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汴州城
“蓮生，你還會害怕死亡嗎？”
房內微弱的燭火還在風中輕輕搖曳，那忽左忽右的光亮使得屋內的一切都變得不再那麽穩定，而置身于這半暗半明的空間裏，莫名會讓人覺得有些壓抑，視線所及之處皆是一道道還在跳動的黑色長影。
蓮生的目光始終停留在那房內的燭火之上，她的眼神似有些渙散，像是透過這燭火看見了其他的什麽東西。過了許久只聽見她輕聲嘆了口氣。
她不會害怕了，對于一個已經面對過一次死亡的人，她已經不會再感到害怕了。
她還記得第一次面對死亡的那個瞬間，在那之前…或許是在那之前的一刻，她也曾隐隐覺察到了這個結果，只是心中難免懷揣着僥幸，以及她那絕對不能讓步的理由。
萬籁俱寂的時刻，她心中浮現情緒若千，即使過了這麽久，她還依然記得當時心中還有好多話未曾述說，也曾以為永遠沒機會說出口了。
在最後的彌留之際，她曾恍惚間瞧見了他，瞧見了從前的他，一如往初。
但這一次，她是一點一點的看着肩上的劍傷在不斷惡化，一點一點的看着死亡不斷向她靠近，但她除了眼睜睜看着這一切的發生以外，她什麽都做不了，也什麽都改變不了。
“若是當真無法改變，還不如笑着去接受。”蓮生睫毛輕輕顫抖，而後笑着說道“反正我已經活的夠長了，對于人來說也已經是好幾輩子了，只是…”
只是…心中難免還有些遺憾啊。
只是心中…還有許多未達成之事，難免會有些遺憾啊。
蓮生手中緊握的是宋昱給她的那幅畫卷，是他送給她的，周繼生前最珍視之物。
窗外夜已深了，蓮生卻還未下定決心是否要打開這幅畫，她一直在猶豫、一直在拖延，但最終她還是慢慢打開了它。
這幅畫上首先印入眼簾的就是那畫中一大片一大片的青綠，看起來像是在一座山中的景色，只是在那大片翠綠之中，卻有一抹白色的身影夾雜在其中，甚是引人注目。
而在那裏站着的是一位穿着白色裙衫的姑娘，姑娘本是背對着畫而站的，許是有人喚了她的名字或是突然瞧見了什麽，總之姑娘像是忽地轉身看向這邊，看向了那作畫的人。
她眉眼彎彎，笑容異常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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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間所有的光亮似都在這頃刻之間照在了姑娘的臉上，山間的陽光徐徐灑落在她身上，只襯得她的笑容越發明亮奪目、越發讓人難以移開目光、難以遺忘。
這幅畫就像是定格住了畫師眼中最美好的瞬間，定格住了他此生最難以忘懷的一幕。
蓮生只覺得眼眶有些發燙，臉頰莫名有些濕潤，她下意識的拽緊了手中的畫卷，聲音沙啞。“原來你一直所珍視的是這樣一幅畫。”
蓮生忽地伸手去觸碰那幅畫卷，身上的三世鏡便在這瞬間泛出了淡藍色的光輝。
這幅畫是周繼生前最珍視的物品，但這副畫卻并不是他所畫，而是他，真正遇見蓮生的那個他。
這幅畫是在他離開青雲山後，離開青雲山又過了很多年後，才提筆所作，畫中也因此飽含了他這麽多年來卻依然難以忘記的情感和心中無法述說的千言萬語。
那些所有沒能說出口的話，那些所有最終沒能見到的人，全部都寄托于這幅畫上，只希望這副畫最終能夠留下來，留到那個人的眼前。
“一幅畫若寄托了太多的情感和記憶，便極易生出畫妖。”
但這幅畫中卻沒有畫妖。
蓮生望着窗外的夜色，胡亂的擦了擦臉上的水澤。
她一直都記得他的樣子，記得他似永遠那般和煦的笑容，記得他總是溫柔地一遍一遍喚着她的名字。
可惜…最終他們卻是錯過了，一個在山中苦等那人歸來，而另一個卻在山外始終毫無音訊。
她不知道他在哪，不知道他為什麽沒有回來，而他也如此，他不知道她是否還記得他，也不知道這些話、這些事該怎樣讓她知曉。
但那些話他當年沒有說，便再也沒有機會說與她聽，而當年的她不知道，也就永遠不會明白，他的心意。
