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餘傾清
第二周的培訓日,餘天佑來警隊接他老姐。
心事重重:“阿記,爸媽知道你回來了,你得罪田嫂了?”
餘傾清想到會有這麽一天,嗯了聲。
餘天佑哼了聲:“要是打電話你不要接。”
“知道。”
林焰出門的時候帶了包骨頭肉。
車騎到坡上時摁了一聲喇叭,小狗從院子裏鑽出來,沖他汪汪叫。他将車緩緩停下,把骨頭肉喂給小狗。小狗眼睛亮亮的,哼唧哼唧吃完舔他手心。
很會撒嬌。
林焰笑了,揉揉腦袋。
餘傾清老遠就看見了他。
自己老弟不需要避嫌,她一上車就兩手往餘天佑腰上一掐,嫌棄:“多運動,你肉太松了。”
現在坐在弟弟的車後座,看着蹲在地上揉狗的林焰,莫名想起那天的手感。
完全不同的觸感,你不知道那片骨骼和肌肉下蘊藏了多麽強大的力量。
“哥!”她還沒打招呼,餘天佑倒是很快,這一聲哥親昵得讓餘傾清楞了一下。
林焰站起來,手搭在餘天佑車把上,朝餘傾清點了個頭。
“你們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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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他輕描淡寫的。
餘天佑卻很願意說:“你不在焰哥罩我啊!你是我親姐,他是我親哥!”
話音剛落,被餘傾清一巴掌拍在腦袋上,怪他亂認親戚給別人添麻煩。
餘天佑挨老姐拳頭是習慣了的,家裏老幺慣會撒嬌,捂着後腦勺哎呦哎呦喊疼,喊哥你救我!
話很多,又說餘傾清你這樣以後怎麽嫁人!
看餘傾清又要揍他,趕緊閉嘴。
“給你添麻煩了,不好意思。”餘傾清看着林焰,懊惱竟在不知情下欠了人情。
“不麻煩,你弟挺争氣。”林焰跨上車,滴滴兩聲喇叭,走在前頭。
餘天佑笑着追上,小聲跟老姐講話:“姐,你幹嘛跟焰哥這麽生疏,我們一起長大的,你忘記了?”
餘傾清一般是先動手再說話的,這次卻沒有:“沒忘,就是一直不太熟。”
餘天佑想想也是:“你以前就不怎麽跟他說話。”
餘傾清在後面看着林焰被風鼓起的上衣,低低嗯了聲。
這一天的培訓多了一個新面孔。
市局辦公室的吳晔,替換掉了上周的小李。吳晔身邊圍着很多人,正在炫耀他的新手表,助教點名的時候他笑着說小李人不舒服請假。
林焰與這人不過點頭之交。
吳晔拉着他問:“你們隊新來的那個聽說很正啊!”
林焰整理腕上的繃帶,沒應聲。
三個女孩說笑着走進來,餘傾清個高腿長,很顯眼。吳晔吹了聲口哨,拍拍林焰:“真不錯。”
然後朝着女孩們過去了。
上回跟林焰要微信的刑警湊過來小聲說:“知道怎麽換成他了麽?來泡妞的,狗改不了吃屎,仗着自己老爸是……”
“教官來了。”林焰說。
大家列隊,他個頭最高,站在排頭,身邊是吳晔,教官說話的時候吳晔一直看着餘傾清。
這一次主要進行抓捕格鬥對練。
按照傳統三個女生都要跟男生對練,因為出任務的時候遇到的大多是男性,訓練既實戰。但公安的老爺們也會将體貼落實到小處。
比如一上場就先開玩笑搞氣氛:“小姐姐對我溫柔點啊!”
在格鬥的時候基本都不近身,點到為止,除非是女生主動提出來真格。
分組的時候,林焰看着餘傾清,不知她會找誰搭檔,相熟的刑警笑着:“來啊林焰!練練!”
他擺了擺手,還是不放心地朝餘傾清走去。人到近前,被用力搡開——
吳晔要笑不笑:“我先來的。”
林焰退了半步定住,卻不走:“餘傾清,不是說好了跟我練麽?”
餘傾清知道吳晔什麽來頭,剛才聽兩個女生說過了,她們倆是見他就躲,這人名聲難聽,專門在培訓的時候對女生不老實,卻又是個得罪不起的。
餘傾清沒想讓林焰幫她出頭。
可林焰反過來擋開吳晔,壓住了她的肩頭:“走吧。”
餘傾清仰頭看他,看到他眼裏的堅持。于是點了點頭。
“哎……”吳晔來攔。
“教官!”林焰揚聲喊,大家都在看這邊的動靜,他笑着說,“吳晔還落單。”
教官一看,指指自己的副手:“你倆練吧。”
吳晔一看副教官的肌肉,立馬捂肚子:“哎喲,疼,我緩緩先。”
林焰把餘傾清拉到最角落的軟墊。
“謝了。”餘傾清說。
他沒說話,突然一個過肩,起勢很猛,讓人來不及對付,可最終是把她輕輕放在墊子上,不痛不癢的。
餘傾清人愣在軟墊上。
他朝她伸手:“再來?”
