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喜事 [VIP]
遠哥兒和程昱之的事情都漸漸有了眉目。
程昱之自小就天資聰穎, 父親在程家村的族學裏待了六七日,便相中了他。雖然培養的族人不止他一個,但他是父親最看重的。
程家底蘊薄, 能給他提供的也不過是筆墨紙硯和餘杭最好的書院——家中的教書先生不過是讓她和幼弟不至于做睜眼瞎, 在科舉之道上, 明毅書院的先生倒比程家私塾的先生要精進些。
至于京中的世家大族,要麽是有自己的族學, 要麽是延請名師單獨教導,亦或是到退下來的大賢開設的書院潛心修學, 程昱之能靠有限的條件考上舉人,已經很能證明他的天分了。
是以程昱之的事情, 她也不過是能幫着操持些衣食住行的事,讓他進京趕考的路途順利些,不至于在考場被餓暈熱暈抱憾而歸,其餘的,便是盡人事聽天命了。
遠哥兒還小,正是定性的時候, 若是能請到一位名師予以教導, 未來的路會順暢很多——且官場上十分講究門生論,若是師從一位有家族有背景的大儒, 日後入了仕,也會比尋常的寒門士子多一份依仗。
程柔嘉想起昨夜雲收雨歇,溫柔缱绻之際,那人撫着她的腰側緩緩摩挲時漫不經心吐露的話:“……你弟弟的事我已經打聽過了。宋相家如今舉家回了祖宅金陵, 宋家庶房的宋五爺是六年前的進士, 如今也從官場上暫退了下來, 在蘇州府的一座山上開了書院授課, 我可以讓人送一封舉薦信去,讓你弟弟去那裏讀書。”
“宋家?”她眨了眨眼,覺得似乎聽過,但又不甚清晰:“宋五爺既然是進士,為何要退出官場?”
薛靖謙嗅着美人桃花香露的幽香,在她頸窩處低笑着解釋:“宋相是很固執的一個人,一直以來的心願就是想變法,可朝中有不少人反對,方大人又與他政見不合,陛下要擡舉方大人,自然就只能先撂下宋家……宋相在先皇在時,已經當過好幾屆的會試主考官了。”
會試出來的進士與同進士,都得稱會試主考官一聲老師,算算年頭,宋相手下的門生的年紀,正該是在朝廷中大放異彩的時候。可政見不合是要命的,連累着舉家都遷回了祖宅,可見是在京中沒有立足之地了。
這樣的人家,薛靖謙卻要費心地讓遠哥兒進去……
她靠近了些,氣息輕吐,眼中閃着異樣的光:“您的意思是,宋相還有機會……”
宋家有舉家避世的風骨在,宋相又曾官至一品,桃李滿天下,若是遠哥兒通過宋五爺能得到宋家的賞識,宋相起複之日,遠哥兒的前程便也明晰了。
聞言,薛靖謙漆黑的眸子中多了幾分笑意。
他從前不曾和阿元講過政事,但她一向聰慧,什麽事都是一點就透。沒想到,連尋常女子看不穿的政事也能稍一提點就直切要害,倒不枉費他一番費力。
薛家和方家是姻親,他不便直接向宋家讨人情,但從庶房的宋五爺入手,就簡單多了,若是她的嫡親弟弟有天賦,不消他再多費力氣,宋五爺自然會培植自己的門生。近水樓臺,借此夠上宋家和宋相,也不是無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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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她是官家女子就好了,哪怕只是小門小戶出身,他應也能與她琴瑟和鳴,相敬如賓……
念頭閃過,他微微泛亮的眸子染上了一層莫測之色,輕輕吻上她的眉心,一路下滑:“我記得,你說過你還有個早亡的伯父?”
