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春日風流
這毫不留情的一腳, 不光叫圍觀衆人紛紛蹙起了眉,也叫夙英滿目愕然,幾乎是跌下馬去,扶起了倒在地上嗚嗚痛哭的王子楚。
她直是怔了怔,才愕然地朝車內喚道:“主子!謝六踢了小五!奴, 奴來不及攔她。”說是來不及, 可她又如何攔得住呢?這在場的, 怕是誰都不及攔住謝永清!
畢竟, 任誰也無法想到,衆目睽睽之下,一個百年簪纓世家的貴女,會當衆對着個小郎動起了手腳。這般的作為, 何止無禮, 簡直就是連名聲都不要了。如此, 也足可見這近年來謝氏的如日中天,叫這謝家的兒女們都猖狂肆妄到了何種地步!
四下寂靜極了,唯剩謝永清刻薄的聲音陣陣傳來, 這聲音刺耳至極,直刮得周如水的耳膜都嗡嗡作響。她只覺得,謝永清這一腳, 不光踢在了王子楚身上,也堪堪踢打了她的心。
彼時,王子楚的哭聲異常凄烈,他畢竟是個孩子, 謝永清那一腳,不光将他踹疼了,更是叫他踹懵了,饒是夙英摟着他一個勁的哄,王子楚仍是半晌都順不過氣來。
百年琅琊王氏,簪纓貴比王侯,怎能容得下被這般羞辱?更不要問,她謝永清自認車中是她阿兄,卻仍如此行事,是多麽的目中無人了!
如此,周如水想也未想,執起手中的黃金盞便朝車窗外扔了去。這些日子以來,因跟着王玉溪練了拉弓射箭的本事,她這打靶的準頭早已不是一般的足了。現下這一扔,不偏不倚,還真就擲地有聲地正正砸中了謝永清的臉。
便見謝永清躲也不及,直痛得驚呼一聲,待她擡手再摸,眉骨處已是青紫發烏了。
衆人亦是愕然,可還不待他們反應,周如水便戴上帷帽,自馬車中一躍而下。她冷笑着上前,一瞬就散發出了極其淩厲的驕縱之氣。擡手,便使出全力,狠狠掴了謝永清兩掌。
謝永清何曾吃過這樣的虧?她是父親最寵愛的小女兒,自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在謝家,除了她阿姐謝釉蓮,誰都不敢與她大聲說話!再如今,謝釉蓮是後宮中最得勢的寵姬,不多時,謝家也準備将她嫁予公子沐笙為妻!卻眼見着前途無量,這從公子沐笙的車中竟忽然就冒出了個女郎來!更甚至,她還敢公然掴打于她!
謝永清被打得吃痛,她恨恨地瞪着頭戴帷帽全遮着面容的周如水,直是滿心惱怒疑惑地揚起下巴,出聲呵斥道:“你是甚麽人?好大的膽子!二殿下呢?周二皇子的馬車是誰都可以乘的麽?我的臉,又是你能碰的麽?” 說着,她便擡起手來,洩憤般地照着周如水的臉掴了過去。
卻周如水早有防備,她冷冷一笑,擡手就精準地接住了謝永清未落的掌風。
彼時,日光清澈透亮,周如水死死地握着謝永清的手腕,直是默了一會,才極是不屑地甩開了手去。
緊接着,便見她在衆人驚詫的目光之中,緩緩摘下了帷帽。暖春金色的陽光在她長長的睫毛上染出了一層細碎的光亮,她眉心勾着的五瓣紅梅,更是豔色濯濯,仿若生來就是烙在她額上的。
在衆人恍然大悟的竊竊私語之中,周如水斜睨着怒不可竭的謝永清,緩緩地勾起了一抹耀眼而又飽含嘲弄的笑。她仿若看蝼蟻一般地看着她,毫不留情的,冷冷地哼道:“你又是個甚麽東西,敢在本宮面前放肆!”
按理而言,周如水已亮明了身份,稍微識相點的姑子便是內心再不平,也會裝模作樣的偃旗息鼓,以免僵持着難堪,多丢了面子。
彼時,曾在南城門前僥幸見過周如水一面的姑子郎君們亦均是驚嘆,她們議論道:“這美姑子是周氏天驕!”
“周二皇子車裏坐着的竟是天驕公主!”
“我在南城門見過她,這美豔小姑是周氏天驕!”
“天驕公主竟打了謝六了!”
“她便是天驕公主麽?竟是這般好看!”
“不是道千歲額上磕出了疤麽?怎卻益發嬌媚了呢?”
但可惜,謝永清狂妄慣了,如今再對上周如水剪剪如秋水的明眸,對上她輕蔑的笑,再聽着衆人飽含驚喜的贊美之辭。她怒氣更甚,竟是不依不饒地又擡起了手來,想要朝周如水的臉掴去。
只不過這次第,倒無需周如水閃避了,謝永清手臂一揚,暗處便不知是誰射來了一顆金豆子,那金豆子直截就打中了謝永清的麻穴,疼得她整個人都哀叫着往後退了兩步。
謝永清見好也不收,周如水就更不會罷休了。如今,冠冕堂皇的借口就在眼前,周如水眼眸微閃,學着謝永清方才踹倒王子楚的動作,一腳,便毫不留情地将謝永清也踹倒在了地上。
望着跌倒在地的謝永清,周如水肆無忌憚地冷冷一笑,她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在她恨恨的仇視的目光之中,漫不經心地,聲色俱厲地說道:“美醜度人,善惡衡心。見幼小無仁善之念,動辄便能出手相傷!陳郡謝氏百年清貴,怎會養出你這般心懷不仁的嫡女?”