她一拍地板站起來,起了個防禦的手勢,攻擊的時候卻不看他的眼睛,只盯着他手腳的動作。林焰一個轉身從背後桎梏住,高高抛起,還是輕輕放下。
和所有與女生對練的男生們一樣。
“你怎麽了?”餘傾清重新站起來,覺得林焰不對勁,他不笑的時候其實有點令人害怕。
他随意擦了下汗,答非所問:“要換人嗎?”
餘傾清下意識搖頭。
有種很虛渺的感應,覺得似乎是因為這樣,林焰願意多跟她講幾句話。
“餘傾清。”他喊她名字,“你是不是挺不喜歡我?”
這個問題,他想了很久,想不明白,既然這麽反感,為什麽那天在田嫂面前又要幫他說話?
以前,他究竟哪裏得罪她了?
“我沒有。”餘傾清微微蹙着眉,不知道他為什麽會有如此可笑的想法。
“你躲着我。”林焰看着她。
“我沒……”她的目光卻躲閃。
“剛才我就站在那裏,但你沒有選我,吳晔的意圖你應該知道,可你依然沒有選我,不是讨厭麽?”他似乎嘗試着笑了一下。
餘傾清一直知道,他是個即使很難過也會笑的人。
這樣的人,心比誰都堅定,比誰都豁達。
所以她沒有想到,他會這麽明白的問出來。
他的笑讓人無措。
“不是。”餘傾清說的很堅定。
她不知道林焰是不是相信這個回答。
林焰很淡地點點頭:“那就是覺得自己能處理?餘傾清,女孩子對自己更強的人示弱求助并不是一件丢臉的事……總比吃虧好。”
“我也想,但沒有。”餘傾清的聲音很低,“你見過我爸打我的樣子吧?那時我也想求助,我也希望我身邊有更強的人,但是沒有,所以我學會了即使吃虧也要自己搞定。”
林焰很深很深地看着她。
是的,見過,餘傾清那時還不叫餘傾清,她有一個一聽就知道是怎麽回事的名字。
餘招娣。
在林焰對她為數不多的記憶裏,她爸抓着她的頭發往地上砸,滿地的血,第二天她剃了個板寸來上學,被同學們笑了很久。
那時他被奶奶護在懷裏:“夭壽哦,這樣打小孩!阿焰你不要過去,他們一家都是神經病!”
他從來沒有保護過她,所以她不會想他求助。
這樣想想,是應該被讨厭的呢。
“哎那邊,偷懶呢?”教官揚聲喊。
餘傾清主動伸手,拽住了林焰的衣領,他上了點力氣,讓她拽不動,遠遠看來,兩人正在博弈,可只有他們倆知道,做做花架子罷了。
餘傾清至下而上看着他的眼睛,誠摯地說:“林焰,我不讨厭你,我只是性格不太好,你別介意。”
林焰攥住她的手腕,腳下一絆,她機警跳開,重新站穩,手指将他的衣服攥出了皺紋。
“不肯給我電話號碼,不加我微信?”林焰挑了下眉,“你那天,是故意跑的吧?”
餘傾清:“……”
“不是,我回來忘記加了,你為什麽沒再問我一下?你問我我肯定就加你了。”女孩執拗地想要摔他,卻被從後面抱了起來,男人的臂膀箍着她的腰,将她揚起,他的呼吸在她頸後,她感覺天旋地轉,後背貼在軟墊上,而林焰壓在她身上。
她無法動彈。
不遠處的男士們看見了,喲地叫起來,連連鼓掌:“林焰!!!你真不是男人!幹得漂亮!餘傾清你不要跟他練!我們才會憐香惜玉!!”
林焰嚯地站起來,朝她伸手。
這一次,餘傾清抓住了他的手,被他拉起。
他想放手的時候,她又是那樣的起勢,攥住他的前襟。那麽細的手指,鷹爪似的抓牢,林焰一怔。
餘傾清轉頭朝大家笑了一下:“還是跟他練吧,我要贏回來。”
教官笑着吹哨:“都學着點,別放水啊!”
扭頭看一旁蹲着的吳晔:“你好了沒有?還練不練?”
“教官我感覺不太好,再緩緩。”
“林焰。”餘傾清說,“謝謝你擔心我。”
她的眼中淺淺漾出點笑意,林焰詫異地發現這丫頭笑起來左邊臉有個小小的梨渦。
他疏忽了,餘傾清趁機一個過肩,他其實可以擋住,男人的體格天生比女人強壯,可他沒有。他重重摔在墊子上,很響一聲,沒起來,手臂蓋在臉上,笑了。
以前沒覺得這姑娘這麽有意思。
“你別放水,我在警校格鬥成績很好。”她喘着氣,後背上還有林焰的重量。
林焰擡腳一勾,将人勾倒:“恩,射擊也很強。”
兩人在地上互壓,誰不肯讓誰,在這一刻,沒有男女之別,餘傾清是個很較勁的人他其實早就知道,一般小孩挨打就求饒,可她不一樣,她爸不愛聽什麽她挑什麽說,絕對不哭。
他沒見她哭過。
只見過她從地上顫顫巍巍爬起來,大聲罵:“餘老三,你個生不出兒子的孬種!”
