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複為帝姬
“尚未動筆。”提及那些字,周如水回過眼來,興奮勁頓時散去了大半。她眨了眨眼睛,長長的睫毛如日光下翩然飛舞的蝶,低道:“兕子字不太好,實是懼丢人現眼。”
“油嘴滑舌,故态複萌!”聽了她的話,公子沐笙了然地瞥了她一眼,随手取過案上的一只簡,無奈地點了點小姑子的眉心。
雖說往日裏,周如水都是不認罰的,如今甘願認罰已叫他很是欣慰了。但已過月逾,卻仍一字未動,也實在是說不過去。
周如水卻是冤枉,提到寫字,她便有些煩躁。她不禁用手捂住臉,真想打個地洞鑽回去。
這次,她是真心實意要認真罰寫的。但她畢竟不是尋常人家的姑子,上一世,因為一手字不好,她不知吃了多少暗虧,後來更被安上了個不通文墨的壞名聲。這次第,明知罰抄都是要給琅琊王三看的,她就更不能露醜了。如此,她才左右不敢提筆,往日裏,更是暗暗發奮練字,想着不能再重蹈往日的覆轍。這般,才拖慢了進度。
見她如此,公子沐笙嘆了口氣,他慢條斯理地将簡丢回案上,盯着周如水看了一會,又問:“那你此次來,可是因那劉峥?”
聞言,周如水怔住,她讪讪一笑,巴巴地看着公子沐笙,低低地問道:“阿兄,君父可會重用劉峥麽 ?”
雖然昨日因禦床微陷,三位孝廉被置于朝堂之外都未被封官。但她明白,這只是時日問題罷了。若是三位孝廉都不被用,「察舉制」也就沒了意義。遂他們終是會入朝的,可她又确實不願劉峥得勢。
周如水這語氣,全是不願劉峥得勢。公子沐笙挑了挑眉,他黑亮的眸子擔憂地看向周如水,眼神中亦有困惑,他問她:“你因何怨憤劉峥?”見周如水抿着唇不言語,他笑了笑,帶着十足的寵愛和理解,又補充道:“吾知,兕子不會無故貶斥他。”
他是在道,我知,我的阿妹不會捧高踩低,更不會無緣無故地去貶斥一個低門子弟,你這樣做,定然是有緣由的。
這是兄妹倆人頭一回點破南城門之事,也是了,周如水秉性憨實,從不是喜新厭舊的姑子。她忽然對劉峥改了心思,并且不遺餘力地打壓他。不光劉峥莫名,旁人莫名,饒是公子沐笙也是想不透的。
周如水笑了,她看着光從糊了白絹的窗格中透進來,輝映在公子沐笙俊逸的側臉上。她的兄長,貴氣逼人,優雅卓絕,是她從小到大最欽佩最堅實的靠山。她多想将她所有的經歷都告訴他,但是她知道,她不能!那是誰也不能說的秘密!時人敬畏鬼神入骨,她要是說了,即便兄長舍不得一把火将她燒死,也是不吉。
周如水心底湧上了一抹苦澀,她想了想,無比真誠,無比認真地說道:“阿兄,往日裏,兕子便是被你們給慣壞了!所以,自不曉得人情冷暖,原也只覺得這世上無一個不好人。可如今幡然回首,才知,這世上人皆有兩面不止,便是利字當前藏了真性情,虛情假意的兒郎姑子也是甚多。”說着,周如水嘆了口氣,她無奈地道:“阿兄,劉峥他欺我,騙我,輕視我,卻又利用踐踏我。若兕子還不曉得躲,還不懂得斷心斷念,便是真的蠢了。夫子言,以德報怨,何以報德?兕子不過乘興而為,以直報怨罷了。”
她說的很隐晦,但也很直白。她說她一心愛慕劉峥,一心為他着想,但她卻甚麽也沒有得到!不光竹籃打水一場空,到頭來,還被他算計利用踐踏鄙棄。到頭來,才知道那人是個利字當頭,虛情假意的白眼狼。如此,她怎能不變心?怎能還甘願做他的墊腳石?見他安好?
既然他自視甚高,瞧不上她,狠狠地玩弄了她。那麽,她也會報複,她也見不得他好!
畢竟,以德報怨,何以報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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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這番話,公子沐笙擰着的眉頭漸漸舒展了開來,他安撫地朝周如水笑了笑,默了半晌,才靜靜地問她,“那如今,阿妹如何看待劉峥?”
見兄長并沒有氣惱她的任性生事,周如水松了一口氣。她思索了片刻,才認真地,極盡中肯地說道:“劉峥此人,志大才短,好乘人之弊,非君子之臣。”
周如水的評判實算中肯,她承認他有才智有志向,卻也道他骨子裏傲慢暴力,陰詭喜乘人之危,是個有本事的小人。
聞言,公子沐笙認同地點了點頭,又問她:“兕子,你可還記得,何為治國?”
“治國?”周如水微微沉吟,她不解地望向公子沐笙,明媚的大眼眨了眨,半晌,才輕啓紅唇,徐徐地答道:“臂如村醪市脯,所濟者衆。”
治國之道,就像市集提供酒肉,從而濟養百姓。
自公子沐笙參政以來,議事從來都不避諱周如水。旁的姑子自幼都學女紅後宅之事,只有她,在兄長的庇佑下,無憂無慮,琴棋書畫以外,兼聽國事。雖然,她從前并不好學,但耳濡目染,總有所獲。
公子沐笙看着她,欣慰點頭,揉了揉她的發,聲音更顯溫柔,他又問:“《晏子春秋·雜下之十》你可還記得?”
