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夜幕降下時,窗外街燈與車燈交相輝印,仿佛一條緩緩流動的水銀燈河,悄無聲息滲透進夜色的罅隙。
方知潋的心思不在卷子上,一直坐不住,寫一道題就忍不住擡頭看一眼桌角倒扣的書。
猶豫半晌,他還是翻開兩頁,定睛一看,扉頁的下一張上豎列着兩排黑字:
英俊少男在向你揮手。
方知潋的臉色變幻莫測,啪的一聲,又把書倒扣過去了。
隔天午休,從食堂回教室的路上,祝聞鬼鬼祟祟地把方知潋拉到一個角落,故作神秘道:“你知道我上午聽見什麽了嗎?”
“什麽?”方知潋毫無波瀾,還打了個哈欠。
祝聞扭頭朝周圍巡視了一圈,确認安全,才壓低聲音:“陶佳期不是因為考試心情不好,是因為她向宋非玦表白被拒了。”
方知潋早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你怎麽知道?”
“好像是有人看見了,那些女生都這麽說,全年級應該都知道了吧。”祝聞雖然平時不正經,但關鍵時刻還挺一致對外,“不過我看陶佳期今天心情不錯,估計也不在乎了,畢竟陶佳期長得漂亮,拒絕她百分百是宋非玦的損失。”
方知潋沒理祝聞後面的話,繼續往前走:“別提這個了。”
“我只跟你說了,”祝聞跟上來,“哦對,還有上節下課她倆以為我睡着了,在那兒說悄悄話。”
“說什麽悄悄話?”
“就是尤麗說,陶佳期那根本不叫喜歡,叫雛鳥情結,因為宋非玦偶然間出現幫了她才以為是喜歡,我覺得也差不多。”
“陶佳期怎麽說?”
“否認了呗,她說宋非玦很好,尤麗說拒絕你了還好啊?陶佳期說宋非玦只是不喜歡她,但是他還是很好……哎,我看她是被宋非玦灌迷魂藥了,過一陣就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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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知潋心想,被灌迷魂藥的說不定不止一個呢,祝聞要是知道了得多痛心疾首。
和他想的差不多,宋非玦就連拒絕人都拒絕得溫柔,到最後還能在被拒絕的人口中讨得個不舍。
一進了教室,這個話題自然而然地被揭過了。
陶佳期昨天哭過一場,大概是徹底發洩過了,今天狀态好了很多,來後排找尤麗的時候還帶了蘇打餅幹問他們吃不吃。
祝聞受寵若驚地拿走半包,直朝人家抱拳。
方知潋沒吃,他昨晚看了半宿的書,現在有點昏昏欲睡的架勢,他盯着祝聞,忽然又想到了那本書上的內容。
“祝聞,”方知潋遲疑兩秒,還是決定找個小白鼠來驗證一下,“借支筆好嗎?”
祝聞眼皮都沒擡:“不好,你不一堆筆嗎,我就帶了一支你還和我搶。”
這個不行,下一個。方知潋把書裏的招式原封不動地搬過來,露出一個自我感覺良好的微笑:“讓我給你看看手相吧,我很有經驗的。”
“……不用了吧。”
方知潋使出了書裏的殺手锏:“你肩膀好寬哦。”
祝聞總算正眼瞧他了,只是臉上的表情極其費解:“又想去醫大四院了?”
算了。方知潋別過臉,面無表情地想,肯定是小白鼠找錯了。
歸根究底,祝聞不符合英俊少男的标準。
晚自習祝聞照例溜去了校外,點兒背的是,晚上看自習的是班主任段嘉譽。
一直到晚自習下課,祝聞都沒回來。
方知潋眼睜睜看着段嘉譽坐到了祝聞的位置上守株待兔,一出教室,立刻發了條微信讓他自求多福。
走廊裏陸陸續續有人往外走,方知潋估算着時間,在樓梯口磨磨蹭蹭,終于等到宋非玦單肩背着書包下樓。
冬季的校服實在很普通,比夏季的POLO立領衫配藏青色的長褲更不好看,松松垮垮。方知潋個子不高,骨架也偏纖細,一副紙片人身板,即使挽起點袖子和褲腳,穿上校服也有股懶懶散散的勁兒。
但宋非玦不一樣,他個兒高腿長,清瘦又不至于太單薄,總能把普普通通的校服穿得挺拔清俊。
“你肩膀好寬。”方知潋趁機見縫插針。
“謝謝。”宋非玦波瀾不驚地接受了誇獎。
這才是真正的英俊少男,方知潋肅穆地在心裏記上了一筆,順帶波浪線标注:初有成效。
校門口外面新開了一家奶茶店,據說除了招牌飲品,炒冰也不錯。
方知潋買了一碗西瓜炒冰,等待的期間有一搭沒一搭地和宋非玦讨論上周的電影劇情。
沒由來的,方知潋總覺得從看電影那次之後他與宋非玦的關系拉近了一點。可惜這個一點是多少,他心裏也沒有底氣,畢竟人和人的關系無法用一把尺子來精準測量。
臨川的十月中旬已經有些冷了,還沒吃上炒冰,方知潋剛拿到就先冷得一哆嗦,宋非玦察覺到了,遞給他一張餐巾紙墊在下面。
“現在居然還有賣炒冰的,在平宜都好多年沒見過了,”方知潋墊住炒冰碗,感嘆道,“如果今年真是世界末日,能吃到炒冰也不遺憾了。”
瑪雅文明預言2012年是世界末日,地球毀滅後進入新紀元,距離2012年結束,還有兩個月不到了。
“說不定因為你買的一碗炒冰,已經避開了世界末日的預言。”宋非玦平靜地說。
“啊?”方知潋沒聽懂其中的因果關系。
“假設每當你做出一個選擇,宇宙就會分支出一個平行時空。選擇買炒冰,選擇不買,選擇向上走,選擇向下走,都會出現不一樣的變數,”宋非玦漫不經心地胡說八道,“現在,我們已經通往另一個平行時空了,也許這個時空沒有世界末日。”
方知潋不自覺被他繞進去了,愣愣地眨眼:“那如果我選擇向下走,不買炒冰呢?”
