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星期三下午,方知潋抽空回了一趟家。
說不清是近鄉情怯,還是其他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在作祟,他在大堂的電梯口附近徘徊了十幾分鐘才上樓,結果一敲門,只有唐汀蹦蹦跳跳地跑來開門。
方知潋探頭一看,程蕾和唐季同根本不在家,白做心理建設了。
“你怎麽回來這麽早啊?”唐汀一開門發現是他,也有些出乎意料,“還以為你要晚上才回呢,爸媽都上班去了。”
唐季同是外科醫生,一直忙得很,不論年前還是年後,就連年三十當晚值班都是常有的事。但程蕾不同,這幾年事務所案源穩定,挂靠的律師也逐漸增多,她就退居業務管理了,一年也接不上幾個案子。
方知潋掩上門:“媽最近有案子?”
“不知道,反正她一大早就走了。”唐汀說,她剛想打開櫃子找拖鞋,一拍頭,忽然想起來了什麽,“你別換鞋,等我一下!”
方知潋眼看着唐汀又跑回房間裏翻箱倒櫃地找東西,問她找什麽也不理。
過了幾分鐘,唐汀再出來已經全副武裝換好了衣服,還拿着兩張紅色的票子:“走吧,哥,今天我帶你玩!”
方知潋接過她手裏的票,定睛一看,上面明晃晃的幾個大字,盛江大劇院。
現在的高中生都愛聽戲曲嗎?方知潋不大了解,但他了解唐汀,估計十有八九不是她自己買的:“誰送你的?”
“同學,”唐汀眨了眨眼,推着方知潋往外走,不再給他問下一句的機會,“走啦!”
那兩張票是通票,沒有指定的日期和場次,方知潋和唐汀打車到了劇院,去換票的時候才發現不只一場。
唐汀不懂戲曲,方知潋也不懂,兩個人在外面的換票處凍得哆哆嗦嗦,最終稀裏糊塗地選定了一部開場時間最靠近的評劇。
離開場還有不到一個半小時,唐汀提議去旁邊的商場吃飯,方知潋當然沒意見,誰知道唐汀不奔頂層的餐廳,倒是直奔地下一層的小吃區。
“我太想吃垃圾食品了,”唐汀左手一把羊肉串,右手一根糖葫蘆,桌子中央還擺着杯冰奶茶,邊吃邊含糊不清地嘟囔,“令人發指,在家媽都不讓我點外賣,你能相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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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知潋對此倒沒什麽同感,程蕾這幾年閑下來了,才對唐汀處處上心,換了以前,因為關系尴尬再加上工作忙,還真沒關注管制過他吃什麽。
但他還是說:“那你多吃點。”
“你不吃嗎?草莓的好吃。”
唐汀晃了晃糖葫蘆。
“不吃,”方知潋不為所動,“酸的有什麽好吃。”
對于糖葫蘆,方知潋初來臨川的第一年還嘗過個稀奇,後來就不以為然了。當時不外乎就是冰糖草莓、山楂、青葡萄、山藥這一類的,沒想到現在生肖轉了大半圈,種類還是這些種類。
“甜的。”唐汀反駁,臉都鼓了起來,“對了,你和月牙和解了嗎,人家要是實在不喜歡你,你就給我送回來呗。”
方知潋撐着下巴,有一搭沒一搭地屈起手指叩桌面,這是他心煩的時候不自覺的習慣:“我也奇怪了,她小時候那麽乖,怎麽長大了不但不認識我,還不讓我摸了?”
唐汀說:“嘁——就是和你不熟呀,你走了八年,她要是記得你才怪呢。”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方知潋臉色霎時變得蒼白,他想到了些旁的,垂下眼睫,沒有說話。
唐汀沒察覺到方知潋臉色變了,但也懂得見好就收,給他出主意:“你對她好一點啦,她不理你也黏着她,死纏爛打。還有多給她買好吃的,天天喂凍幹罐頭,這還不簡單?”
方知潋卻搖了搖頭,意味不明道:“哪有這麽簡單?”
臨開場前,方知潋和唐汀提前了十分鐘從商場出去。這一星期溫度都不低,唐汀穿得少,剛又喝了滿滿一杯冰奶茶,剛進劇院就說鬧肚子,去洗手間了。
方知潋坐在進場口邊上的長椅等她,掏出手機給前兩天剛加上微信的阿銳發消息:“阿銳,晚上你有時間嗎?我在附近,去找你玩?”
