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螺蛳粉味 (1)
夏孤寒洗漱完從浴室裏出來, 一眼就看到站在床邊看手機的顧晉年。
不知為何,夏孤寒總覺得老鬼的臉色突然變得紅潤起來,可是鬼會臉紅嗎?夏孤寒又不确定了, 他往顧晉年的方向走去。
顧晉年聽到熟悉的腳步聲, 擡頭看了過來, 若無其事地收起手機,問:“怎麽了?”
夏孤寒眯了眯眼,一臉狐疑之色:“你在看什麽?”
“小說。”顧晉年很淡定,他确實也沒騙夏孤寒,只是這次的小說和以往有些不同罷了。
夏孤寒勉強相信。
夏孤江看看夏孤寒又看看顧晉年,直覺自己無意間做了一件可能會影響他們夫夫和諧關系的事。于是大氣不敢喘地溜進浴室洗漱, 裝作自己不存在。
等他出來, 夏孤寒已經準備好要出發了。
“現在就走嗎?”夏孤江問。
夏孤寒:“嗯。”
想了想又道:“你給許思雅定個位。”
夏孤江下意識就想反問“你不是會嗎?”但話到了嘴邊就頓住了, 因為夏孤寒多半理直氣壯地回答“我懶。”
已經知道結果的事, 夏孤江便不會再掙紮, 認命地拿出一張黃表紙折成仙紙鶴,正想問夏孤寒有沒有許思雅的東西作為引子的時候,夏孤寒飛了一張照片過來。
是許思雅的照片。
夏孤江可以清晰地感覺到這張照片上有一股許聽娴的殘念, 就在眼睛的位置。
夏孤江接過照片,下一秒照片無火自燃,在他的掌心裏騰起紅色的煙霧,本應該是死物的仙紙鶴突然長開嘴, 把這團煙霧吞了進去, 而後飛出窗戶,像是要給他們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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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孤寒走了。”夏孤江喊了一聲,率先跑下樓。
夏孤寒沒動,而是看向顧晉年, 用商量的語氣說道:“老鬼你和夏孤江去呗,讓我在家睡覺。”
顧晉年不語,直接幹脆地抱起夏孤寒往樓下走。
夏孤寒:“……”
夏孤寒:“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
他雖然懶,也沒什麽羞恥心,但僅限于在老鬼面前,要是被夏孤江看到,他哪裏還有做哥哥的威嚴?
顧晉年聞言把夏孤寒放了下來,和他一起離開。
一人一鬼走到巷子口的時候,夏孤江已經叫來一輛出租車。
司機問道:“去哪……”
話還沒問完,夏孤江就在司機的眼前打了一個響指,司機的目光立馬變得呆滞,像個提線木偶。
夏孤江:“跟上那只紙鶴。”
司機:“好。”
車子啓動,朝着群相山的方向駛去。
差不多過了二十分鐘,出租車開上群相山的盤山公路。
路過一棟別墅的時候,夏孤寒突然向窗外看去。
那棟別墅的門口站着一個紅衣小女孩,小女孩手裏抱着一只黑貓,似乎感覺到夏孤寒的注視,小女孩瑟縮了一下。
夏孤寒收回目光,又枕着顧晉年的肩膀閉上眼假寐,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顧晉年垂眸看了他一眼,稍微動了一下身體,讓夏孤寒枕得更舒服一點。
車子很快就消失在盤山公路的彎道上。
別墅前的紅衣小女孩輕輕撫摸着黑貓炸毛的背脊,安慰黑貓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沒關系,他們沒有惡意的呀。”
又過了十分鐘。
紙鶴在一棟別墅前停了下來,出租車司機幾乎和紙鶴同時踩下剎車,車子穩穩地停在別墅的門口。
