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
氰.化物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劇.毒, 計量足夠的話能瞬間要人性命。
許溫岚在醫院急診室實習過, 遇到一個氰.化物中毒的患者,最終因搶救無效而身亡。
有了這次失敗的經驗後, 許溫岚能判斷出針頭的毒就是氰.化物。
針頭的毒素雖不算太大,但計量絕對是被殺手測量過的,短暫時間內得不到治療的話, 能輕而易舉地奪取一個成年男人的性命。
此時的方奕旸處于驚厥狀态, 瞳孔先收縮後放大,肢體陣發性微微抽動,呼吸越來越困難, 仍然無意識握緊許溫岚的手,仿佛抓住懸崖邊的稻草,又仿佛不願遺失最重要的珍寶。
殺手奸邪的獰笑:“哈哈哈,他不可能活的, 你們救也白救。”
男保镖捆綁住他的雙手,猛地往他背部踹了一腳:“閉嘴。”
許溫岚的手指不自覺打顫,狠狠用指甲捏了掌心, 強撐着鎮定下來。
關心則亂,在這要命的時刻, 絕對不能亂。
她小心翼翼地拔下針頭,用繩子結紮住他受傷手臂的近心處, 對身旁站着的兩個保镖說:“去樓下藥鋪買瓶高錳酸鉀溶液,快點送他去最近的醫院。”
殺手被捆綁在屋裏,嘴裏塞着男保镖的臭襪子, 冷冷地看着他們離開。
男保安背着方奕旸下樓,到車庫取車載方奕旸去醫院。女保安迅速買完藥趕上車,許溫岚取到高錳酸鉀,用來沖洗方奕旸手指的傷口部位。
“沒事的,你不會有事,現在帶你去醫院,醫生會救好你……”
許溫岚柔聲安慰他,淚珠不止的滑落。
其實她知道他聽不清楚,就是想一句句說出來,更像是在安慰她自己。
男保镖在前座駕駛車輛,不顧一切的超速闖紅燈,争分奪秒的搶奪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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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奕旸的肌肉開始松弛,呼吸漸漸緩慢,意識很可能徹底喪失,再耽誤一點時間,恐怕……
許溫岚緊緊握住他的手,仿佛想拉回他被死神鐮刀勾住的靈魂,聲嘶力竭地說:“撐住,我不準你死!”
“他……他快沒呼吸了……”女保镖愕然地說。
許溫岚顫抖地探了探他的鼻息,發現确實如她所說,他的呼吸像是快燒盡的油燈,差一點點就徹底熄滅。
“只要還有心跳就行。”她自我安慰的說。
在轎車後座上,許溫岚放平方奕旸颀長的上半身,兩指掐住高挺的鼻翼,俯下身做人工呼吸。
最近的醫院距離公寓二十分鐘車程,許溫岚卻覺得每分每秒像針刺似的漫長,她像機械似的不停做着人工呼吸,然後摁住他胸口的中央線做胸外擴壓,手臂僵硬得發疼痛。
好不容易趕到醫院,接到急救電話的醫務人員,搬來擔架床扛起方奕旸進搶救室。
許溫岚的雙腿一陣麻痹,一瘸一拐的跟着擔架床跑,眼睛由始至終盯着方奕旸,等進來搶救室,護士不再讓他們進去,拉起的藍色帷幕将方奕旸的身影遮住後,許溫岚呆呆坐在急診室門外,用手捂着幹涸的眼皮。
兩個保镖給她買了些需要的物品,詢問要不要到旁邊找個賓館休息一下。
許溫岚搖搖頭,要他們兩個先回去,方奕旸由她來守着。
兩個保镖表示明天很早會過來,要許溫岚好好照顧自己。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失,到了後半夜,偌大的醫院走廊的人影稀疏,困意像海潮似的席卷過來,她雙手環抱自己的胳膊,頂多靠在椅子小睡一會。
難道她是天命煞星嗎,她自嘲的想,親眼目睹父親和哥哥的離世後,又一個重要的人即将離開自己。
不不不,他還在裏面搶救,還有一線生機,她告訴自己,就算什麽也做不了,也要一直一直陪伴他。
晨曦透過窗棂爬進昏暗的廊道,許溫岚低垂着頭顱僵硬得像一座石像,這時,一只粗糙有力的手輕拍她的肩膀。
許溫岚撐開沉重的眼皮,擡頭看向眼前朦胧的白衣身影。
“病人已經脫離危險。”
這句話像一針強心劑,困意蕩然無存,她的心髒怦然直跳,仿佛在恢複耗盡生命力
她哽噎的語無倫次:“太好了……謝謝醫生……謝謝……”
“等病人穩定下來,你可以看看他。”醫生認真看她一眼,“你做的搶救措施很及時,以前學過醫療方面的內容嗎,或許你也是醫學生?”
