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羟色胺會讓人失去理智。
可宋非玦恰恰覺得,在俯身吻下去的那一刻,是他人生中最理智清醒的瞬間。
雪下得很慢,沿着路燈細密地落在臉上、嘴唇上,很冰。
方知潋的唇瓣卻被厮磨得溫熱,他不敢睜眼,大腦裏漫着陣紛亂的白噪音,心也跟着漂浮不定,紊亂的思緒像靈魂打的死結,解不開,落不下。
不知道是誰先分開的。
方知潋緩緩睜開眼,目光流轉的剎那,宋非玦的眼睛映着路燈亮了亮。
他們依舊離得很近,近到宋非玦可以看清方知潋泛着水光的淺紅色嘴唇,鼻尖是紅的,耳垂也是紅的,像淡奶油上那顆熟透了的糖漬櫻桃。
方知潋的手還搭在宋非玦的臂彎上,半虛半實地抓着毛衣。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很輕,像踩在棉花裏,遲鈍的尾音襯得這句疑問理不直氣不壯了。
“你為什麽親我啊?”
“為什麽?”
宋非玦神情松了一下,他重複了一遍,不是帶有調侃意味的反問,而是真心實意,連他也搞不懂的疑問。
他卸下了向來無懈可擊的從容,自上而下,對上了方知潋的視線。
四目相對,方知潋已經替他說出了答案。
“因為你好像有點喜歡我了,”方知潋用不正常的速度眨了眨眼,似乎有點緊張,又不太肯定,“我追到你了,是嗎?”
宋非玦垂下眼看着方知潋,修長幹淨的手指輕輕擦過了他柔軟的耳垂。
那麽冗長的黑夜裏,只有路燈和他的眼睛是亮的,一個眼神就能讓方知潋由不得情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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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宋非玦頓了一下,又說,“聖誕節快樂。”
他們還保持着互相依偎的姿勢,路燈下的影子也黏連在一起。
宋非玦的鼻梁很高,鼻尖湊着鼻尖,呼吸黏着呼吸,狎昵得很,讓人浮想聯翩。
可宋非玦始終沒有再吻下來。
“那,為了慶祝聖誕節,”方知潋舉手投足是慢半拍的暈,他被吹得輕飄飄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語氣像無章法的撒嬌,“也為了慶祝我追到你。”
“能再親一下嗎?”
方知潋忘了那天最後是怎麽飄回家的了,只記得他捂在被子裏把宋非玦的備注改成男朋友的時候,手機震動了一聲。
屏幕上赫然是宋非玦發來的晚安。
興許是被窩裏氧氣匮乏,方知潋暈乎乎地回完短信冒出一顆腦袋到外面,看着外面的雪,都覺得下的不是雪,是糖霜。
月牙不知道什麽時候跳上了床,一腳踩過方知潋的手機,又把屏幕弄亮了。
微信頁面上,右邊的網紅小狗頭像和他現在的表情如出一轍。
方知潋又掏出手機,把微信的簽名改成了一句話:小狗栽進了月亮裏。
聖誕節過完就是元旦了,新年伊始,一群半大的高三學生跨過十七歲的坎兒,正式迎來了十八歲。
2013年的除夕過得晚,一中從16號開始期末考試,周五出成績放寒假,等過完年沒多久又要開學了。
祝聞最煩過年的時候被一堆認識不認識的親戚問成績,這下好了,過年肯定是安生不了。
方知潋去水房前還在聽他嘀咕:“我看2012年不是世界末日,2013年才是。”
哪有這麽美好的世界末日啊?方知潋沒敢說,他悄悄從後門繞出去,帶上了門。
和宋非玦談戀愛這件事比想象中要來得順理成章,好像除了相處模式更輕松了點,別的什麽都沒變。
方知潋甚至更努力學習了,為了那個不着邊的“框住”宋非玦的夢想。
唯一讓他有點分心的就是聖誕夜的吻,和宋非玦接吻的感覺好像能讓人上瘾,但方知潋臉皮薄,那天晚上問出那句“能再親一下嗎”已經用光了他全部的勇氣了。
下次吧,方知潋自暴自棄地把臉埋在胳膊裏一會兒,又擡起頭唰唰唰寫題,他在心裏想着,等下次充完電再親。
期末考試的日子很快就到了,不管有沒有準備,一轉眼考完就到了新年。
方知潋考完的心情本來不錯,期末成績出了,他比剛入學那陣排名前了不少,但高考不看排名。
寒假的第二天早上,程蕾平靜地在餐桌上宣布了給方知潋和唐汀各報了寒假補課班的事。
程蕾給方知潋報的其中一個是一對一強化補課班,一共三科。還有個英語的綜合大班,據說去上課的學生都是下學期準備考雅思托福出國留學的。
方知潋早就不想出國了,尤其是因為宋非玦有了未來的計劃以後,但他不想讓程蕾失望,只好違心答應了下來。
唐汀倒是一副已經習慣了的樣子,小手一伸:“有獎勵嗎?”