夏孤江在下車前拍了拍司機的額頭,輕聲說了一句:“回去吧。”
又把一張百元大鈔塞進司機的口袋裏,這才下車。
出租車調轉車頭,朝山下駛去。
等下了山,司機才如夢初醒,卻又若無其事地開車,搭上新的客人,繼續工作。只是摸到口袋裏的紙幣時,不住的納悶,他什麽時候放了張一百在口袋裏?竟是一點都不記得去群相山的事。
***
這是一棟中式別墅,靜靜地伫立在半山腰上,裝修得非常氣派。
從大門進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大花園。荷花開得正盛,一朵一朵亭亭立于寬大的荷葉之上,争妍鬥豔。可仔細看,便能看出荷花的花瓣邊上已經沾染了黑色,微微卷曲,蒸騰着淡淡的黑霧。
荷葉下,是一團團暗影,水波粼粼,似有東西會從水裏撲出來。
綠樹紅花,本應該美不勝收。
可夏孤寒他們一進入這裏就察覺到一股違和感。
違和到詭異的程度。
明明是大晴天,可這棟別墅卻像是與世隔絕了一般,太陽照射不進來。周圍的空氣也更加沉凝,仿佛動一動就能破開一層水霧,走在其間極為艱難。
“這不像人住的地方啊。”夏孤江走在抄手游廊上,沒忍住嘟囔。
別說普通人了,就算是一般的天師住在這裏,用不了多久,身體的機能都會被這漫天的陰氣和怨氣侵蝕得幹幹淨淨。
夏孤寒懶洋洋地打了一個哈欠,倒也認同夏孤江的說話。
偌大的別墅,感覺不到一點生氣。
兩人一鬼行行複行行,走過抄手游廊,還未抵達前廳,便聽到一聲又一聲歇斯底裏的嘶吼。
“在裏面!”夏孤江加快腳步走了過去。
夏孤寒想了想,跟了上去。
別墅的前廳這會兒已經是一片狼藉,一個中年人趴在大門的位置,已然氣息全無。他還維持着向外爬的動作,可後背卻被掏了一個大窟窿,血在他的身後拖出長長的痕跡,已經凝結成黑色。
大廳中間,畫了一個困靈陣,繁複的線條閃着璀璨的光芒,許思雅被困在其中,如瀑一般的黑發無風自動。
她整個人跪趴在困靈陣中,青白的臉上滿是猙獰之色,喉嚨裏發出嘶吼,一雙全黑的眼睛裏漫着血紅之色,便将所有仇恨和憤怒都充盈其中。
困靈陣中的靈氣化成線,緊縛住許思雅,有幾縷線條更像是有意識一般,直沖許思雅的眼睛而去,竟是想要硬生生地把許思雅的眼睛挖下來。
角落裏突然爬出一個人,朝夏孤寒撲了過去。
好在夏孤寒反應夠快,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不然大腿還真會被那人抱了個滿懷。
夏孤寒低頭一看,是周志強。
“小老板,快救救我!救救我!”周志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又抖如篩糠,面上是一點血色都看不到了,一個勁地讓夏孤寒救他,“小老板,只要你能救我出去,我……我把我所有的積蓄都給你!”
夏孤寒還真認真地思索了一番,應了下來,“好啊。”
好啊兩個字于周志強而言就是特赦令,他感覺自己終于落地,腳也踩到實處了。
如果早知道和許思雅來王恒才的家裏會面臨這種情況,就是給周志強一百個膽子,他都不敢上來。
之前他和許思雅進到別墅裏,就看到在大廳裏等着的王恒才。
許思雅一看到王恒才便風情萬種的走過去,王恒才立馬把持不住,抱住許思雅。
然而變故就在下一刻發生了,許思雅放在王恒才腰上的手移動到王恒才後心的位置,用力往下一掏,竟生生地把王恒才的心髒掏出來。
周志強親眼目睹了這一切,腳軟了。想跑,卻像是有人抓着他的腳一般,竟是一步都動不了。
也不知道什麽原因,被掏出心髒的王恒才竟還有一口氣,渾身染血地往門外爬,眼中恐懼又希冀。一邊爬一邊吐血,卻還不忘求救,“大師快……救救我!”