許溫岚怔了怔,輕輕地點頭。
男保镖提着一袋子的早餐出現,聽到方奕旸脫離危險後,籲了口氣,然後去住院部給他安排單人病房。
一個小時後,搶救室的大門終于打開,擔架床擡着昏迷不醒的方奕旸出來,許溫岚騰地一下站起身,跟着他們來到單人病房,一眨不眨的盯着,躺在床上煞白無血色的俊臉。
她擦擦眼角的水漬,欣喜寬慰的笑出聲,坐在病床邊,輕輕勾住他垂下的手指,仿佛想把自己的生命力灌輸給他。
沒事,他還安然無恙,對她而言,世間沒有比這更美好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哎,我爸也生病了,在醫院打吊針。
世界上沒有比家人健康更重要的事。
☆、維特與摩托車
經過搶救後, 方奕旸躺在病床上昏迷不清, 靠輸液和高壓氧維持生命。
許溫岚困了就在單人病房的沙發睡一覺,除了吃飯睡覺之外, 平日沒事就寸步不離的守着他。偶爾用毛巾擦拭他削長的面龐,絮絮叨叨地說些漫無邊際的話,仿佛昏迷的他能聽見自己說話一樣。
“跟你說件很無趣的事, 我很想要一個八音盒, 小時候跟父親學過木工,曾做一個木頭八音盒,後來才知道八音盒需要發條和電力, 比我想象的複雜多了。”許溫岚憋着笑說,“後來木盒子用來裝內衣,你應該有印象吧。”
“我好像沒那麽怕醫院了,要是能重來一次的話, 我可能不會輕易辭去醫院的工作。”
“抱歉,我不該不信任你,為了救我連命也不要的人, 用以身相許來報答,會不會太老土了點?”
“只要你醒來, 我願意答應你任何要求。”
每一句話像掏心窩說出來的,講着講着漸漸口幹乏力, 她偎依他的手臂趴在床邊小睡一會。
恍恍惚惚間,她又夢到小時候,身子歪靠在父親寬闊的後背, 專注的盯着他一刀刀的雕木頭。
父親雕刻的是捧着花束的女人,齊腰的長發飄逸的襦裙,栩栩如生得捧在父親的掌心。
木雕女人的臉有點模糊,她湊過身想看清她的長相,父親一反尋常的将木雕抛進火坑裏,猩紅的焰火吞沒木雕,卡茲卡茲作響,黑色的煙氣像惡魔張開的黑爪,灌入她的咽喉,嗆得她劇烈咳嗽。
打那以後,許溫岚覺得長發齊腰很好看,潛意識的蓄起長發。父親反感她一直留長發,為剪掉她過肩的頭發,還自學一套剪發的手藝。
許溫岚那時怪他父親蠻橫,直到他辭世後,卻不願剪掉自己的頭發一分一毫。
這一次不再是單純的喜歡,而是每次剪發都會想起她的父親。
夢漸漸游離回現實,嗆人的煙味還在鼻尖,萦繞不散。
她緩緩地撐開眼皮,窗外的曙光穿透進來,迷離惺忪的眼眸,床頭枕上靠着一個男人,淡黃的光芒朦胧他的面容,依稀可見他眉眼的輪廓飽含笑意。
随着視線漸漸清晰,他俊美逼人的面容愈發分明,即便是臉色透露着病态,他蒼白幹裂的薄唇始終擒着迷人的弧度。
他是笑容有親和力的男人,對誰都笑臉迎人,她常常諷刺他是笑面虎。
但他對她的笑不太一樣,像是發自內心肺腑的笑,她能夠感受出來。難言的喜悅瞬間沖昏頭腦,她張張嘴想開口說。
“別告訴我,你昨晚一直趴着睡。”他語氣帶着深深的責備,話鋒突地一轉,低聲的笑着說,“其實你晚上可以睡我旁邊。”
許溫岚擰起眉頭:“那邊有沙發,我用不着跟你睡一起。”
“情侶可以睡一塊啊,這張病床挺大的。”一個亮嗓門猝然打斷兩人的對話。
許溫岚擡頭一看,發覺方廖遠立在窗口邊,深怕不顯眼似的穿着大紅衫,右手別在背後,看戲似的盯着兩人瞧,一臉賊兮兮的壞笑。
許溫岚詫異地問:“你怎麽過來的?”