“我們會在校門口遇到,”宋非玦替方知潋抽出一只塑料勺,“因為平行時空的地球也是圓的。”
有一剎那,方知潋的心跳節拍幾乎停滞了,像本來好好運轉的中子星忽然繞着黑洞把自己給轉暈了,嘭的一下撞上地球。他開始橫不好豎不好地猜測,宋非玦是不是看見了他在樓道口磨磨蹭蹭的那一幕。
他接過那只塑料勺,又擡眼看宋非玦那副淡然的表情。
“你說的話怎麽都像謎語?”走出奶茶店,方知潋還是忍不住問。
宋非玦側過頭,有意無意地直視着方知潋。他的睫毛很長,垂着眼睛看人的時候,有種居高臨下的意味。
“因為我有全部的謎底。”他說。
方知潋還想說點什麽,又語塞,一推開奶茶店的玻璃門,看見沿街停着輛黑色賓利。
賓利後座的車窗稍稍降下了小半,露出一丁點猩紅跳躍的火光和一個相貌英俊的中年男人的側臉。
似乎察覺到了有人望向這邊的視線,那個中年男人熄滅了煙蒂,将車窗降下。
“是你爸爸嗎?”方知潋小聲問。
但是宋非玦好像并沒有回答的意思。
看清中年男人正臉的第一眼,方知潋就确定了,對方是宋非玦的父親。
平心而論,眼前的中年男人與宋非玦有四五分相像,只不過宋非玦的眉眼輪廓偏向尖銳冷淡的漂亮,面無表情的時候讓人發怵。而中年男人的輪廓偏鈍,五官屬于英俊儒雅那一挂,即使不笑,看起來也是一副溫和的派頭。
“我是宋聿名,小玦的父親。”對方并不因為站在面前的是個高中生而态度倨傲怠慢,反而先彬彬有禮地自我介紹一番,才轉而問宋非玦,“小玦,不介紹一下你的同學嗎?”
宋非玦沒有說話。
宋聿名眯了眯眼睛,神色自若地重複了一遍:“小玦。”
從這個角度,方知潋看不清宋非玦的表情,但他忽然有種莫名緊張的錯覺,連忙打破沉默,問好道:“叔叔您好,我是宋非玦鄰班的同學。”
宋聿名不答話,方知潋看見他的手指在車窗上輕叩了兩下,才慢條斯理地回答:“你好。”
前座的司機一直不曾回頭,也沒有插話的意思,恪守本分地坐在原位。
“還不上來嗎?”見宋非玦遲遲沒有反應,宋聿名提醒了一句。
一種無言的緊繃感包圍在方知潋的周身,好在這次宋非玦沒有沉默太久,徑直拉開副駕駛車門,坐了進去。
“叔叔再見。”方知潋後知後覺地向宋聿名道別,又朝沒望向這邊的宋非玦晃了晃手。不知怎麽,他不記得自己見過宋聿名,又分明對這個名字有些耳熟。
“再見。”宋聿名對他微笑,然後緩緩升上車窗。
那輛黑色的賓利再次啓動了,然後重新遁入漆黑的夜色中。
車窗外的街景由熟悉的街頭巷尾、參差不齊的高矮建築,變成一排排模糊斑駁的相同樹影。四周靜寂,車子駛上平闊的高速公路,前方是仿佛走不到底般冗長的黑暗。
宋聿名扯松了領帶,随意地靠向身後的頭枕,從後視鏡凝視着宋非玦。過了良久,他輕笑一聲,吐出的字眼卻像淬毒的軟刃。
“養不熟的狗。”
作者有話說:
“可是你說的話為什麽總是像謎語?”
“因為我有全部的謎底。”
出自《小王子》中與蛇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