然而救他的大師始終沒有出現,王恒才的手指才觸碰到門檻,就咽了氣。
圓瞪的雙眼直勾勾地盯着周志強。
周志強癱軟在地上,許久之後,終于找回一點力氣,爬着躲到角落裏去。
殺了仇人,許思雅卻沒有露出快慰的表情,她已經察覺到不對勁。
以往王恒才身邊有非常強大的東西跟着,許思雅根本就沒辦法靠近他。今天許思雅也做好了和那個東西同歸于盡的準備,可直到殺了王恒才,那個東西都沒出現。
許思雅心知有詐,正想離開,腳下突然升起一股詭異的能量。
絲絲縷縷,把許思雅緊緊縛住。
于是便有了夏孤寒他們進來看到的景象。
不過有一點,夏孤江不是很明白。
他直接看向夏孤寒,問道:“你是不是做了什麽?”
他之前猜測,那只鬼蠱應該到了煉制的最重要時刻,許聽娴的怨氣成了最關鍵的一環。那些人把許思雅引到這裏,為的就是分離許聽娴的怨氣。可是過了這麽久了,只是逼許思雅現了原形,卻拿那雙眼睛一點辦法都沒有。
“我沒做什麽。”夏孤寒搖頭,“一切都是執念罷了。”
執念能讓許思雅成為殺人的厲鬼。
亦能化為強大的力量,保護許思雅不受傷害。
如果要問夏孤寒真的做過什麽,只不過用了一些手段,加強了許聽娴想要保護許思雅的執念。所以困靈陣才無法剝奪許思雅的眼睛。那雙眼睛一旦被強行奪走,練成鬼蠱,許思雅的人生也将走到盡頭。
夏孤江了然。
正想說什麽,天突然暗了下來。
黑暗瞬間席卷而來,頃刻之間吞沒了整個世界。
花園裏的人工湖水面不斷翻湧,躲在水下的東西開始冒頭。
它們趁着黑暗,悄無聲息的來到別墅的前廳。
粘膩的水聲在死寂中無限擴大,不禁讓人頭皮發麻。
不用眼睛看,夏孤寒都知道顧晉年在哪個位置,他伸手戳了戳顧晉年的手臂,沒有一絲緊張,“老鬼,你來?”
顧晉年直接往後退了一步。
夏孤寒:“……”
呵,又是熟悉的退一步。
“為什麽總要我動手?”夏孤寒不滿的咕哝了一句,手掌攤開,一條靈氣長鞭悄然在他手上凝聚。
幾乎同時,細微的破空聲響起,潮濕的水汽蔓延開來。那東西近了,夏孤寒才看清是什麽玩意兒。
那是一條滑溜溜的舌頭,還帶着臭水溝一般的惡臭味,很是惡心。
夏孤寒心意所指,便是長鞭所向。
滑膩的舌頭還沒觸碰到夏孤寒,已經被靈氣長鞭卷起,發出滋啦啦的聲音,被燒得一幹二淨。
這麽一會兒的功夫,夏孤江也适應了黑暗。
待看清周圍的景象後,雞皮疙瘩爬了一身。
“艹,這都是些什麽鬼東西!”
只見地板上遍布着癞lai蛤ha蟆,每一頭都有一個小嬰兒那麽大,身上遍布流膿的肉瘤,每一個肉瘤都像是一張人臉。
這些癞lai蛤ha蟆就算不攻擊,僅僅存在,就足夠惡心人了,更何況是密密麻麻的一大片。
“咕呱——”
“咕呱——”
死寂瞬間退去,癞lai蛤ha蟆的叫聲此起彼伏,造成聲波攻擊。
周志強置身其間,只覺得腦袋一陣一陣抽痛,好像有人拿錘子敲打他的腦門一樣,沒堅持多久,就抱着頭在地上打滾。
眼看一根滑膩的舌頭即将把周志強吞噬,一張符箓飛過來和舌頭撞在一起,發出一聲爆雷聲,連舌頭帶着那只癞lai蛤ha蟆一起炸開。
夏孤江幾步跳過來,把周志強拉起往困靈陣的方向扔去。周志強是普通人,那個陣法對他傷害不大,但可以防止癞lai蛤ha蟆接近他。
等周志強反應過來,猛地對上許思雅青白猙獰的鬼臉,一口氣沒提上來,翻了個白眼,終于暈過去了。
另一邊,夏孤江的符跟不要錢似的扔出去,噼裏啪啦的聲響就跟放鞭炮一樣,陰森恐怖的畫面變得十分喜慶。
只是……
夏孤寒:“我怎麽覺得你的符有點眼熟?”