方廖遠得意地揚揚眉毛:“我可是包打聽,我哥傷成這樣,就不能過來看看啊。”
方奕旸冷淡地說:“說人話。”
方廖遠被堵得沒話說,撓撓後腦勺:“好吧,是媽跟人打電話,我無意聽到她講到老哥在醫院……”
許溫岚感覺挺詫異的,方奕旸的母親知道兒子在醫院,怎麽不過來看望他。
方廖遠拉開窗戶,一股風刮了進病房,來到一股刺鼻的煙味。
許溫岚深吸一口聞了下,看向他一直藏着的右手:“是你在抽煙?”
怪不得她睡覺夢到煙味,原來源頭在這裏啊。
方廖遠明顯的繃緊起背脊,揚了揚左手:“啥也沒有。”
方奕旸表情很是認真:“看來你的零花錢太多。”
方廖遠在他哥面前,身影縮小了半截:“我快窮得連煙頭都要賣不起了,哥你還要繼續扣我錢啊。”
方奕旸挂上招牌式的微笑:“那我可以考慮一下,要你的私人教師多布置些作業,全部做完才發放零花錢。”
方廖遠将煙頭甩在地上,一腳跺滅,崩潰欲絕地抓抓頭:“老哥,你太欺負人了,我是你親弟弟啊!”
方奕旸說:“煙頭撿起來,我沒教過你随地亂扔。”
“哥哥嫂嫂慢慢來,我先回去了。”方廖遠縮到門外,腳底像騰雲駕霧似的,跑得無影無蹤。
“好的不學,光學壞的。”方奕旸看向許溫岚,眼光變得深邃,“他跟你一樣,都不讓我省心。”
許溫岚幹巴巴的說:“我又不是小孩,就不饒你方大爺費心了。”
“可是我想為你操心,那樣我還能輕松點。”方奕旸笑了笑,“昨天好像有個人在我耳邊說話,唠唠叨叨的,硬生生把我吵醒來。”
“你昨晚是做夢吧。”許溫岚掩飾尴尬的別過頭,暗想千萬別聽清她說的話。
方奕旸問:“是不是我任何要求,你都願意答應我?”
許溫岚很想否認,但還是勇于承認下來:“直接說吧,你有什麽要求?”
方奕旸摩挲下巴,用心琢磨一下:“這個要求很寶貴,等我以後想到再說。”
方奕旸偏要賣關子,許溫岚表示挺無奈的,其實對她來說,只要他能醒來,什麽請求她都樂意接受。
現在方奕旸的身體在恢複期,剛開始兩天走路都有點飄,許溫岚照顧他洗漱上廁所吃飯,轉悠得像個老媽子,還染上了唠叨的毛病。
“少看電視,你得休息了。”
“喝點粥舒服點,不能一點東西都不吃。”
許溫岚發覺他整個人窩在被窩裏,輕輕掀開被子的一角,看看他躲在裏面幹什麽,一只修長的手臂從被窩裏鑽出來,像魚鈎似的勒住她的腰,猛地往床鋪裏拽。
方奕旸雙臂像牢不可破的桎梏,困住倒在床上的許溫岚,熾熱的目光逡巡着她的臉蛋,薄唇若即若離的貼近。
許溫岚怔忪的對視他,鼻翼萦繞迷人的男性氣息,恍然間想起衣櫃裏窺看的“罪惡”,一股熱流從腦海裏洶湧澎拜的灌滿全身,生怕挨着罪惡的地方。
她目光游離恍惚:“這是幹嘛,放開我!”
