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廣陵城
蓮生不記得從何時起，他便開始每日與她講述山下的那些事情。
他是個極有耐心的人，經常講起一件小事，他就可以絮絮叨叨說個不停，他總是講得非常清楚，一絲不茍。
其實，她對他所說的有關外面世界的東西是感興趣的，但她卻偏要故意皺着眉問他“你為什麽要給我講這些事情？”
“覺得…你會感興趣吧。”
“我不感興趣。”
“山外有一種零嘴叫冰糖葫蘆，酸酸甜甜的很好吃那東西的模樣又是圓滾滾、紅彤彤的，很多姑娘都喜歡，我猜你或許見了也會喜歡。”
她瞪着他。
他笑着柔聲問道“怎麽？你不喜歡嗎？”
“…不喜歡！”
“你都沒見過，怎麽就知道一定不會喜歡？不過，如果将來有機會，我會買一串送你。”
“什麽時候？”
“應該不會太久吧。”
他總是喋喋不休的講着山外的規矩，講着他這些年的所見所聞，卻鮮少講過他的經歷。
雖然他所描繪的那個世界，她從未去過，但她依舊能夠從他的話語中感受到，那應該是一個非常熱鬧和美好的地方，更重要的是，他很喜歡那裏。
那時起她便一直明白，他是屬于外面的世界，所以終有一日他會回到那裏，回到那個熱鬧的世界中去。
也正是如此，在他說，他要走的時候，她沒有感到任何意外，甚至毫不猶豫的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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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問她，願不願意等他，等他回來。
即便這個等待，并不知道最終要等的是什麽，即便他從未表達過他的心意，但她還是想都沒想的答應了。
畫面驟然變化，在這快速流失的畫面裏，她并不清楚過去了有多久，只依稀感覺那應該是一段很長很長的時間。
他一直…一直都沒有回來。
有一日，她決定不再這樣苦苦的等下去了，她要下山去找他，無論怎樣她都想要個答複，即便是這承諾也好，心意也罷，她都想要個最終的答複。
離開青雲山後，她走過很多地方，也遇見了一些人，但一直都沒有他的消息，确實他連名字都未曾告訴于她，她又該怎麽找？
後來她遇見了緋月，她們也因為緋月以前犯下的事情，而被玄清門的人給盯上了。
那晚面對玄清門的圍追堵截，她讓緋月先跑，她留下來作為掩護。
最先追上她的兩人是玄清門的普通弟子，她輕輕松松就将他們兩個打暈在地，就在她準備快速離開現場的時候，他出現了。
只是一眼，她便認出了他，即便她還沒有看清楚他的樣子，她依舊能夠認出他。
她猶如被人點了穴道般的呆呆愣在原地，她望着他，眼中一片動容。
但他卻是一副完全不認識她的樣子，他極為不悅得皺了皺眉，而後毫不猶豫的對她出手。
她被他們帶去了玄清門，被封住周身靈力，關入了玄清門中的地牢裏。
被關入地牢的三日，他也從未來過牢中看她，就像他…真的忘了她一樣。
第三日，她沖破了周身禁制，毀了玄清門的地牢。
那晚她站在玄清門所在的山中，回頭看着牢中的妖魔頃刻之間如鳥獸散的場景，她笑了，笑得眉眼彎彎，笑得有些難受。
她沒打算離開，她知道她這樣做的後果是什麽，但她依舊不願離開。
她要去找他，她還要問他，為什麽。
她是在山峰處找到的他，那時他正坐在樹旁撫着琴。
她問他“為什麽…你沒有回來。”
他望着她，神色之中再沒有昔日的燦爛耀眼。“姑娘？你認錯人了。”
“你放心，我不是人，所以我絕對不會認錯。”
他望着她，目光中滿是陌生。
“以前你問我，你問我可願等你，我說好。”蓮生淡淡笑着，睫毛輕輕顫抖“我答應了你，我便一直在山中等你，可你呢？你食言了，你一直沒有回來，甚至連半點音信都沒有。”
“姑娘，我并不認識你。”
“你們人可真是薄情寡義，轉瞬便能翻臉不認人。”
那日她望着他，她一直在笑，笑得格外冷漠，也滿是絕望和無助。
她等了他那麽久，她也曾幻想過那麽多次，他們相逢時的場景，她也曾想過那麽多種他沒有回來的原因，但她卻從未想過，竟然是這樣的結局，所有的一切只換來了一句，不認識。
她晃神了，再次醒轉來的時候，印入眼簾的是玄清門那些好整以暇的衆多弟子，他們在擺着某種陣法，即使陣法還未成型，她也依舊能夠感覺到其中的森然劍意。