夏孤江又扔符爆了一只癞lai蛤ha蟆,“櫃臺的抽屜拿的,你畫的吧?怪好用的。”
夏孤寒想起來了,香火店櫃臺裏的符都是殘次品,總有這樣或者那樣的缺陷,他畫完随手一塞就沒再去管它們。
想明白這一點的夏孤寒馬上向後退了一步,把戰場完完全全交給夏孤江。
顧晉年遞了一個眼神過來。
夏孤寒就笑:“我畫的符,我出力了。”
所以現在可以光明正大的偷懶。
顧晉年:“……”
夏孤江:“……”
他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到癞lai蛤ha蟆堆裏去,好在及時穩住身形,又從兜裏抓出一把符扔了出去。
幾分鐘後,夏孤江的符差不多用完,癞lai蛤ha蟆也被殺得差不多了。
整個前廳和抄手游廊臭氣熏天,令人作嘔。
夏孤江又從兜裏掏出一張符,頗為嘚瑟道:“這是小米最新研制的祛味符,沒想到還真用到了。”
黃色的符紙在夏孤江的掌心中燃起,一股霸道的花香憑空而起,瞬間驅散了癞lai蛤ha蟆的臭味。
但聞到花香的夏孤江卻一點兒都笑不出來。
夏孤寒更是呵呵冷笑:“還不如不燒。”
夏孤江也是一言難盡,略顯尴尬地為自己辯解:“小米又沒和我說,我怎麽知道是石楠花味的。”
石楠花的香味霸道地彌漫了整個前廳。
夏孤江越聞越尴尬,提議道:“要不,我再燒一張?”
“你确定這次是正常的氣味?”夏孤寒反問。
夏孤江想想小米的黑歷史,不回答了。
到底是花香,聞着聞着就習慣了。夏孤江如此安慰自己,忍住那一點不适,換了個話題,“那些人中有蠱師。”
鬼蠱還有可能說是天師按照煉制鬼蠱的辦法照貓畫虎,但剛剛的那些癞lai蛤ha蟆就只有真正地蠱師才能夠驅使。
那些癞蛤蟆都是煉制過後的,是蠱蟲的一種。如果不是夏孤寒的符箓可以直接讓那些癞蛤蟆爆體,只是尋常殺死的話,其他的癞蛤蟆會吃了死去的癞蛤蟆的屍體,随之變得更強大。
戰鬥不可能結束得這麽快。
***
整棟別墅還籠罩在黑暗之中,卻一點都不影響夏孤寒和夏孤江的視線,他們行走在黑暗中如履平地,幾步就來到困靈陣前。
困靈陣自然無法對夏孤寒造成問題,但他并沒有破陣,而是在陣法上加了一層禁制,一下子改變了困靈陣的性質。困靈變成了守護,能保在這個陣中的許思雅和周志強安全無疑。
少了困靈陣的攻擊,許思雅漸漸恢複正常人的模樣,她站了起來,深深地夏孤寒鞠了一個躬。
她現在才完全明白自己的仇人多麽強大,是如果沒有夏孤寒,她不僅報仇無望,還會把自己搭進去。
夏孤寒偏身躲開了,道:“只是一場交易罷了。”
事後,錢貨兩訖,誰也不欠誰。
***
安置好許思雅和周志強後,夏孤寒繼續前往別墅深處。
那些人就躲在別墅裏,盯着別墅裏發生的一切。
知道他們到來,或許會感到驚訝,但絕不會害怕,因為他們于鬼蠱而言是極為重要的養分。
那是一群瘋子,絕對不會拒絕送上門的養料。
正如夏孤江說的那樣,那群人中有蠱師,接下來的一路總會有大堆蠱蟲跑出來襲擊他們。有如癞lai蛤ha蟆那般碩大惡心的,也有如螞蟻一般悄無聲息的。
不過這些都無法對夏孤寒和夏孤江造成影響,兩人一鬼循着那些天師留下來的氣息一路向前。