他勾唇一笑:“我想要你歇一歇,別老是忙個不停。”
許溫岚确實挺累的,但為了照料他顧不了那麽多,還是不服輸的說:“這是我願意做的事,你躺着休息就可以了。”
“嘴皮子真硬。”方奕旸傾下身,一下子蓋住她,“我就喜歡你吃軟不吃硬。”
許溫岚嘴唇接觸到柔軟,瞬間懵了,擡手用力推開他,他的胸膛卻紋絲不動。
他不是身體很虛弱嘛,力氣可半點沒有少。
于是乎,她被迫吃軟,沒法再硬了。
男保镖象征性的敲了下門,直沖沖的踏進病房,瞥見眼前這一幕,頓時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方奕旸總算放開氣喘籲籲的許溫岚,張開濕潤的唇問:“有急事?”
男保镖咳嗽一聲:“那個……那個殺手逃了……”
“逃了?”許溫岚蝦米似的弓起腰坐起,“你們沒有看住他?”
男保镖唯唯諾諾地說:“不能怪阿蓮,這事都怪我,要不是我給他端的那碗飯,他肯定逃不出去。”
方奕旸問:“他撞破了陶瓷碗,再翻倒捆綁他的椅子,取到碎片割斷繩索?”
男保镖連連點頭:“方先生料事如神,怪我那時候糊塗。”
方奕旸沉聲說:“怪我不該雇傭你,你可以離開了。”
男保镖呆了呆,垂下結實有力的手臂,仿佛失去某個支點,頹然地離開病房。
許溫岚咬着唇,心底慌亂的不行。
方奕旸為她引來殺手,差點掉了性命,結果殺人還是逃掉了,一切努力豈不是白費。
許溫岚安慰地說:“算了,其實不用抓去殺手,我們不是還有其他證據嗎?”
方奕旸眼神複雜的看她一眼,撕下病歷本的一小頁,寫下一串手機號碼:“跟這個電話的律師聯系,他會給你提供資料。”
許溫岚接過紙條,點點頭:“我會照你說的做。”
“這幾天你不用過來了,瑪利亞會來照顧我。”方奕旸慵懶地靠在睡枕上,“好好休息養足精神。”
許溫岚懂得他的意思,過三天就要庭審了,有一場激烈的大仗要打。
這三天,許溫岚很聽話的沒打擾方奕旸,而是跟一個姓王的大律師,讨論關于案子的事。
王律師很早就被方奕旸雇傭,四處整理關于案件的資料,例如口供、現場照片、死者傷口信息。
王律師嘆息:“這案件很棘手,對方的目擊證人咬定是你殺的,死人的男友是香港的名門望族,請來的大律師還算我的師兄。說句實在話,他的辯證經驗比我豐富。”
許溫岚無所謂的一笑:“不管對方如何,這三天相處下來,我對王律師信心十足,”
王律師聽了很高興:“你信任我就好。”
庭審當天,王律師開車載許溫岚前往法院,穿進中環街道,竟然遇上浩浩蕩蕩的堵車,成白上千輛車子從頭堵到尾,攢動的人流一望無垠。
王律師看了眼腕表:“離庭審還有一個小時。”
許溫岚問:“如果不堵的話,開車去法院要多久?”
王律師懊喪地掐人中:“大約三十分鐘,本來時間是足夠的,那個資料送達的太晚,耽誤我們太多時間。”
對法官來說,遲到就是藐視法庭,耽擱時間太久,會當做缺席處理。三十分鐘的車程,就算跑過去,也要兩個多小時。
許溫岚打開車門,立在驕陽烈火的大街上,聽着周圍的司機不耐煩的摁喇叭,滾燙的熱流湧入身軀,悶出一層油膩膩的汗,周圍将她裹進毫無出路的境地。
身後的車流傳來嗡嗡嗡的響聲,接着是有警告意味的鳴笛。
許溫岚回頭一看,瞪大眼睛:“是你?”
男人一手握着黑色摩托車龍頭,一手摘下黑色頭盔,甩動齊耳的劉海,露出蒼白的菱形臉:“喲,好巧。”
“是啊,好巧。”許溫岚靈機一動,讨好的說,“摩托車應該能過去吧,方不方便搭個便車?”
