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九月的天,冷和熱都不會太極端。
方知潋按下車窗,正值早高峰,出租車勻速緩慢地向前滑行。銀杏葉的氣味裹着昨夜雨水的濕氣,像一陣穿堂風撲面而來,一陣一陣的,又是天涼好個秋。?
昨晚的雨停停歇歇下了一整夜,然而這會兒又是一片藍白晴空。
臨川的天氣簡直比他那位孕妊反應明顯的小媽還要陰晴不定,方知潋不着邊際地下了定義。
喜怒無常,說變就變。
唯一不同的是,臨川的好天氣與壞天氣是一半對一半,而那位小媽一見到他就發脾氣的概率是百分百。
路上堵了很久,果不其然,方知潋到學校的時候已經遲到了兩分鐘,再加上沒穿校服被門外攔在了校門口做登記,他幹脆更不着急了,做完登記,背着書包慢悠悠往教學樓裏走。
好巧不巧,方知潋一拉開教室前門,正好撞上在講臺盯早自習的英語老師。
還沒等方知潋解釋遲到的理由,英語老師先擺了擺手,示意他去座位上。
方知潋剛落座,他的半個同桌祝聞就借着書本的掩護,探過頭來朝他小聲抱怨。之所以說是半個同桌,是因為他們中間還隔着一條過道,一中都是單人單桌。
“你運氣也太好了,上次我遲到正好趕上廉老師盯早自習,他罵了我十分鐘,還讓我用英文寫八百字檢讨。”
方知潋笑了一下,也不答話,默認了運氣好這個說法。
前桌的短發女生尤麗聽見了,也轉過頭來加入了談話,她的發色是天生的微黃,臉頰兩側有點淺淺的小雀斑,挺可愛的。
尤麗伶牙俐齒反駁道:“還不是你一個星期遲到了三次,廉老師都看不下去了,為民除害。”
祝聞嘴硬道:“才三次而已。”
“是啊,一周才五天,你遲到三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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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得像你沒遲到過一樣!”
“我遲到又沒被廉老師罰寫檢讨呀。”
兩個人一來一去吵得熱火朝天,方知潋已經看見英語老師的目光鎖定在這邊了,只好無奈地打斷:“你們先別……”
誰知道英語老師的反應比他更快,他用黑板擦用力地拍了一下黑板凹槽,以示威懾:“祝聞!尤麗!”
尤麗立刻轉回去了。
祝聞渾身一哆嗦,又想起被八百字檢讨支配的恐懼來了,腰板挺直,嘴上卻不閑着:“都沒點你名,看吧,我就說你運氣好。”
但方知潋的好運BUFF只維持到了午間下課。
上午最後一節是班主任的數學課,班主任姓段,叫段嘉譽。據說剛畢業沒兩年,從高二分班開始帶他們,人成天笑呵呵的,對學生的态度也亦師亦友,就差打成一片了。
下課後,段嘉譽把方知潋叫到了辦公室,像是拉家常一樣,語重心長地詢問他:“來一中也有段時間了,最近有沒有什麽不習慣的地方,和同學相處得還好嗎?”
方知潋眨了眨眼:“沒有不習慣,大家都很好。”
段嘉譽點頭,掃了一眼他身上穿的便服,又問:“校服有什麽問題嗎?”