說到這,周如水從容地整了整衣裙,她環視着四周,回過了身去,清澈的目光對上仍哭得好不可憐的王子楚,緩緩朝他走了去。
走着,她的聲音卻依舊擲地有聲,她一字一頓,清晰地說道:“他自然不會是你的阿弟了!琅琊王家的五郎,吾周天驕視作親弟的王子楚,豈是你能稱得起阿弟的?你這龌龊之人,便是連喚他一聲都不配的。”
言訖,周如水廣袖一甩,自夙英懷中接過哭得蔫蔫的王子楚後,便抱着他,冷着臉登回了車去。
方才,衆人無法想到謝永清會當衆踹倒王五。如今,他們也不曾想,周天驕會不顧斯文地當衆踹回謝永清去。這般的睚眦必報,倒真是争鋒相對,半點不讓了。
再念及周天驕方才擲地有聲譏諷謝永清的那一番話,心懷不仁!龌蹉!這些個字眼,随便哪一個安在個女郎身上,都算是敗了名聲了。
卻四下衆人全是不發一言,無人趁機奉承周如水,亦無人上前為謝永清辯白。
也是了,早先謝永清一腳踹倒王子楚,便有不少姑子覺着不忍。畢竟這孩童小得很,如何頑劣,也不至于下此重手。但彼時,她們見出手的是謝家最得寵的小姑謝六,便也就不便出聲了。
而如今,再得知這小郎竟是王家的嫡五郎,出手護他的又是周天驕。旁人再看謝永清時,便就多了幾分看戲的心态了。畢竟,神仙打架自是該神仙自個來勸,他們這些個凡夫俗子若是胡亂摻和了進去,只怕不但落不着好,還會白白成了出氣的炮仗。
如此,謝永清一張俏臉直是紅了又綠,綠了又白,十分的挂不住了。這時刻,她也才想起了自個岌岌可危的名聲。
這時代,女郎的名聲地位都是直截與婚嫁前途挂鈎的。周天驕雖不是名士,但也好歹是周家皇室矜貴的公主,她如今當着衆人的面在她的名諱前安了這“龌蹉”二字,可不是在有意毀她麽?
卻四下根本無人助她,這時刻,一向疼她寵她的父親謝浔也尚還不在車隊之中。更現下,在謝家衆人當中最能做得了主的,她的嫡親兄長謝蘊之竟也遲遲都不見動靜。
這般,謝永清直是期盼乞求地朝遠處望去,卻,她只見謝蘊之冷冷安坐于馬車之中,那深不可測的黑眸幽黯無比,竟是絲毫未因她受辱而有半分的惱怒。更甚至,謝家衆人因他的漠然無視都被壓制得不敢上前來護她。更有些個平日裏受過她欺悔的庶子庶女們,竟隐隐有了興災樂禍之意!
如此,謝永清直是又恨又惱,只恨自個三年前仗勢陷害了兄長心愛的姑子,這才惹得他疏遠了她!如今,更是連理都不理她的死活了!萬般無奈之下,謝永清悲從中來,只得唔咽一聲,裝着疼痛暈阕了過去。
早先謝永清那一腳踹下去,王家衆人見是王五已都白了臉。卻彼時,琅琊王氏做得了主的都未在場,王子楚的至親兄長王玉溪也只是面色溫淡如作壁上觀,那派沉靜安然,叫旁人也不敢動作,只得硬生生憋着股氣靜待下文。
現下,周如水一點明王子楚的身份,謝氏衆人也是一驚。如此,再見謝蘊之遲遲不作為,謝永清的叔父謝闵便耐不住地率先站了出來。謝闵人已中年,胡須短短,圓臉偏胖,他驅車便直接停在了王玉溪的馬車前,作揖賠禮道:“今日實是吾家阿六的不是,她心懼小郎驚擾了二殿下。卻哪想,那車中哪有公子沐笙,唯有天驕公主而已!”
謝闵這話,表面上雖是一團和氣的輕描淡寫,卻實際是将矛頭全推向了周如水。怪她早不言明車中非是公子沐笙,以至于一衆人都誤會了個徹底。這般,也才隐患出了如此的糾纏。
彼時,春風輕拂,吹得四下的鈴角随風飄搖。
聽了他的話,王玉溪的眼皮擡也未擡。他輕輕一曬,周身都透着股別樣的風流。待将手中的茶盞置于案上,他才擡起眼來,淡淡盯向謝闵,那黑如子夜的雙眸中蕩着笑,漫不經心地問道:“闵翁真是糊塗,你家的六姑子踢了我的阿弟,卻與天驕公主何幹?”
言至此,他水墨氤氲的眼眸更是一凝,淡淡瞟向不遠處面如寒霜的謝蘊之,風輕雲淡地擺了擺手,氣定神閑的,了然地說道:“罷了,你家這姑子心狠帶煞,今日之過,本就不足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