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汴州城
自那日以後，汴州城內便下起了一場大雨，那場大雨來得極為适時，瓢潑大雨驚起陣陣水光，瞬間炸裂的雨聲，像是頃刻之間将一切聲音掩蓋，又或者像是刻意要隐瞞什麽，隐瞞那些不應該被人知曉的事情。
墨炎已經走了，踏上了那條不知是否還能歸來的路。
墨炎在離開前曾說過，只有他能活着回來，他就一定會遵守諾言替蓮生療傷，但如果他未能歸來，那麽…只有抱歉。
蓮生當時笑着說，好。
她明白的，她都明白的，夢境中的世界是未知的，是無法預測的，在那裏面可能會遇見什麽，可能會發生什麽，誰也不清楚，誰也無法預料。
所以他絕對不可能在這之前替蓮生療傷，絕對不可能在這之前自損修為，因為這樣…無疑是在減少他和霜池生還的機會。
但即便如此，即便只是有一絲機會，蓮生還是想将這個消息告訴宋昱。
可是…她找不到他了。
不管她怎麽找，都沒有半點他的消息。
汴州城內宋昱原本住的房間裏已經收拾幹淨，房間內沒有任何的個人物品，他看起來不像是走得極為匆忙的樣子，更像是早有計劃、早有準備。
只是這一次他卻連口信都沒有留下，就這樣離開了。
蓮生給宋昱寫了信，但卻遲遲沒有回音，甚至連這封信都壓根沒人收下，最終又退回了她手裏。
“該不會是出什麽事了？”
蓮生記得最後一次見到宋昱時的場景，那日他将那幅畫送給了她，字裏行間全是她誤會了他，一直勸說她原諒，甚至接受…周澤奕。
“那日的他那樣反常，而後便一聲不吭的離開了汴州城…”
蓮生越是想到這些，也就越是擔心，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于是她當即決定前往青丘，前往青丘尋找他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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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樣，至少要确定他是否平安。
只是蓮生偏偏在汴州城城門口遇見了…周澤奕。
“你為何會出現在這？”蓮生撐着一把傘站在城門口，擡頭望着周澤奕。
“蓮生，我是來找你的。”周澤奕站在街道的屋檐下，他依舊是那一幅白衣飄飄的模樣。
“我以為在這之前，我就已經說清楚了，你的救命之恩，我也算是還了。”
“我要說的不是這個。”
“那是什麽？”
周澤奕深吸了一口氣，而後問道“你為何要隐瞞我？”
蓮生不禁有些想笑“我瞞你什麽了？”
“我們其實早就認識了，對嗎？”
蓮生望着他，目光中沒有半點波瀾。“什麽叫我們早就認識了？”
“蓮生，緋月都已經全部告訴我了。”
“告訴你了？”蓮生下意識的捏緊了手中傘柄。
“嗯，緋月将我們之間曾發生的所有事情，全部都告訴我了。”周澤奕頓了頓，而後沉聲問道“你為何…不告訴我？”
“因為沒必要告訴你。”
“沒必要告訴我？”
蓮生神情冷淡的點了點頭。
“你總說你我早就互不相欠，你總說我們之間早已了斷，但你覺得這樣公平嗎？以前的事情我皆不知道，那些過往我也皆不清楚，只憑着你認為的不必告訴我，你覺得這樣公平嗎？”
蓮生笑了笑，聲音輕柔的說道“我覺得很公平，畢竟這些事情都已經過去太久了，你應該有新的生活了，況且你既已轉世輪回，那些過去的就應當讓它過去，不值得在提起。”
“不值得再提起？你怎又知道我一定不願提起？”
蓮生忽地擡頭，她望着周澤奕，目光淺淺“周公子，你莫忘了，那些事情已經過去太久了，久到連我都難以如初。”
周澤奕自嘲般的笑了笑“你說的對，這些事情已經過去太久，久到連你都會忘記，而我…又何必如此耿耿于懷。”
“我們有緣卻無份，這是天意。”
“蓮生，你可知道我為何修仙？”周澤奕突然問道。
蓮生有些詫異的回頭，有些疑惑的說道“我記得你說那是你的夢想，況且對修道者而言，誰不夢想着能有朝一日得道成仙。”