這話問得含蓄,一中從這幾年擴招開始,對借讀生和擇校生的态度向來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只要安分點不打擾本部考進來的學生,愛怎麽折騰怎麽折騰。
但段嘉譽不同,他把所有學生一視同仁,轉學借讀的方知潋當然也不例外。
方知潋眨了眨眼,一臉無辜地說:“段老師,我的校服尺寸不合适,已經拿去改了。”
才怪呢,他只是單純嫌棄臨川一中的校服土。
原先在平宜念高中的時候,平宜所有高中的校服統一都是藍白配色,不說多好看,至少幹淨順眼。現在到了臨川,換成了藏青色配白色的運動服,連面料都是光滑的滌綸,趕上上下學,看上去像一片烏壓壓的鴉群。
都說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但方知潋的腦回路和別人不一樣,他想的是,躲到十四也行啊。
段嘉譽了然,剛想說點什麽,卻被敲門聲打斷了。
方知潋循着發出聲響的所在望過去,看見個身型颀長挺拔的少年站在門口,然後怔住了。
剛剛被方知潋在心裏吐槽過的校服被他穿上倒是一點都不違和,別人穿是無精打采灰突突的烏鴉,他穿是青春劇裏姿态漂亮矜貴的小白楊。
段嘉譽說:“宋非玦?進來吧。”
宋非玦,方知潋在心裏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還好段嘉譽并沒有因為宋非玦來就讓方知潋離開,只是讓他在旁邊稍等一下。
方知潋站在一旁,百般無聊地小心打量宋非玦,他的腦海裏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些零碎的片段。
昏暗偏僻的小巷,閃着豔俗玫粉色霓虹燈牌的情趣酒店,不斷回頭張望的少女,和被她親昵挽住胳膊的少年。
想到這裏,方知潋忍不住又擡眼看了一眼宋非玦,這次是光明正大的。
對方敏銳地察覺到了他投來的視線,嘴角微微翹起,朝他露出一個疏離禮貌的笑。
方知潋也回了一個笑容過去,只不過皮笑肉不笑的。
宋非玦偏開視線,繼續與段嘉譽說話,他不笑的時候顯得有點冷淡。
通過他們的談話,方知潋才聽明白了個大概,是段嘉譽叫宋非玦來的。
“你和你家人商量過了嗎?已經決定今年退出競賽了?”段嘉譽問。
宋非玦颔首:“是的。”
話已至此,段嘉譽仍有些遺憾,但也沒再說什麽,只象征性地說了幾句鼓勵的話。
他們談了沒多久,宋非玦就離開了,段嘉譽一回過神,才發現方知潋還站在一邊。
他有點忘了自己剛才想說什麽了,只好下了個總結:“不管以後生活上還是學習上有什麽問題,都可以随時來找老師說說。”
方知潋禮貌地笑笑:“好的,謝謝段老師。”
這個時間去食堂已經太晚了,方知潋索性去小賣鋪買了袋紅豆面包和養樂多,邊吃邊往教室走。
教室裏人不多,這會兒還是午間休息。陶佳期坐在第一排低頭寫試題,紮得松松的馬尾散在頸間,只露出一小截尖尖的下巴。
不同于其他三三兩兩聚在一起的女生,陶佳期好像總是一個人。
陶佳期似乎沒有要和他搭話的意思,神情專注,視線像是黏在了作業紙上。
方知潋不動聲色地瞥了她一眼,繞了過去。
正好尤麗也沒去食堂,方知潋把拆下來的一排養樂多分給她一個,壓低了聲音,狀似無意地問:“你知道宋非玦嗎?”
尤麗正在減肥,午飯都沒吃,掙紮了半天才接過那瓶養樂多,答得坦然:“知道啊,實驗班的校草嘛,我的明戀對象,怎麽啦?”
她說起“明戀對象”這四個字時臉不紅心不跳,比起真的明戀,倒更像調侃。
“我剛在段老師辦公室見到他了,”方知潋只挑重點,“他成績很好?我聽見段老師問他數學競賽的事了。”
尤麗說:“當然,宋非玦高一的時候競賽就拿國一啦。本來能保送的,他都沒去,厲害吧?”她的語氣活脫脫像自己拿了國一保送。
方知潋沒說厲害,也沒說不厲害,他用手拄着下巴,有意無意地用筆柱敲擊桌面。
直到尤麗覺得無趣了,又轉了回去,他才終于着手拆開那袋紅豆面包。
嘶啦一聲,透明的外包裝袋被扯開了。
方知潋若有所思地想,也許他抓住了宋非玦的把柄:宋非玦根本不是表面上看起來的那種好學生。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