而後一轉眼，她便瞧着他舉着劍狠狠地向她刺去，那一劍刺得格外迅猛和狠辣，以至于她一時間毫無還手之力。
那晚夜色很深，他劍上的白光格外刺眼，刺得她眼睛生痛，也是從那晚以後，她便開始讨厭那些刺目的光輝。
她被這強大的力道給推得跌下了山，她沒有立刻死去，只覺得周身都疼，最疼的還是肩上的劍傷。
她望着那遮天蔽日的樹林，她痛得咬緊了牙關，卻也不哼出一聲，恍惚間流下了兩行眼淚，最後昏昏睡去。
身負重傷，卻沒有死去，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
再次醒來時，她不是在玄清門的山下，而是在青丘，肩上還裹着厚厚的一層草藥。
青丘的小狐貍告訴她，她是被他們撿回來的，而救她的那只狐貍，叫做宋昱。
宋昱是青丘中除了族長以外唯一的一只八尾妖狐，他與別的狐貍不同，他不喜歡青丘簡單而平靜的生活，他極度留戀凡塵，留戀凡塵的繁華與轉瞬即逝。
她在青丘躺了足足有半年有餘，但肩上的傷口卻始終無法痊愈，那藏匿于傷痕處的森然劍氣總是不斷得将愈合的傷口再一次的割開，周而複始。
她與宋昱的接觸并不多，除了偶爾過來給她換藥時會說上幾句以外，更多的時候兩人也只是沉默。
“我要回去了。”
宋昱問道“去哪？”
“回青雲山。”她望着窗外，平靜地說道“我下山不過就是為了找一個答複，現在…雖然不盡如意，但也算是找到了，我也該回去了。”
宋昱望着她，目光沉沉“其實…你可以留下來。”
“什麽？”
“沒什麽。”宋昱微微轉過身去，繼續說道“人與我們不同，對他們來說，情感是他們最不缺的東西，也正是因此，他們的感情總是來得那麽容易，而又極易轉身失去。”
“你既然這樣認為，那你為何總愛留戀凡塵？”
宋昱頓了頓，繼續說道“我和你不同，我不是為了找人，也不是為了尋找什麽感情，我只是為了…麻痹自己。”
宋昱最後的一句話說的很輕，輕到那時的她根本沒有聽清楚。
宋昱說道“你回去也是好的，青雲山中常年靈力充沛，對你的傷也有好處。”
“我的傷還能好嗎？”
“能，只是要費些時間。”
她笑了笑“對我們來說，最不缺的就是時間啊。”
她離開了青丘，踏上了回青雲山的路，只是在這之前她算出了柳依依命中劫難将至，為此她立刻趕往洛陽城，但…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柳依依已經死了，她是自己一步一步地走入這院中池塘，溺水而亡的，死後的她心中滿是怨恨，時時刻刻想着讓張桤松為他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讓他在極度的痛苦中死去。
“這世上有很多事情遠比死亡來得更加痛苦和殘忍，你想讓他得到報應，我可以替你完成，但同樣你也需要得到相等的懲罰，為此我會将你部分魂靈封入這金鈴之中。”
蓮生早就察覺到了柳依依有化為厲鬼的征兆，為了讓她能逃過這一劫，蓮生将她封入金鈴之中，在金鈴的世界裏，她依舊是即将化為厲鬼的柳依依，而成不了真正的厲鬼。
只要她在這金鈴的世界中能夠看破過往，放下怨恨，那麽她依舊能再次獲得投胎轉世的機會。
她明明早就決定，替柳依依設法躲掉這一劫難就回到青雲山，但偏偏…在知曉玄清門要剿殺狼妖時，她還是擔心的立刻趕了過去。
千年狼妖有多厲害，玄清門的人很清楚，但他們卻不知道，這狼妖一直以來都是靠着吸食其他妖或人的精氣來進行修煉得，所以它的實力早已遠超他們的想象。
當時的場面格外混亂，玄清門的人嚴重低估了狼妖的實力，那一戰他們損失極為慘重。
但即便如此，玄清門的人在面對這發了狂的狼妖，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想到撤退或是逃跑。
一切都如緋月所講，緊要關頭是她出現救了他，但她…同樣也因為肩上的重傷，而不再是狼妖的對手。
即便她費力的擋下了來自于狼妖的致命一擊，但她也同樣非常清楚，面對狼妖她毫無勝算。
她記得狼妖利爪狠狠貫穿身體時的窒息和鈍痛感，她在那一刻恍惚之間似瞧見了徐徐陽光，似聽見了潺潺流水，而他還是如以前一樣，站在樹旁，笑着望着她。
他說，蓮生，我回來了。
終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