“不，我和他們不同，我想得道成仙不是為了那些名與利，也不是為了給門派争光，我只是為了能夠擁有長久的壽命，能夠擁有與妖、靈差不多的生命。”
“周…周公子…”
“我從小起便一直有個夢想，夢想着有朝一日能夠修得仙身，夢想着能夠像那些神話故事一樣的長命百歲，甚至但擁有更為長久的壽命。”周澤奕回憶着過往，輕笑着緩緩說道“其實那時候的我并不明白，不明白為何我偏偏會對這長久的壽命如此執着，甚至不惜一切都想要完成，而我的前半生都是為了這一件事而活，為了這一件事而努力着。”
“為了長久的壽命？”
“我也是直到前幾日，直到緋月來找到了我，告訴了我這些過往時，我才忽然明白。”
“你明白了什麽？”蓮生問道。
“我明白我這麽做，我如此執着于這件事，只是源于我想…陪着你。”
“陪…我…？”蓮生半眯着眼，也就越發緊的拽住了手心的傘柄。
“許是執念過于深重，以至于我在知道那些過往後，便忽然明白了我一直以來的心願，想要擁有長久的壽命，不過是想着有朝一日能夠再次與你相遇，或許那時我還能有機會陪在你身邊，而不是像當初一樣不聲不響的離開，或是最終讓你痛苦。”
“你修仙竟是為了這個？”
“是，一直都是。”周澤奕肯定的回答道。
蓮生突然記起，很久之前她曾做了一個夢，那時候的她并不知道這些前塵過往，只模模糊糊的夢見了他，夢見了在青雲山中的他，雖然那時候的她并不知道夢中的人是誰。
但蓮生卻突發奇想的問他，問他是不是玄清門中弟子，她記得夢中的他一臉錯昂的說，他不是。
蓮生是為了尋他才離開的青雲山，在山下她遇見的那人也姓周，他叫周繼，但他卻是玄清門的弟子，而且還是那老頭的師兄，也是當時玄清門中最有望修得仙身的人，可惜他卻很早逝世了。
當初的周繼，是不是也是因為這個心願，是不是也是因為這個願望，才走上這條修仙之路，才拜入玄清門中的嗎？
蓮生只覺得胸口有些沉悶，恍惚間的擡頭看着前方街道上的大雨，看着面前的水光一線，她的思緒莫名有些飄浮。
那幅畫是他離開青雲山後所畫，那幅畫中飽含着他全部的思緒和情感，畫裏還許多他想要述說，卻未能說出口的話，以及他的最終心願。
所以…蓮生怎麽會不明白，她怎麽會不明白。
宋昱說的對，不論是妖與人，還是靈與人，都是不可能會有善終的。
初時，蓮生并不明白宋昱的話，但現在她明白了，他們與人之間壽命的差距實在是太大了，大到遲鈍如妖、靈，也沒辦法全然不顧，況且時間…時間的長流是任誰也無法跨過去，無法完全不被影響。
有時候她也不禁會想，是不是當年的她沒有出于好奇心而選擇救他，沒有留他在青雲山養傷，他們沒有相遇，沒有相互陪伴，那這一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不會改變，他以後的人生也都不會因此而發生變化？
再或則，他應是早就修得了仙身，成為了玄清門中唯一一個修得仙身的人，畢竟…他是如此的天資卓越。
“對不起。”
周澤奕皺了皺眉，“你說什麽？”
“對不起。”蓮生望着周澤奕，她的眸中水光粼粼。
周澤奕微微低着頭，他眼中的光亮逐漸暗淡，而後沉聲說道“我明白了。”
緋月說，愛情這種事情是講究先來後到的。
蓮生并不這樣認為，其實不管她之前是否曾經忘記過他，但只要她想起來了，只要她想起了這一切，她就應該非常清楚，她第一個遇見的人是他，而不是宋昱。
誠然，蓮生也确實有一些，因為他是她第一個遇見的人的緣故，所以當初才會如此在意他，甚至于那般喜歡他。
但他終究還是死了，徹底的消失在蓮生的生命中，這麽多年來毫無音訊。
而真正陪伴她，陪伴她走過最黑暗、最無助的那段時光的人，只有一個…只有他宋昱。
宋昱明知前往金鈴的世界可能再也無法回來，明知前路滿是微笑、難以預料，他還是一如反顧的前往，抱着陪伴她的心情，抱着同她一起就在這個虛假的世界中。
而且從始至終，他都只是說，他希望能有一個機會好好保護她。
那樣的事情，他不願意，永遠不願意經歷第二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