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一個人會死兩次嗎?
如果有兩個平行宇宙,會。
昏暗的光線裏,一道淩厲的銀光朝韓念初的胸□□來。此時她腦子裏冒出一個念頭——
原來人對死亡是真的有預感的,不然她怎麽會在此時回頭。
鋒利的箭,裹挾着疾風的力道穿透左胸的皮膚,不偏不倚地插進她的心髒。
利箭的重力将她猛推了一把,她一連後退幾步,跌坐在覆蓋着泥土沙石的路面上。
十幾分鐘前,她的車撞到工地的圍牆上,正當她打電話讓秘書來處理時,一輛銀灰色的奔馳停在了離她十幾米的地方。
只是短短的一瞥,她就移開了視線。
她并未去深想,人跡罕至的工地上,怎麽會先後有兩輛車誤開到這裏?
她的手掌撐着粗砺的路面,路旁只有一柱路燈,燈泡罩着厚厚的泥灰,在漆黑中射出僅有的一抹光線。
光線時有時無,燈泡時明時滅。
穿着白色運動服的女人從漆黑的那頭走出來時,燈泡正好亮着,照見她金黃的頭發,勻稱的身材和姣好的面容。
她半彎着肘,提着一把機械感十足的弓。很難想像,這樣一個窈窕的女人,能拉得動弦,并一箭瞄準她心髒的位置。
“蘇錦!”韓念初一眼認出她,何謹修的緋聞女友,照顧了成為植物人的何謹修七年。
韓念初的腦子裏産生了一個荒謬的念頭,她的死難道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
開車下班的路上,她聽到了電臺新聞,七年前遭遇車禍變成植物人的何謹修,于今天下午三點被醫院宣告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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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一瞬間的恍神,将車開進了這條小道。待她回過神,車頭已經撞上了工地圍牆。
她沒有立即離開,反倒是孤身走進這片早已停工的工地。
……
蘇錦在她面前蹲下,單手握住插在她胸口的箭,路燈忽然滅了。
眼前一團漆黑,韓念初頭一次陷入恐懼當中。
“你要幹什麽?”她忍着痛喊道。
“讓你也嘗嘗,在絕望中等死的滋味。”
蘇錦刻意将聲音壓得低啞,尖利的餘音卻仿佛刮着嗓子,像銳利的刀器劃開布條,令韓念初不由得渾身戰栗。
她說完,韓念初被她一腳踩倒在地。
她感到一股剮心的劇痛,眼睜睜看到胸口的箭頭被蘇錦兇殘地拔出。
躺在地上,她的身體猛烈地抽搐。
時間仿佛過去了很久。
她适應了劇痛,緩緩張開眼睛,望着上方黑得密不透風的天穹,隐約有幾點稀疏慘淡的星光。
“誰告訴你的?”她問。
“你丈夫,”蘇錦說,“謹修發生車禍那天,你剛好經過,卻沒有救他。”
韓念初如死灰一般的寂靜,溫熱的血自胸口的窟隆汩汩流出,又被冷風灌進來,她的體溫正在一點一點地流失。
這件事,她只告訴過江臨遠。
她的人生中,少之又少地想起那件事。
七年前,在叔叔家附近那條狹窄的道路上,她目睹了那場車禍。
紅色的重型大卡撞上銀色賓利,發出巨大的碰撞聲。
銀色賓利的車頭被撞毀,引擎蓋冒起一陣薄煙。紅色重卡倒車,“隆隆”地加速逃走。
她的電瓶車離賓利只有兩三米遠,駕駛座上的人滿頭滿臉是血,車輪旁邊鋪着一層白色的玻璃碎粒。
他擡起眼皮,看到她,眼裏流露出期盼和驚喜的光芒。
兩天後,她看到新聞,知道了車禍傷者的身份,是淩峰集團唯一的繼承人何謹修。以及他因嚴重的外傷導致缺氧缺血性昏迷,将會長期的喪失意識。
那一瞬間,她冷硬的心,突然産生了一股陌生的情緒,就像她夜裏突然從惡夢當中驚醒一般,霎時間出了一身冷汗。
江臨遠當時在她身邊,她把這件事說了出來。
過後她出國讀博,徹底地忘了這件事,也忘了這個人。
今天,何謹修死了。
蘇錦瘋狂尖利的聲音響起,“知道他為什麽要告訴我嗎?”她的喉嚨發出一陣怪異的笑聲,“你的那項研究,讓你的公司估值近十億美元。淩雲科技一直想收購,他跟我私下接觸過,有意以兩億美元轉讓你的股份。”
她低下頭,俯視着韓念初,仿佛她只是一只卑微可鄙的生物,“天才精英?海歸博士?青年專家?這麽風光的你,命沒了,什麽都沒了。跟可憐的謹修一樣。”
韓念初用盡力氣,握起拳頭,卻握到一把沙石,和冷掉的,粘膩的血。
她咽下喉頭湧上的血腥,吃力地說道:“江臨遠是不是沒告訴你,雖然那時我有事直接走了,但我打了報警電話,也叫了救護車。”
路燈又亮了。
光刺進韓念初的眼睛,她閉了一下,又睜開,看到蘇錦錯愕懷疑的神色。
“逃逸的肇事司機為什麽兩個小時後就被抓到?”她咬了下舌尖,刺痛才能讓她保持一絲清明,“是因為我告訴了警察車牌號,作為一個不相幹的路人,我該做的都做了。我不欠何謹修什麽!”
蘇錦挺直的背垮了下來,上半身一寸一寸地佝偻。
韓念初又說道:“你知道他為什麽要在今天告訴你這些?因為我發現了他出軌我的堂妹,我提出了離婚。如果離婚,他只能分到一半的財産。其實你不殺我,他們也總會找到別的機會,”她的聲音平靜,隐含着一絲快意,“所以我已經将代碼開源了,他們得不到一毛錢。而你這個愚蠢的女人,等待你的是什麽,不用我多說了。”
說出這麽長的一段話,耗盡了她的體力。
她閉上眼睛,想起今早在地下車庫跟他争吵的那一幕。
那令她厭惡的聲音又回響在耳邊,“韓念初,我十六歲喜歡你,等了六年才告白,你出國,我又等你四年。可你呢?結婚那天我才知道,你連第一次都不是給我的。”
她打了他一巴掌,“我說過我不知道為什麽!我也沒有跟別人發生過什麽,你跟韓雲秋出軌倒先潑我髒水!”
……
她的身體越來越冷,也越發地疲憊,蘇錦不知道去哪兒了,她不認為這個停工的工地還會有人路過來救她。
就在她要睡過去時,一聲巨響,将她身下的路面震得風沙疾卷,撲了她滿嘴的塵土。
她費力地轉頭看去,蘇錦像紙片人躺在血泊裏。
血傾刻間染紅了她的白色運動服。
蘇錦是自殺的?還是這裏還藏着其他人?
她發現自己已經無力思考。
韓念初最後将視線往上移,望着森然矗立在夜色裏的未竣工的高樓,那些黑洞洞的樓層像一個個陰森可怖的世界。
不知道死後的世界,是不是就是那樣的。
她的眼皮越來越重,身體卻變得很輕很輕,仿佛墜入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裏。
在密不透風的黑暗中,她張開眼睛,看到自己透明的靈魂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