在別墅裏繞了差不多半個小時後,夏孤江找到一條密道。
密道鬥折蛇行,一路向下,不知通往何方。
不知走了多久,終于來到密道的盡頭。
盡頭處有一個石門,此刻石門大開,做出請君入甕的姿态。
夏孤江看了夏孤寒一眼,見夏孤寒連猶豫都沒有就走進密室裏,他也跟着進去。
密室很寬敞,頂上挂着一個暗紅色的燈,把整個密室暈染成紅色。四周擺放着博古架一樣的架子,架子上放着陶罐。
夏孤寒的視線在密室裏逡巡了一圈。
他能夠清晰地感覺到陶罐裏溢散出來的陰煞之氣,如果沒猜錯的話,每一個陶罐裏都封印着一只厲鬼。
密室裏有三個人,夏孤寒并不覺得陌生。
方以年和他的兩個徒弟白元钪、曲振。
這會兒白元钪坐在密室中央,他的手心裏躺着一塊無瑕的白玉。
僅僅是看起來無瑕罷了。
在夏孤寒眼裏,那塊玉像是浸透在血水裏,沾染了無盡的血色,周圍黑霧彌漫,有無數雙手從玉中伸出,想要掙脫玉的禁锢。
方以年和曲振一左一右站在白元钪的身邊,像是兩尊護法。
看到進來的人只有夏孤寒和夏孤江,方以年有些驚訝,他以為他們背後有高人。但按現在的情況看來,自始至終就是這兩個人。
方以年可不相信夏孤寒和夏孤江兩人年紀輕輕于術法一道上就有很深的造詣,想來是兩個世家出來的愣頭青,仗着有長輩送的法器,便不知天高地厚。
正如夏孤寒想的那樣,對于他們的到來,方以年除了驚訝之外,并沒有其他感覺。
用聚陰陣困住夏孤寒他們只是以防萬一,方以年并不想在煉制鬼蠱的時候受到打擾。也是想通過聚陰陣警告夏孤寒他們,閑事莫管。
他們能那麽快破了聚陰陣倒是有些出乎方以年的意料。但不顧他的警告追到這裏來,卻讓方以年更加确定兩人就是心高氣傲的世家子,沒吃過苦頭,萬事不知。
方以年輕蔑地笑了笑:“既然來了,那就留下來吧。”
就讓他代替他們的長輩好好教訓他們。正好,許聽娴的怨氣招不回來,就用這兩個愣頭青的靈魂來祭他的鬼蠱。
方以年心念一動,博古架上的陶罐開始劇烈抖動,貼在上面的封條變得松懈,極其強烈的陰煞之氣從各個陶罐裏湧了出來。
有一個陶罐的封條率先撕裂,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抓住從灌口,有東西從裏面爬了出來。
有一就有二,越來越多的厲鬼從陶罐裏爬出來,密室的溫度一下子下降,竟是猶如數九寒天。
不一會兒,窄小的密室擠滿了厲鬼。
它們餓了很久,一出來,便看上了夏孤寒和夏孤江。
被盯上的兩人卻一點都不緊張。
夏孤江被滿室的陰煞之氣凍得發抖,朝夏孤寒伸出了手,“哥,給我一張烈陽符呗,我知道你帶着。”
夏孤寒因為身體冰寒,小時候學會的第一張符就是烈陽符,盡管之後習慣了冰寒的體溫,也習慣随身攜帶烈陽符。
這個習慣一直保留至今,夏孤江提起了,他便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烈陽符遞過去。
末了,補充道:“298,友情價250。”
夏孤江:“……”
“行,”不過250是個什麽價?拐着彎內涵他是二百五嗎?夏孤江不上當,相當豪氣道:“別250了,回去後我給你轉300!”