維特懶洋洋地回絕:“不方便。”
向變态殺人求助,許溫岚覺得自己活膩了,反正已經橫豎是一死了:“大哥,打個商量好嗎?你搭我一程去法庭,否則我就要進監獄了,當囚犯要被逼着剪頭發的。”
維特一聽到頭發,劉海下的眼眸,陰陰地瞅向她:“你倒蠻會抓重點的。”
許溫岚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頭可斷血可流,發型不能斷。”
維特咬着牙說:“滾上來。”
☆、庭審辯護
一番口水後, 許溫岚獲得批準, 剛要上摩托車,突然想起王律師。
要知道, 香港的法制延續英國法律制度,庭審采用辯論對抗制,辯論優勢大者贏得官司。許溫岚不懂香港法律, 口舌之争沒有律師專業, 獨自一人過去,官司鐵定沒勝算。
王律師搖下車窗,瞟向許溫岚這邊, 神色似在探究。
許溫岚向維特祈求:“你能不能先載王律師過去?”
維特從口袋摸出薄荷糖,漫不經心咀嚼,對她的話不置可否。
許溫岚繼續說:“律師在香港庭審至關重要,沒有他贏不了官司, 我可能真要蹲監獄了。”
維特咬着口香糖,龇起平整的白牙:“頭頂地中海的男人,我會忍不住半路把他扔下去。”
變态對頭發有多偏執, 許溫岚身心領會,為王律師的安全着想, 別讓他們單獨相處為好。
許溫岚尴尬地說:“王律師,要不我先過去吧。”
王律師走下車, 将公文包遞給許溫岚,鄭重地說:“沒事,對法官和陪審員來說, 當事人的印象比辯護律師要重要。這些資料你都帶過去,我會盡量快點趕來。”
身後傳來啓動油門的聲響,許溫岚連忙撩起長裙躍起,一屁股坐上摩托車後座,朝王律師揮了揮手。
摩托車猛地開啓,載她一路狂飙,狂風呼嘯,吹得她黑發張牙舞爪。
待在法院門口停下,許溫岚掏出包包的小鏡子照照,心情糟糕得猶如亂發。
王律師說的沒錯,在香港法庭上,當事人的印象分較為重要。這像沙特馬的淩亂長發,法官會以為她遭遇過洗劫吧。
維特瞧着她的頭發,笑着說:“新發型不錯呀。”
許溫岚朝他瞪眼,想去衛生間整理下,長發忽然被一只大手拽住,鋸齒狀的硬物從發頂刷得梳向發尾。
“你這是幹什麽?”她愕然回頭,看清他拿的是牛角梳。
維特使力梳兩下,松開手,吹聲口哨:“還是這樣看得順眼。”
許溫岚怔了怔,撫摸梳順的長發。
與此同時,一輛黑色勞斯萊斯停下車,走下一位戴眼鏡的年輕男人,穿着正式的深藍色西裝襯衣,玻璃片的反光晃過來,撞進許溫岚的視線。
許溫岚隐約覺得眼熟,恍然想起,他是在警局見過的死者男友。
據王律師說,主控方是死者的家屬,男友則作為出庭證人,指證她的謀殺罪名。
眼鏡男匆匆瞥一眼許溫岚,快步踏上法院臺階。
許溫岚看時候不早,硬着頭皮,朝法院走去。
“喂,香港有死刑嗎?”維特嚼着口香糖,在背後喊。
許溫岚頭也不回:“香港原有死刑,後來廢除了,最高終身監.禁。”
維特輕笑一聲:“不錯啊,死不了就行。”
許溫岚被這話噎住,不願再理他。
整點開庭,當事人與陪審團陸續進法庭,許溫岚作為被告方,與原告方并坐在同一排。
原告是死者的父親,一進法庭,就滿目仇恨的瞪着許溫岚。
許溫岚假裝沒看見,低頭看自己的文件。
主控律師看似四十多歲,比王律師年齡略長,長得油頭大臉,身穿黑袍頭戴銀假發,象征他是有資歷的大律師。
主控律師看向旁邊的空位,嘴角輕蔑地撅起。
沒多時,頭戴銀假發的年邁法官,從後臺緩緩走到臺後,布滿褶皺的眼睛掃向法庭,落在孤零零的許溫岚身上:“被告,你的辯護律師呢?”
