在盤曲虬結的樹根中間,手上忽然出現了一個奇特的生物。
這跟小抱枕差不多大的生物形似章魚,有一個比例極不協調的大頭。
頭部的前方切開兩道縫隙,露出鮮紅的眼珠。頭部以下,延伸出十幾條觸手。在它身體的後方,生着兩只小小的,稚嫩的翅膀。
這小怪物一看見陸逢燈,兩只鮮紅的眼睛都瞪圓了,與漆黑身體渾然一體的嘴巴張大,露出尖尖的獠牙,似乎極為憤怒。
就是這個人!搶走了它所有的果果!還把它也塞進了一個不能動彈的空間!
可惡!
小怪物頭不能動,下面十幾條觸手張牙舞爪,還張大嘴巴進行威脅。
陸逢燈對此無動于衷,只是伸手摸了摸其中一條觸手。
軟綿綿的。
帶一點點濕潤。
手感很不錯。
小怪物被摸了一把的觸手立刻縮回去,将自己團成一個團,眼睛下方出現兩團可疑的紅暈。
居,居然摸人家jiojio!
陸逢燈沒有在意這個小怪物的變化,而是道:“這裏面應該有你喜歡吃的東西。如果你遇到了,不要吞,把它帶出來,我會用神果和你進行交換。”
小怪物的觸手又開始張牙舞爪。
陸逢燈沒有理會,而是道:“我拿走了,就是我的,所以我可以和你換。”
小怪物的觸手無力地垂下去。
陸逢燈将小怪物放到了一人高的樹根上。
小怪物背後的兩個小翅膀立刻撲騰了兩下,它的觸手扒住枯燥的樹根,有些嫌棄地撣了撣,這才化成了一攤黑色的餅,慢慢地沉了下去,直到消失不見。
陸逢燈在這裏平靜地執行着任務,峽谷頂上卻早已炸開了鍋。
康餘剛剛站在懸崖邊上把那只小怪物看的一清二楚,震驚道:“這,這好像是我們之前在雨林裏遇到的那個怪物的縮小版。”
程振華汗如雨下:“這從哪兒冒出來的?積分商城裏可沒有這個。難不成小陸在外面抓了一只給縮小了放在物品欄裏?不能吧!”
康餘想了想,腦海中冒出一個奇思妙想,把自己都給逗樂了:“我記得陸哥在山洞裏用電鋸切斷了那個怪物的一條觸手,你們說會不會是那條觸手變形跑過來找陸哥複仇,結果反被陸哥制服了?哈哈哈哈哈。”
他笑了一陣發現沒人跟着笑,只能讪讪地摸摸頭,不說話了。
倒是程振華想了想,覺得很有可能:“你說的也不一定錯,怪物的觸手變成怪物的縮小版,這個可能性很大。”
“那不是怪物。”一旁的弗斯已經站起身,渾濁的眼睛睜大看着峽谷底的年輕男人,幹癟的嘴唇顫抖着。
康餘有些摸不着頭腦:“不是怪物?那是啥?”
弗斯喃喃道:“那是由死去的索瑪城人和耶利城人的怨念而成的怨靈,能夠掌控怨靈為己所用的神使……”
上面讨論的熱火朝天,下面的小怪物已經爬出來了。
它挺着鼓鼓的肚子,揮舞着觸手爬下來,兩個短小的翅膀在後面不停扇,可惜完全帶不動胖胖的身子。
陸逢燈伸手把它抓下來,揣在懷裏,開始沿着山道往上走。
他還沒走到衆人所在地,就見顧雪中已經迎了上來。
對方望着陸逢燈懷裏的肉.球,不知為何,那小怪物感覺到了一陣惡寒,偷偷地又往揣着他的人懷裏窩了窩,把自己埋起來。
顧雪中笑道:“陸哥,這是什麽?你什麽時候有的它?”
陸逢燈邊走邊道:“之前追蹤骷髅群時,我在山洞裏看見了它。我覺得它不應該出現在這裏,剛好薩拉之前說過神樹提前出現了不對。我猜它跟神樹的萎縮有關,就把它抓起來了。”
“現在看來,果然如此。”
他們兩人交談間,弗斯拄着法杖慢慢走過來,看着陸逢燈的眼中帶着一絲難言的狂熱道:“很久以前,耶利城就流傳過這樣的傳說。”
“能夠掌控怨靈的神使,即是神明的化身。他将用祭司手中的權杖引領神之子民去往寧靜富饒的應許之地,在那裏,神之子民将生活在神明的羽翼之下,永遠不會受到威脅,永遠保持心靈的寧靜。”
“這位神使啊,你可願帶領我們去往應許之地?”
這一刻,陸逢燈的腦中忽然響起了一道機械女聲:
“恭喜覺醒者觸發支線任務——為耶利城人找到應許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