夏孤寒得逞地笑了笑。
夏孤江:“……”
淦,為了兩塊錢至于嗎?
夏孤寒從夏孤江手上坑了兩塊錢,心滿意足地看向顧晉年,“請你吃大餐啊。”
這麽多厲鬼,足夠顧晉年飽餐一頓。
顧晉年沒動,他了解夏孤寒,後面肯定跟着其他事。
果然就看到夏孤寒大手一揮,“大餐就擺在你面前,自己吃吧。”
能躲懶就盡量找理由躲懶,一點都不含糊。
顧晉年失笑,這次倒沒有後退一步,反而把手按在夏孤寒的頭頂上,帶動夏孤寒轉向白元钪的方向,“好,我去吃飯。你解決它。”
夏孤寒他們來到密室之時,鬼蠱即将練,就差許聽娴的怨氣加持。
現在少了許聽娴的怨氣,鬼蠱尚未完成,但不知什麽原因,玉石中的鬼蠱發生異動。白元钪無法壓住鬼蠱,讓鬼蠱破玉而出。
之前夏孤江在範天浩那裏見過鬼蠱的投影體,那是一個由無數人臉組成的巨大球形。經過這些天的煉制,鬼蠱完全變了模樣,已經開始顯現出人形來了。
唯一和人有差別的就是鬼蠱的脖子上頂着三顆腦袋,如果夏孤寒他們平時關注娛樂圈的話,就能認出來這三顆腦袋都是來自星光娛樂,并且都是曾經名噪一時的藝人。
此刻三顆頭顱互相撕咬,早已沒了人性。在它們眼裏,另外兩顆頭顱就是競争對手,從被注入容器開始,它們唯一的信念就是殺了容器裏的其他鬼。
不過夏孤寒很快就發現,三顆頭顱雖然在互相撕咬着,卻都已經透出疲态了。
這也是方以年迫切地想把許聽娴的怨氣收回煉制的原因。
同源的怨氣可以讓鬼蠱裏的厲鬼産生危機感,進而激發兇性。
但到了一定程度,這些互相厮殺的厲鬼就會因為疲憊而停下來,和平相處一段時間,直到再往培養皿裏投入同源的怨氣或者厲鬼。
它們對不同源的怨氣/厲鬼不屑一顧,直到真正的鬼蠱完成,才會開始大肆吸食其他怨氣和鬼魂。
苗疆有蠱師将毒蟲放在同個器皿裏,令它們撕咬殘殺,最後活着的那只毒蟲便是蠱王。煉制鬼蠱的方式和練蠱異曲同工,但又比較苛刻。這種苛刻便體現在必須用同源的怨氣/厲鬼煉制。
星光娛樂于鬼蠱而言就是一個巨大的培養皿,但凡是星光娛樂的藝人都簽過合約。夏孤寒猜測方以年在星光娛樂和藝人簽的合約上賦予了某種介質。
這些介質将每一個人藝人悄悄地鏈接在一起,然後再用同樣的手段折磨這些藝人,讓他們含怨而亡,死後成為厲鬼。
因為有介質的聯系,星光娛樂藝人死後所産生的怨氣就是同源怨氣。
方以年他們應該早就知道許聽娴的魂體消失,怨氣附着在其他人身上的事,他們沒有及時找回來,是想讓許聽娴的怨氣變得更強大,好煉制出實力更強大的鬼蠱。
至于許聽娴要複仇的人?