許溫岚平靜地說:“回法官大人,辯護律師在路上堵車,可能耽誤一點時間。”
主控律師笑着說:“可別叫他耽擱太久,要不連門都進不來了。”
臺下的衆人哈哈笑出聲。
“肅靜。”法官端坐上法桌,鄭重地說,“盡量要辯護律師快點達到,遲到超過三十分鐘,只能由你一個人進行辯護。”
許溫岚抿着嘴,點點頭。
法官大聲宣布:“現在由主控律師宣讀控詞。”
主控律師立身而起,開始宣讀:“本人代表律政司,起訴被告人許溫岚,女性,今年二十五歲,被控在本年七月三日晚上十一點五十三分,在海港城香禦酒店電梯內,殺害女子李霞容。”
許溫岚聽到他念到自己名字,多多少少心裏不舒服,眼睛始終盯着牆壁的挂鐘,指針一分一秒的劃過。
接下來,是主控證人作供環節。第一位從門外走來的證人,是在電梯外撞見的一對情侶其中的外國女人,局促地走向證人席。
書記員詢問外國女人是否信教,外國女人回答自己信耶稣,依照要求以不亵渎耶稣的名義,宣誓自己提供的供詞是毫無虛言。
主控律師走到外國女人跟前,指着許溫岚:“露絲小姐,請問你案發當晚,有沒有見過這位女士?”
露絲認真看向許溫岚:“見過,見過。”
主控律師問:“能不能告訴我,當晚的經歷。”
露絲回想一下,面色透着恐懼:“那天晚上,我與我男朋友一起上電梯,剛好撞見那個殺人犯出來,電梯裏還有個胸口插刀子的女人。”
座位的人看向許溫岚,議論紛紛。
法官開口說:“還沒出來庭審結果,被告目前不能稱為殺人犯。”
主控律師循循漸進:“你如何确定死者是被她所殺?”
露絲回答:“電梯裏只有她們兩個人啊,不是她是誰殺的。”
主控律師繼續問:“死者是什麽狀态?是躺在地上嗎?”
露絲想了想:“她趴在電梯上,突然倒了下來,裙子底下都是血,好吓人啊。”
主控律師又問:“當時被告是什麽狀态?”
露絲說:“她很平靜的走出電梯,如果她不是殺人犯,看到死人不會害怕嗎?”
主控律師回到自己桌位,微微一笑:“謝謝露絲小姐的解答。”
由于許溫岚沒有辯護律師,辯護方盤問證人環節被迫取消,這無疑是非常大的失利。
許溫岚作為被告,目前沒權限辯解,只能幹坐着等。
輪到第二個證人,也就是死者男友,站在法庭的證人席。
宣讀誓詞後,主控律師開始盤問:“請問白威安先生,你在案發那晚以前,有沒有見過被告。”
白威安搖搖頭:“沒有見過。”
主控律師問:“在案發之前,你跟死者在酒店做什麽?是否跟被告有過沖突?”
白威安說:“我跟容容在酒店桑拿,遇到過被告,當時她們兩個撞衫了,總覺得她瞧容容的眼神不太對勁。”
主控律師一手搭在證人席,朝許溫岚投去意味不明的眼神:“怎麽不對勁?”
“說不清楚。”白威安扶扶眼鏡,遮住眼眸,“總覺得不像正常人的眼神,可能跟她們撞衫有關系。”
許溫岚掐緊手心,暗罵你才不正常。
當時她只淡淡地瞥了眼死者,完全沒有一絲的惡意,但眼神這玩意完全沒理據的,對方想怎麽說就怎麽說。
主控律師做出一副了解的表情:“後來死者怎麽獨自坐電梯?”
白威安痛苦地扶額:“我有東西忘在桑拿室,就要容容一個人上樓,誰知道……我好後悔……好後悔……”
死者的父親聽完他的話,眼珠子熬得通紅。
主控律師頗為理解,拍拍他的肩膀:“我的證人情緒有點失控,還望法官大人和各位陪審員理解。為了不繼續刺激證人,我的審問完畢。”
白威安回座位後,主控律師從文件夾抽出幾頁紙,分別呈給法官和陪審團,昂首挺胸,義正言辭地說:“我手頭有CID警方提供的證據,人證物證俱全,能毫無疑問的證明許溫岚女士,就是謀殺李霞容女士的兇手。我相信在場的法官和陪審員,一定會為死者和死者家屬主持公道,判被告終身監.禁!”