不知為何，蓮生突然想到…若是當初沒有發生那意外，若是當年他順利完成了那些事，回到了青雲山中，他們能夠再次重逢，是不是一切都會截然不同？
“如果是這樣…他第一句話會說什麽？”
蓮生想了半天卻是連一個字都想不出，只是搖了搖頭，而後猛然發現…她已經想象不出來了，她終究還是想象不出來了。
已經過了這麽久，經歷了這麽多了，她也遇見了那麽多的人，現在的她，除了還記得他的樣子，除了記得他的笑容，他對她來說…已然陌生。
畢竟，都已經過去這麽久了，即使是妖，即使是對時間最為麻木和無感的妖，也都會有改變和察覺了。
況且于現在的她來說，如果真要說的話，她記憶中遇見的第一個人并不是他了。
“緋月。”
緋月原本正坐在院子裏悠閑的品着茶，見到蓮生後便揮手示意身旁的人全部退下。
蓮生見那些人都離開後，開口問道“那些話是你給他說的吧？”
緋月笑了笑“我知道你指的是什麽，但…不是我，很遺憾這些話都不是我說的。”
“如果不是你說的，為何他會這麽巧的與我說了這些話？幾天前你剛好也說過類似的話。”
“他為什麽會說這番話，我并不知曉，不過你剛剛也說了，那也是在我說過這些話的幾天後，在這幾天的時間裏他可能見過我，也可能見過其他人，不是嗎？”
蓮生皺了皺眉，“真的不是你嗎？”
“蓮生，我們這麽多年的感情，難道還比不過他？”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而且…”蓮生頓了頓，繼續說道“他對我也很重要。”
“很重要？有多重要？”緋月皺了皺眉。
“緋月，我在意他，因為我喜歡他。”蓮生低着頭，輕聲說道。
緋月握着茶杯的手顫了顫，而後一臉震驚的擡頭看着蓮生。“你說什麽？”
“我說我喜歡他。”
“你…你怎麽…你怎麽可能會喜歡上他？”
“我知道以現在的我而言，我并不應該喜歡誰，畢竟…一個将死之人的情感，不論是對誰來說都只會是一種累贅。”
“不，我不會讓你就這樣死掉的，但…”緋月前面的話非常混亂，她的聲音很輕，輕到蓮生并沒有聽明白她到底在說什麽，只見她低頭沉思了一會，繼續說道“你一直以來最在意的、最喜歡的不都是他嗎？”
“他？”
“你當初為了他才離開的青雲山。”
“可是他已經死了。”蓮生低下頭，輕聲說道。
“就算死了，只要他的魂靈不滅，只要他還會出現在這世間，還會輪回轉世，那你就還有機會與他再續前緣。”
蓮生笑着搖了搖頭，“緋月，我與他已經結束了，他應該有新的生活，我也是。”
“不，你只是因為這段記憶曾經缺失過，所以一時之間難以…”
蓮生打斷了緋月的話“你現在怎得比當初的我還執着？”
“我不是執着，而是他…我一直都知道他對你來說是多麽重要的人。”
“我和他之間已經經歷了太多，有太多的人和事橫在我和他之間，已然是時過境遷，而且就算是轉世，就算…總之，那人也再也不是他了，即便再相似，也不會是他了。”
緋月抿了抿唇，而後笑着說道“你只是無法釋懷而已。”
“怎麽說？”
“畢竟你怨了這麽多年，恨了這麽多年，有一天突然有人告訴你，你不該怨他，不該恨他，所以一時沒辦法這麽快轉換過來。”
蓮生搖了搖頭“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一直以來都很清楚我想要什麽，不想要什麽，所以當初我可以為了他義無反顧的下山，而現在我也能當斷即斷，痛快的放下這一切。”
“這世上的感情哪有這麽簡單，要真是可以這樣說斷就斷，哪會有這麽多的癡男怨女？”
“但這世上也并不只是癡男怨女啊。”
緋月神色之中滿是擔憂“蓮生，你要明白只有和他在一起，你才能夠幸福。”
“為何…”
“打擾了。”紅溪閣的管事站在院子門口畢恭畢敬的說道。
那人走至緋月身側，附在她耳邊小聲的說了幾句，只見她的神色霎時間喜上眉梢，而後卻又變成了憂慮。
“發生什麽了？”蓮生擔心的問道。
緋月半眯着眼，輕聲嘆了口氣。“蓮生，墨炎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