他們只是方以年手中的一枚棋子,鬼蠱都快練成了,王恒才、陳助理和齊正雲之流就沒作用了,被許思雅殺死還能貢獻最後一點力量。
夏孤寒的唇角露出一抹譏诮,視人命如草芥的人,永遠不會因為站在同一個陣營就手下留情,需要的時候,這種人對自己人下手比誰都幹脆。
心思鬥轉間,三頭鬼蠱在互相撕咬下只剩下兩個頭了。
兩頭鬼蠱的戰鬥欲并不強,你咬我一口,我咬回來一口,然後又各自轉頭去捕捉旁邊的厲鬼,它們也不吃,跟貓戲弄老鼠一樣。
都不用夏孤寒動手,尚未練成的鬼蠱不會主動對外界産生興趣,除非母蠱催動,它們才會有明确的攻擊目标。
不過白元钪估計沒想到鬼蠱會突然從玉石中跑出來,一時之間愣住了。
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條靈氣長鞭破空而來,直指兩頭鬼蠱其中的一個頭。
互相啃噬和被打掉一個頭效果可是天壤之別,前者變得更強,後者一朝回到解放前。
白元钪趕緊回神,驅使體內的母蠱給二頭鬼蠱下了指令,前一刻還有氣無力的二頭鬼蠱突然變得兇悍起來,兩顆腦袋同時吐出尖銳的獠牙,朝夏孤寒撲去,正好躲開長鞭的攻擊。
一擊落空,夏孤寒不得不收回靈氣長鞭,眼見二頭鬼蠱就要撲過來,靈氣長鞭直接在半道上變化形态,變成一道幕牆。二頭鬼蠱直接撞上靈氣幕牆,就像章魚落在燒熱的鐵板上一樣,發出滋啦啦的響聲。
鬼蠱沒有智商,只尊崇母蠱的指令,只要母蠱的指令不撤,它便會一直往前。
被靈氣幕牆擋住後,二頭鬼蠱并沒有後退,而是嘶吼着,妄圖硬生生撞開靈氣幕牆,跑過去撕碎夏孤寒。
幕牆的靈氣卻是流動的,夏孤寒心念一動,一面幕牆成了六面,合成一個正方體,把二頭鬼蠱囚禁在裏面,任由白元钪如何驅使,都無法逃脫,反而像無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
二頭鬼蠱這邊的異變發生的實在是太快了,快得方以年和曲振都來不及反應。
師徒倆一起操縱厲鬼攻擊夏孤江,本以為這麽多厲鬼對付兩個愣頭青綽綽有餘,卻不知為何厲鬼連夏孤江的衣角都沒碰到,就接連化成幽藍色的火焰,進而消失。
不僅傷害不了夏孤江,還讓夏孤寒空出手來對付鬼蠱。
讓方以年更為震驚的是,夏孤寒竟然能夠将靈氣具象化,真正做到随心所欲。
這兩個人到底是誰?竟然有如此霸道的法器!
是的,就算到了此刻,方以年也不相信夏孤寒和夏孤江的實力,固執地認為現在的結果是法器造成的。
方以年眼中流露一抹貪婪之色來,他今天一定要把那兩人手中的法器搶過來!
他的眸光暗了暗。
只要再吃掉一個頭,鬼蠱就真正練成。本來有許聽娴的怨氣,鬼蠱練成指日可待,但是現在……
那就不怪他心狠手辣了。
方以年轉身從身後的博古架上取出一把桃木劍,暗紅的燈光打下來,在他的臉上形成一道暗影。
他握着木劍的手緊了緊,毅然轉身。
曲振專心控制厲鬼,白元钪一心都在二頭鬼蠱上,兩人都沒有注意到方以年的動作。
或者說,曲振和白元钪都十分信任方以年這個師父。
特別是白元钪,他是一個孤兒,是方以年收養他并教他天師的本事,他對方以年含着崇敬和孺慕的心情,從不認為方以年會做出傷害自己的事情來。
結果就是這份信任害了白元钪。
當桃木劍穿心而過的時候,白元钪最先感受到的不是身體上的疼痛,洶湧而來的不敢相信和震驚瞬間覆蓋住了肉體上的疼痛。
他瞪大雙眼,難以置信地看向面前的人。
平時總是慈愛地看着自己的師父,此刻面上一片寒霜,眼中更是充滿了決然的瘋狂。
瘋狂之下,潛藏着幾分興奮和激動。
仿佛被他刺破心髒的人,不是他一手帶到大的徒弟,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白元钪握住沒入自己胸膛的桃木劍,他能感覺到溫熱的鮮血從他的手中淌下,在地上彙成一灘,他死死盯着這個如父親一般的男人,艱難地開口,“師父,為……為什麽?”