許溫岚背脊一震,只覺得他每句話像匕首,一刀刀切下她的皮肉。
“等等。”法庭大門碰的一下撞開,王律師黑袍胡亂的披在身上,滿身是汗的跑進來,将銀色假發扣在半禿的頭頂上,深深鞠了一躬,“法官大人,各位陪審員,實在非常非常抱歉,我在路上堵車,遲到了一段時間。”
主控律師深深蹙起眉頭,指着牆壁的時鐘:“你遲到超過半個小時,沒資格進法庭了。”
“法官大人,他遲到未超過半個小時,現在是香港時間,九點二十九五十九分。”
磁性沉穩的嗓音,像敲響警鐘,使人振聾發聩。
許溫岚心頭一動,看向門外走來的颀長身影,眼眸瞬間朦胧不清,仿佛那人是鏡中花水中月,是她伸手可及卻難以碰觸的。
作者有話要說: 香港的庭審和大陸不太一樣。
香港是對抗制,類似于辯論賽,先盤問證人,再進行主控律師與辯護律師辯論。律師是非常重要的一環。嘴皮子能說贏,官司就贏面特別大,判決結果相對人性化。
大陸是糾問制,法官是主導地位,律師的作用相對香港來說,比較薄弱,法文條律是鐵律。
香港的主控就是原告,書記員是輔助人員。
陪審團的作用是,協助法官認定事實,給出的并非正式判決,法官會根據法律做出判決。
☆、辯護與主控
主控律師指着牆壁挂鐘, 大聲重複:“明明是9點31分, 辯護律師遲到了。”
王律師拱手:“法官大人,我沒有遲到, 請校準一下時鐘。”
法官大人看了眼腕表:“在法庭不容許出錯一分一毫,牆壁的鐘居然時間快一分鐘,看來行政人員有點失職。辯護律師請回自己座位。”
主控律師趾高氣揚的臉, 瞬間垮了下來。
王律師戴好銀假發, 好整以暇地坐在辯護座位,一頁頁翻閱控方證人提供的供詞,看完後清清嗓門。
“法官大人, 各位陪審團,關于控方證人的做供,我有一些問題要說。露絲女士的供詞,直指我的當事人是殺人犯, 但提不出任何證據,全是她的主觀臆斷,我附議删除這段供詞。”
主控律師騰地站起身:“法官大人, 我反對删除。”
“反對無效。”法官朝陪審員揚手,“删除控方證人露絲的臆斷控詞。”
主控律師擰緊眉毛, 心有不甘,一屁股坐回位置。
王律師繼續說:“還有, 控方證人沒有親眼見到,我的當事人殺害李女士。我的當事人跟李女士毫無恩怨,只有一面之緣, 沒有任何殺害李女士的動機。”
主控律師手執筆頭,輕敲桌面:“你好歹也是學法律的,不知道殺人的動機裏,還有‘無目的發洩’嗎?”
王律師不緊不慢地說:“‘無目的發洩’也要講原因。”
法官擺擺手:“還沒到辯論時間,你們兩稍後再談。”
輪到被告審問環節,許溫岚站在辯護臺,迎上法庭一束束迥異的目光,有探究的,有看戲的,有鄙夷的,有憎恨的。
唯有雙眼眸凝出的目光,跨過攢動的人影,與她的視線柔軟地交織。
許溫岚沖他一笑,仿佛告訴他,不用擔心。
主控律師撩起黑袍,走到許溫岚跟前:“被告,你的職業是什麽?”
許溫岚回答:“我是自由撰稿人。”
主控律師問:“你成為作家前,是不是學過醫?以前在湖島居住過?”
許溫岚點點頭:“對。”
主控律師聲音變得尖銳:“為什麽棄醫從文?”
王律師立起身,言辭陳懇:“法官大人,我建議撤銷主控律師的問題,與本案毫無關系。”
主控律師連忙說:“我的問題絕對與本案有關,請求法官大人準許我問下去。”
法官擺擺手:“辯護律師發對無效,主控律師繼續發問。”
主控律師像咬到獵物的嗜血惡狼,興奮地眯起眼:“被告,請繼續回答問題,為什麽棄醫從文?“
許溫岚回答:“一次醫療事故,我所接生的孕婦大出血死在病床上。”
主控律師背着手,圍繞她來回踱步:“學醫要花費很多經歷,時間還蠻久的吧,就因為一時醫療事故,你就放棄了幾年的努力。難道是因為心裏埋下陰影,生出反社會人格,在院方看來不再适合當醫生?”