嬌喃嗚咽聲逐漸沒入交纏的唇中,她只來得及發出“嗯”的聲調予以回應,就又陷入了風雨中。
來不及思考這沒頭沒尾的一句話。
……
正月裏,薛家迎來了全年最大的好消息。
宮裏下了聖旨,封大皇子為東宮太子,擇日舉辦冊封大典。
壓在薛家人頭上最大的疑慮終于消失了。
陛下登基以後,雖一直敬重中宮,夫妻恩愛,但男人總也有劣根性,尤其是有了權柄的男人。陛下登基以來的這些年,宮裏也進了不少美貌年輕的新人,生下皇子公主的不在少數,大皇子雖是嫡長子,但也不是非他不可——貴妃膝下的四皇子,曹美人膝下的七皇子,身子骨也都很好,瞧不出明顯的劣勢。
聖人又正值春秋鼎盛,照薛家人最初的想法,是已然做好了奪嫡的持久準備的。但沒想到,大皇子還未滿十四歲,宮裏就直接跳過了冊封親王這一環,直接封了太子。
侯夫人唐氏很是高興,在府裏放了一籮筐又一籮筐的銀裸子打賞下人,陣勢倒比除夕那日還要熱鬧些。
這還不夠,她見自己身子骨好多了,還要去大覺寺拜佛祖上香還願。薛靖謙生怕母親再颠簸着了涼,只好選了一日休沐的時候,全家人都陪着侯夫人去大覺寺上香。
方氏稱病沒有同行。
程柔嘉不由想起那夜聽到的故事。
也不知她是覺得無顏再踏入那佛門聖地,還是并不覺得大皇子冊封太子對她來說是好事……如今滿府裏都知道等大爺辦完差事回來,就會張羅分家的事情,方氏這些日子越發閉門不出,西府的什麽事都無人知曉。
到了出門那日,承平侯府的大門難得大開,侯夫人由于媽媽服侍着上了最大的那輛馬車,後面跟着聞樨山房幾個得臉的大丫鬟坐的小馬車,接着便是三夫人的馬車,池姨娘與一雙兒女的馬車和程柔嘉主仆的馬車。當家的老侯爺、薛靖謙和薛靖興兄弟則是騎馬側行,侯府的護衛裏三層外三層地圍了,超一品王侯的倚仗在最前面開路,浩浩蕩蕩,引來無數目光。
大覺寺那邊一早得了侯府的打點,派了孔武有力的僧人手持禪杖守着山門,不許外人進。主持大師親自在山門前面相迎,侯夫人笑着還禮,一行人先去了大雄寶殿拜了佛祖捐了香油錢,侯夫人甩出幾張上吉的簽子,當即心花怒放地又添了一千兩銀子的香油錢,主持大師捋了捋銀白長須,迎了一衆女眷進了後院的廂房休息。
男人們則随後跟着主持大師去喝茶了。
山路難行,縱然有轎子,出門這大半日侯夫人仍是不免面露倦容,但仍含笑聽着薛丹如笑眯眯地說着方才路上看到的風景和見聞。
小丫頭一向有分寸,在嫡母面前活潑卻不吵鬧,眼瞧着侯夫人似是想要休息了,就又拉着雙胞兄長借口去外面玩退了出去。
程柔嘉難得出門,倒不覺得疲累,笑眯眯站在槐樹下面同池姨娘說笑。過了兩盞茶的功夫,聞樨山房的一位大丫鬟過來禀報:“唐二夫人和表小姐正巧想來上香,僧人們将人攔着,聽說咱們兩家是姻親才放進來,這會兒正坐着轎子往這裏來,想給夫人請個安。”
唐二夫人?
那豈不是侯夫人娘家國公府的夫人。
侯夫人嫡親的侄女和弟妹過來了,她們可沒有置喙的道理,池姨娘便笑着道:“夫人剛小憩了片刻,姑娘且進去說一聲吧。”
那丫鬟便哎了一聲,笑着掀簾子進去禀報了。
不多時,廂房裏便又熱鬧了起來,丫鬟們魚貫着進去伺候侯夫人梳洗。
池姨娘和程柔嘉便瞧準了時機進去,站着一旁等着待客。
瞧上去四十有餘的婦人笑眯眯地進來。
她穿一身鹦鹉綠的杭綢褙子,頭上插了雙股的赤金銜南珠金釵,又再側邊插了支嵌蜜蠟石與貓眼石的金簪,耳邊還有一對金鑲翡翠的耳附。金飾又多又沉,壓得她脖子都有些彎,瞧上去倒不像個官家夫人,像是哪家暴富的商人家的大婦。
她身後則跟了個小姑娘,十六七的模樣,穿着大紅刻絲雙喜紋的褙子,神色溫婉,舉止端莊,眉間有一顆痣,本應讓整個面容生動起來,偏偏她生了一張圓臉,便越發顯得循規蹈矩、繩趨尺步。正是唐家二房的嫡出小姐,唐玉清。
侯夫人笑着讓人奉了茶,請娘家的親戚坐下,精神瞧着是比方才好了很多。
寒暄幾句,她便拉起唐三小姐的手,親昵地拍着:“過年的時候聽說玉兒病着,我要去瞧你也不讓,說什麽怕過了病氣,現下可好些了?”
提起這樁事,唐二夫人的臉色頓時有些黯淡。
見她不答話,唐三小姐目中閃過一絲焦急,又笑道:“承蒙姑母挂念,眼下已經是大好了。聽說姑母前些日子也病了一場,是以我和母親才非要上山來想瞧瞧姑母。如今一,果真是家有喜事,讓姑母病痛全消了。”
侯夫人望向唐三小姐的目光就更柔和了一些。
對于弟媳鄒氏,她向來是有些看不上的。但她與二弟姐弟之情濃厚,對他膝下唯一的嫡女也素來是頗為照顧的。
“玉兒這張嘴啊,真是甜得很。也不知道将來什麽人能有福氣娶到玉兒這樣的好姑娘。”侯夫人例行客套地贊許了一句。
唐二夫人臉上的笑意消失殆盡,竟忽然拿起帕子開始拭淚:“這孩子也是命苦。好好的親事,竟就……”
大有故事的樣子。
程柔嘉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地聽到這裏,不免擡頭看了一眼唐二夫人,卻正巧撞上唐三小姐溫和中帶着審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