程蕾說:“當然。”然後掏出了兩個iPad分給他倆。
然而最讓方知潋郁悶的還不是補課,而是他委委屈屈地在電話裏告訴宋非玦自己要上一個假期的補課班以後,宋非玦緘默了片刻,告訴方知潋他要去澳大利亞一趟。
“要去多久啊?”方知潋晃悠的小腿停了下來,“一個假期都在澳大利亞?”
宋非玦沒否認:“有可能。”
方知潋的心情本來是晴有時多雲,這會兒變成徹底下雨打雷了,不過他想了想,還是告訴宋非玦:“那你要玩得開心。”
不就一個假期嗎?方知潋在心裏安慰自己,明年上了大學也有寒假,到時候他要和宋非玦一起去澳大利亞,夏威夷也行。
“我會每天想你的,”他把手機倒過來,對着輔助麥克風,很鄭重其事地強調,“很想很想你。”
除夕夜當天,難得程蕾和唐季同都在家。唐汀一早就收拾得漂漂亮亮,還換了件新買的針織連衣裙,巴巴地坐在客廳等着外婆來。
常姨早就回老家過年去了,程蕾原本計劃着去酒店訂一桌年夜飯,但方知潋外婆不許,老人家總覺得過年還是要在家才有年味兒。
程蕾無奈妥協了,但因為她要去車站接老人家,于是唐季同被迫成了年夜飯的掌勺人。
下午臨出門前,程蕾還囑咐方知潋帶着唐汀把今天份的作業寫完才能打游戲。
唐汀正在用iPad玩切水果呢,一聽見學習嘴角迅速耷拉了下來:“過年還得寫作業啊?”
“天塌下來都得寫作業。”方知潋把她手裏的iPad抽了出來。
唐汀不怎麽樂意地寫了會兒作業,一溜號瞄見方知潋正在玩植物大戰僵屍,看得眼饞:“哥,剩下的你幫我寫行嗎?”
“不行,”方知潋瞥了她一眼,非常冷酷地拒絕了,“趕緊寫。”
唐汀振振有詞:“老師沒讓我寫那麽多。”
方知潋說:“老師還沒讓你玩一整天游戲呢。”
話雖如此,但為了避免唐汀眼饞游戲,方知潋也不玩了,把iPad往旁邊一放,坐在床角寫習題。
但他心思不集中,一看題都覺得頭暈,寫了沒幾題偷偷打開手機,翻出和宋非玦的聊天頁面,拍了半張卷子過去。
澳大利亞和國內時差只有兩小時,四舍五入約等于沒時差,宋非玦很快就回複了:“哪道題?”
方知潋做題懶得做,學唐汀那一套倒是活學活用:“男朋友,剩下的你幫我寫行嗎?”
宋非玦不拒絕,也不答應:“我教你。”
好吧,方知潋認命地拔開筆帽繼續邊聽宋非玦同步教學邊寫題,順帶偷看了一眼背對着他同樣愁眉苦臉的唐汀。
他在心裏美滋滋地自我安慰,比唐汀多了個男朋友同步教學呢,挺好。
外婆是晚上六點左右到的,不同于唐汀的喜悅,方知潋從小見外婆的次數屈指可數,這會兒更多是緊張。
唐季同的廚藝談不上多好,但一桌菜做得賣相不錯,還特意做了兩道平宜的特色菜。
吃過年夜飯,一直沒機會和方知潋聊天的外婆終于把他拉着好好坐下了,還拿出兩個紅包分給他和唐汀。
唐汀大方接了,甜甜地拜年道:“祝姥姥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新年快樂事事順心!”