許溫岚怔了怔,他拐彎抹角的問,原來是想扯出心理疾病。
王律師受不了他的逼問,插一句話:“法官大人,主控律師太過臆斷,對被告言語戳傷,我強烈撤銷建議這個問題。”
沒等法官開口,許溫岚自行回答:“不是院方辭退我,而是我自己選擇辭職,因為我覺得自己不适合做醫生。”
主控律師問:“為什麽說不适合?醫生救人是天職,難道你不想救人而是殺人。孤獨陰郁地住在湖島,寫懸疑犯罪小說,把自己代入犯罪分子?”
旁觀衆人看向許溫岚,那目光仿佛要射穿她的脊梁。
許溫岚越過衆人的目光,看向坐在旁聽席的方奕旸,卻找不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剛不還在嗎,怎麽一下子不見了?
許溫岚沒一絲慌張,心底卻空空落落的。
王律師想不到她自跳陷阱,緊張地說:“主控律師,請不要随便推斷我的當事人。”
過去的往事,許溫岚一直不願提及,害怕回想,但經歷生死大難後,她忽然想明白很多。
“你說對了一半,又說錯了一半。”許溫岚正視主控律師,眼底古井無波,“這起醫療事故後,對我造成一定的心理陰影。我辭職不幹,是因為對生命太過敬重,容易關心則亂。我的懸疑小說沒多少殺人事件,犯罪并不止是殺人事件,還有縱火搶劫綁架等等。最重要一點是,寫小說的人都是将自己代入主角,而不是反派角色。”
主控律師厲聲說:“這是你的一面之詞。”
王律師很是生氣,忍着情緒說:“主控律師你說的才是一面之詞,就算我當事人有心理陰影,這與案件沒有直接關系。”
主控律師翹起嘴角笑:“但是有間接聯系,被告的許女士有心理疾病,就能證實犯罪的殺人動機。‘無目的發洩”都是有心理疾病的殺人犯所為。”
王律師說:“單憑心理問題,無法成為證據。”
“我只是闡述被告的殺人動機,還有足夠的證據,能證明她是殺人犯。”主控律師拍拍手,将警務人員端來塑料袋,袋子裏裝着尖銳的刀具,“是作案用的殺人工具,刀柄印有被告的指紋,當時電梯裏只有被告與死者,除了她是否還有其他嫌疑人,辯護律師你能不能給我指出來?”
王律師看向許溫岚,詢問:“你有沒有碰過這把刀?”
許溫岚點點頭:“碰過。”
王律師繼續問:“你在哪裏碰過?”
許溫岚回答: “在海港城豪華游輪的自助餐廳,我用這把刀切過牛排。”
王律師又問:“原來作案工具是從餐廳拿的。”
王律師轉過身,向主控律師抛出疑問 “請問刀具只有我當事人的指紋?”
主控律師得意的點頭:“當然。”
王律師赫然拍掌:“這就成疑點了,如果是餐廳拿的,還會有服務員的指紋,但是作案工具只有被告的,這是什麽原因?”
主控律師有點站不住腳了: “肯定是她自己抹去的。”
王律師搖搖頭:“可是你說她無目的發洩,殺人前抹去其他人的指紋,為什麽不抹去自己的指紋,那就非常奇怪了。”
許溫岚說:“其實我在餐廳碰過餐具後,服務員戴着手套收走了刀子,我相信輪船上有監控像錄過這個鏡頭。”
主控律師嘴角抽搐:“這……口說無憑,不能證明兇器是輪船自助餐的。”
王律師恭恭敬敬地說:“法官大人,我申請一位辯護證人來法庭做證明。”
法官揚了揚手:“批準。”
一個穿着白色船長服的中年男人,腳步有力地踏進法庭,立在證人席上宣讀誓詞。
王律師問:“孟先生,請你告訴法官,你從事的是什麽職業?”
中年男人開口說:“我是聖德游輪的船長。”
王律師指了指擺放的兇器:“你認不認識這把刀?”
孟船長驚訝地瞪起眼: “咦,這不是我游艇餐廳的刀嗎?刀是私人訂制的呢,其他的地方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