“因為你才是真正的培養皿。”
沒等方以年開口,夏孤寒澄澈的聲音先一步在密室裏響起。
白元钪聞言轉頭看了過去,目光逐漸渙散,意識漸漸消散。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換來最後一點清明,執着追尋最後的答案。
“你是純陰之體,是培養鬼蠱的最佳容器。”人之将死,夏孤寒也不吊着他的胃口,趁着他還有一口氣的時候,為他解惑。
白元钪一直都是用心頭血喂養鬼蠱,他以為白玉是培養皿,其實他自己才是鬼蠱的母體。
一旦鬼蠱練成,便會鑽進白元钪的體內,吞噬他的靈魂,取而代之。
純陰之體就是鬼蠱最好的供體,也是最完美的母體。
方以年當初會将白元钪收為徒弟,想來就是因為對方是純陰之體,從一開始就計劃這件事。
如果鬼蠱能直接在白玉中練成再鑽進純陰之體中,那麽練成的鬼蠱将會空前強大,到時候就算是六級天師,估計都不能與之一戰。
每一只這樣的鬼蠱出現,人間便會陷入災難之中。
什麽師徒情深,不過是一場荒誕的利用罷了。
真相就是這麽殘忍。
白元钪帶着對方以年的怨恨,意識漸漸飄忽。
方以年卻一點愧疚之心都沒有,反而越來越興奮,白元钪越恨他,死後産生的怨氣就會越強烈,這對他對鬼蠱而言都是百利而無一害。
他太專注于白元钪了,以至于沒有發現被困在靈氣牆裏的二頭鬼蠱的氣息竟也随着白元钪一起變得越來越弱。
曲振發現了,但一想到方以年毫不猶豫地将桃木劍刺向白元钪的畫面,他什麽提醒都說不出來。
白元钪的今天,就是他曲振的明天。不,當方以年冷眼看着王恒才他們死去的時候,他就應該意識到了。
方以年他早已不是人,為達目的,所有人都得給他讓道!
***
白元钪終于斷了氣息。
時機到了!
夏孤寒手上掐了一個法訣,六面靈氣幕牆驟然壓縮成靈氣球,牢牢地把二頭鬼蠱困在其中。
左手射出六道暴雷符,符紙圍成一個圈環繞在靈氣球上。
“爆!”
只聽見一聲轟然巨響,六張暴雷符齊齊炸開,帶動靈氣球爆炸。
被困在靈氣球裏的二頭鬼蠱跟着一起爆炸,最後化成一道黑色的火焰,熊熊燃燒着。
爆炸在眨眼之間發生,等方以年反應過來時,鬼蠱的氣息已經完全消失。
作為母蠱真正的持有人,方以年只覺得心髒上像是被人敲了悶棍,一口血從他嘴裏噴了出來。
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和鬼蠱的聯系徹底斷了。
“怎麽可能?”
方以年傻愣愣地看着虛空中燃燒着的黑色火焰,不敢相信鬼蠱真的被消滅了。
偏偏夏孤寒還覺得方以年受到的傷害不夠大一般,嗤了一聲,“我原本還以為是多厲害的蠱師,沒想到就是個半吊子,浪費我時間。”
從震驚中緩過神來的夏孤江馬上附和道:“到底怎麽回事呢?我好想知道呢!”
夏孤寒:“……”
倒也不用這麽誇張。
夏孤寒惡寒了一下,繼續道:“白元钪是鬼蠱的母體,鬼蠱是子體。殺死母體縱然可以快速練成鬼蠱,但在母體消亡的那一刻,子體會迎來最脆弱的時期,直到将母體的怨氣全部轉化,才算真正煉制成鬼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