這是開始考較她的學問了?還是,要勸她莫鑽死胡同?
周如水無奈地撇了撇嘴,擡眼,見兄長筆直的身形如一座皚皚的高山,臉上的淡笑也溫暖得如這世上最安穩的湖水。她心口一松,也笑了。循着記憶,她柔聲地答道:“橘生淮南則為橘,生于淮北則為枳,葉徒相似,其味不同。”說到這,周如水一怔,已有些明白了。
果然,公子沐笙贊許地點了點頭,他微笑着說道:“你不喜劉峥,為兄甚慰。”說這話時,他嘴角噙着淡淡的嘲諷,好似也并不太看重劉峥。
周如水訝然,看向公子沐笙。
便見他一哂,莞爾道:“察舉制是我所提,天下人早便認定了,孝廉若入朝,必會為我所用。即便不為我所用,他們也算是我的門人。遂,朝中打壓他們的人不在少數,就從那日禦座塌陷,孝廉不得受封來說,便已可見端倪了。他們三人,本就長路漫漫,無需我做甚麽,劉峥的前路本就不會太順。然而,天之生人,各有偏長。國家之用人,備用群長。昔日齊孟嘗君門下亦有雞鳴狗盜之徒,若有真用得上他之時,為兄也不會棄其不用。”
聽得這話,周如水一時失言。
但見公子沐笙瞥她一眼,眉頭輕挑。
見狀,周如水雙目微亮,這才後知後覺地想到了其中要處,追問道:“兄長此言,可是道會對劉峥不聞不問?”
對呀!三位孝廉自從入朝,便已被貼上了公子沐笙門人的标簽。朝中黨争從未停止過,兄長只需不聞不問,不暗中相幫,像劉峥這樣無出身無家族撐腰,又無同僚相護的孤寡之徒,定然會步步為艱,苦如雞胗的。而他若無法立身得勢,劉氏一門就不會看重他,如此,劉氏還會是那個沒落的劉氏,根本翻不出天來!
想通其中關節,周如水險些笑出聲來,她還想繼續問話,公子沐笙卻不給她機會,忽而又道:“兕子,依你之見,傅涑,錢闾二人誰堪重用?”
“我并未與他們有過接觸。”周如水撇撇嘴,困惑地搖了搖頭。
公子沐笙卻是淡淡一笑,繼續溫和地問她:“葉落而知秋。昨日君父臨朝,他三人在殿外割席斷交,兕子可知?”
“然。”周如水颔首應是。
“以此為憑,你以為,傅涑,錢闾如何?”
曉得阿兄還在考較自個,周如水細想了想,也想盡綿薄之力為兄長分憂,只得靜下心來細細尋思,直過了一會,她才徐徐計較道:“傅涑有自知之明,是把好刀。錢闾懂得趨避厲害卻做得不夠高明,但又最是高明。”
“哦?“公子沐笙目露欣慰,等着她娓娓道來。
對上兄長期待的目光,周如水臉頰發熱,繼續道:“傅涑性情直莽,一番言語雖然中肯,卻也狠狠得罪了劉峥。錢闾雖也與劉峥割席斷交,但他不言不語,不溫不火,有傅涑在前,倒是兩邊都讨了好了。日後,若劉峥得了勢想要報複,首當其沖會是傅涑。所以,論心機圓通,傅涑不如錢闾。論直所欲言,錢闾不如傅涑。”
看着周如水眸光盈動的雙眼,公子沐笙撫掌大笑了起來,他這阿妹啊!實是個大智若愚的!
他欣慰開懷地拉過了周如水的手,雙眸黑亮如墨,贊許道:“吾妹才智不輸大丈夫!”說着,他又揶揄地捏了捏周如水小巧精致的鼻尖,低低笑道:“待你将字練好了,便是才貌雙全。若不然,一提筆又成了繡花枕頭。”
聞言,周如水氣呼呼地推開了他的手,捂住鼻子,嗔道:“阿兄不是才道天之生人,各有偏長的嘛!”她本是惱了,但對上公子沐笙揶揄的笑眼,直是兩腮鼓鼓,嗔着公子沐笙,卻也笑出了聲來。
見她如此,公子沐笙不禁莞爾,他無奈地搖了搖頭,微風拂過臉頰,柔柔的,涼而不寒。他這個阿妹喲,怎麽這般寶氣!
一直看着周如水走遠,公子沐笙才回過神來。他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的杏花樹,望着那枝頭含苞待放的花朵,嘴角的笑意卻緩緩隐了下去。
他徐徐回首,望向隐在暗處的老翁,低低地嘆道:“術公?這杏花糕,杏花酒,吾亦久未嘗過了。”說着,他便苦笑了起來,慢慢起身,合上了那半開的窗,垂着眼,無力地,徐徐地低喃道:“欲問花枝與杯酒,故人何得不同來”
回應他的,是術公嚴厲的喝止,老翁粗噶的聲音無情而又冷漠,他道:“萬物生于性而死于情,時政多虞,公子身系天下,實不該心有旁骛。”
術公是公子沐笙的幕僚,亦是婁後留在公子沐笙身旁看顧督促他的長者。聽他一言,公子沐笙神情轉涼,冷冷一笑,未再言語。
作者有話要說: 我知道自己的才學是不夠的,只是一直有一個夢,所以膽敢開始寫這個故事,有很多不足的地方,很抱歉。
圈地自萌之作,架空,感謝各位追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