方知潋不好意思接,連連推辭:“外婆,我都不是小孩子了,不能收。”
比起程蕾随外公冷淡強勢的性格,外婆顯然性子更溫和,說話總是笑眯眯:“多大在我眼裏都是小孩子,快收下。”
方知潋只好說了句“謝謝外婆”,暫時收下了。
這還不算完,外婆摸了摸他的手,又嘆了口氣,惹得方知潋心裏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怎麽回事。
“這麽多年在外面,也不知道你過得好不好,受沒受委屈,”外婆的眼神很慈祥,她看着方知潋,就好像透過遙遠的記憶在看小時候的他,“都是大人不好,讓囝囝受委屈了。”
方知潋沒想到她會這麽說,沒由來鼻子一酸,但還是搖搖頭:“沒有受委屈。”
外婆笑笑,眉宇間布滿複雜的神情,再擡頭時,卻都收起來了。
她顫顫巍巍地從小包裏掏出點什麽,弓下身在方知潋的腳腕上系上了。
方知潋懵懵懂懂,來不及拒絕,等外婆系好了,才發現是條玉腳鏈。
兩顆青色的玉珠系在一根銀鏈上,被那抹底色的白襯得格外通透。
“外婆欠了你十七年的紅包,先用這個補上了,”外婆摸了摸方知潋薄薄的腕骨,眼角的皺紋拂開了,“歡迎囝囝回家。”
将近九點多的時候,方知潋帶唐汀下樓放了仙女棒。
唐汀手上拿着仙女棒,眼睛卻東張西望地盯着天空上燃放的煙花。
方知潋給宋非玦打了通視頻,等宋非玦接了,他一下子切換到了後置攝像頭。
“新年快樂!”方知潋怕宋非玦聽不清,喊得格外大聲。
“新年快樂。”宋非玦說。
他似乎獨自在房間裏,沒有開燈,對比方知潋這邊的喧鬧顯得有些寂寥。
方知潋本來想說很多,可是他一看見宋非玦的臉,又說不出了,眼睛一眨也不眨盯着對面,好像看不夠似的。
“哥!”唐汀也不管他在跟誰打電話,“你拍天上的,大煙花!”
方知潋說:“還沒仙女棒好看呢。”
唐汀翻了個白眼,嫌他沒品位,自己欣賞去了。
恰好手上那枝仙女棒滅了,方知潋重新點了一根,他主動問宋非玦:“你要看大煙花還是仙女棒?”
“你想看哪個?”宋非玦不答反問。
“仙女棒,”方知潋如實回答,他突然想起了小時候一件趣事,用開玩笑的口吻說,“小時候那種大煙花要大幾百,我爸買不起,只能給我買仙女棒,還有幾種只能噴到半空的小禮花。”
宋非玦沒有打斷方知潋,安靜地聽着他說完。
“但是小時候嘛,還有別的親戚家小孩子一起過年,每次放小禮花的時候,如果不湊巧,就會趕上正好有大煙花一起放,別的小孩子都擡頭去看大煙花了。”方知潋邊點仙女棒邊說,“但是我不看,我怕我爸傷心,所以每次都很執着地盯着小禮花看。”
但其實,我爸根本就不在乎——剩下的話方知潋沒說出來。玩笑歸玩笑,傷心的事不算,還不如停在上一句。
“很幼稚吧?”方知潋笑着問。
對面沉默了兩秒,他聽見宋非玦回答:“很可愛。”
方知潋怔住了,心髒好像被誰捏了一下,不疼不酸,只是變得軟乎乎,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脹。
一個沒留神,仙女棒的火星落在他的手背上一點,方知潋後知後覺地甩了兩下手:“啊……”
“怎麽了?”
“火星掉手上了,”其實不疼,方知潋故意裝可憐,“好疼,都怪你。”
那端好像是笑了:“怪我什麽?”
“我總分心。”方知潋說。
“有什麽可分心的?”宋非玦順着他說。
方知潋停頓了幾秒,他把臉頰貼在手機上,語氣放軟了:“有你啊。”
“我每天都想你了,”方知潋彎着眉眼,輕聲說,“準時準點,一天三次。”
方知潋沒有說早點回來,也沒說其他的,但宋非玦知道。
隔着9000公裏的距離,宋非玦的臉在唯一的月光下顯得忽明忽暗,他說:“我很快就回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