那時她幾歲?
林焰走神了。
只覺眼前晃過一片白。
他重新翻到上面将人壓住,看清楚,餘傾清的速幹衣被他扯得太下了一些,白淨的皮膚上一枚紅痣。
在鎖骨靠下半拳的位置。
他被燙着似的立刻松手。
她沒發現,臉熱得發紅,突然朝他走了一步。
還是沒你厲害。女孩認真且認輸的口吻。
林焰看着她,指指腦袋:“頭發亂了。”
“噢。”餘傾清擡手抹了把,把皮筋拆下來,兩手攏高那把長發,黑色發繩咬在齒間。
林焰看着她的手飛快地旋轉,将頭發整整齊齊盤在頭頂,用發繩固定。他剛收回目光,就聽餘傾清說:“林焰,我還是想去和吳晔過幾招。”
他思忖幾秒,笑了。
這就是餘傾清。
從來不靠別人。
“我陪你過去。”他說。
吳晔原本懶洋洋的,聽說餘傾清找他單練立馬來了精神。
吳晔說:“我可比林焰厲害多了,你叫聲哥哥我就輕點。”
餘傾清:“不用了,我挺耐摔的。”
林焰才退開一步,她便一個掃堂腿絆倒了還在說大話的吳晔。
過來的路上,他小聲叮囑:“小心,吳晔手髒。”
這個女孩淡淡道:“我也不幹淨,他敢碰我我讓他斷子絕孫。”
餘傾清啪一聲,把吳晔放倒了,引得陣陣喝彩。
林焰突然想通了,她不單是為自己,還為那些曾經被騷擾過的女生。
大概也有人看出來了,吳晔耍陰一粘過去就有人哎哎提醒教官喊停。而餘傾清在最後一招裏“不小心”用膝蓋往上頂,訓練場上立馬安靜了。
只有風聲。
除了三個女生,其他人莫名感覺到了那種蝕骨的疼痛。
而吳晔趴在地上,夾着腿,老半天沒起來。
這天下午,他缺席。
之後教官在停車場找到林焰,聊了幾句:“辦公室那邊我會打招呼,都是意外。”
林焰領會含義,道了聲謝。
教官沒忍住:“你下周讓小餘換個時間過來,再來一回我看吳晔那小體格扛不住,他們吳家就這麽一根苗苗。”
林焰不厚道地笑了:“恩,我跟她說。”
教官也笑了:“太狠了。”
林焰:“沒,純屬不小心,她也很自責。”
餘傾清洗完澡過來就看見林焰坐在摩托車上笑。
他仰頭望着藍天,後頸凹出一個很好看的弧度,寬闊的肩膀放松地微微耷着,頭發被仍舊熾烈的太陽曬了個半幹。
他手裏捏着個手機,劃開,朝她遞過來,大概是因為剛洗過澡,眉眼幹淨得如一望無際的大海。
餘傾清對着他的二維碼一掃,滴一聲,看到了他的頭像。
是一個在敬禮的Q版小警察。
就叫林焰。
林焰也看到了她的頭像,是一片海。
“回來以後去看過海嗎?”他問。
三山半滴海水都見不着,因為城中被三座大山圍繞,所以叫三山。冬天冷得要死還沒暖氣,夏天被圍的密不透風室外能有四十度。
林焰出差去過幾次。
“沒。”餘傾清說。
“崇文古城修過,有空可以去走走。”崇文古城是溫陵下面的一個小地方,海很漂亮,運氣好還能遇上下霧,整個海岸線霧茫茫的,伸手不見五指,像置身仙境。
餘傾清點點頭。
“走吧。”林焰忽然遞過來一個粉紅色頭盔。
餘傾清眨眨眼,沒動。
“你弟給我打電話,有個大單就不過來了。”
餘傾清默默握了握拳頭,心想這小子又皮癢。
林焰同樣想到她揍弟弟的樣子,笑了:“不知道你喜歡什麽顏色,小的只有粉紅色,試試。”
餘傾清接過那個頭盔,聽林焰說是剛剛在門口買的。
“謝謝。”
“下周你還是跟我一塊過來吧。”他把教官的話說了一遍,“我跟張姐調了一下時間,我們下周二來。”
“好。”她點點頭,站在那兒戴帽子,林焰沒見過餘傾清身上有粉紅色出現,這麽一看,還挺合适。
“很奇怪?”她不自在,她一直和這個顏色保持很遠的距離。
“挺好看。”他轉回頭,把包背在胸前。
她坐上去,手輕輕搭在他肩上。
“送你去哪?”
“還是去單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