阿銳沒過兩分鐘就回了:“我随時有啊!不過宋哥不在,哥你幾點來?”
醉翁之意不在酒,方知潋馬上問:“他去哪裏了?”
他發完才覺得不太妥當,想了想又補漏訂訛地回了一句:“今天晚上我看看時間,如果來不及可能過兩天去。”
阿銳只回了第二條:“沒問題。”
不遠處,唐汀已經出來了,正東瞄西瞄一臉鬼鬼祟祟地往這邊來,方知潋剛想叫住她,手機卻一震,屏幕上赫然是阿銳發來的新消息。
“宋哥這兩天去約會了。”
方知潋怔怔地望着屏幕,身體如墜冰窟地發冷,握着手機幾乎出汗的手卻又滾燙,一冷一熱,燒得他麻木而清醒。
宋非玦有女朋友,這個事實是早在先前聚會那次陶佳期就說過的。
唐汀已經悄悄摸過來了,她沒注意到方知潋的神情,小聲說:“哥,我剛才在那邊聽到一對情侶說話,不對,可能是相親對象那種,那個男的好帥啊,還有點眼熟……”
方知潋耳邊嗡嗡作響,一句話也聽不進去。
“他們一直堵在那兒,我偷聽也不好意思出去也不好意思。哎,反正大概就是那個男的和女的道歉,說自己沒有想法,應該是相親吧,好尴尬啊……但是那個女的脾氣也蠻好的。我一出來,正好撞上他倆還沒走,我就看了一眼,那個男的好好看,氣質也好,像愛豆……”
“進場了。”方知潋置若罔聞,打斷了唐汀。
唐汀一愣,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方知潋已經站起來了,她只好把剛才奇妙的偶遇經歷抛在了腦後,和方知潋一起去檢票了。
方知潋心不在焉地進場落了座,他沒再回複阿銳,乍一看起來好像在專心等開場,但實際整個人一副不在狀态的樣子。
唐汀雖然不知道怎麽回事,但也不好向他講什麽八卦奇遇了,于是一落座拍了兩張劇場內部的照片,就低下頭自顧自地玩手機。
他們進來的時間剛剛好,不早不晚。
還有五分鐘開場,該入場的人也已經進得七七八八了,隔兩排零星散着幾個空位置。
方知潋始終注視着前方的舞臺,鋪着紅色地毯的過道邊時不時有人經過,他像是一概視而不見,只失神地盯着空無一人的舞臺。
直到那個高挑的身影經過,那個人擦過他,沒有停留地向更前排的方向走去。
那張側臉短暫轉過的一瞬間,方知潋的心跳也停了一拍。
深邃的眉眼,線條疏朗分明的側臉。
不等方知潋看得更清一些,兩側的燈光已經暗了下來,那個身影也坐下了。
濃稠的黑暗中,方知潋的心跳聲如同一聲聲繞越的重鼓,讓他坐立難安,又掙脫不得。
他更低地俯下頭,閉上眼,那雙纏繞着念珠的左手,緊緊握在座椅的扶手上。
黑暗只持續了不到半分鐘,俄頃,舞臺的燈光重新亮起了。
宋非玦坐在第三排的靠右側,從這個角度望過去,只露出挺括的肩和背影,而他右側的位置坐着一個穿駝色大衣的女孩子,同樣只露出背影。
兩個人之間毫無交流,比起約會的氛圍,倒只像是禮貌而有距離的同行人。
方知潋覺得自己卑鄙極了,他的心裏不可控制地浮現出那麽一點無法說出口,不見光的的希冀。
唐汀也終于把視線投回了舞臺,她把手機開飛行靜音了,又瞥了一眼身邊的方知潋,問了一個很沒營養的問題:“哥,你猜我幾分鐘會睡着?”
意料之外的是,方知潋回答了:“五分鐘吧。”
“那你呢?三分鐘?”
“我不會睡着。”
唐汀不相信,還想說點什麽,音樂已經徐徐地響起,舞臺邊上的小屏幕打出評劇的名字,良宵。
她收回了話茬,安安靜靜地坐直準備聽劇了。
《良宵》講的是狄仁傑少年時期的一段愛情故事。唐汀這個年紀,和愛情沾點邊的都好奇,盡管她開玩笑問了方知潋幾分鐘睡着,但真一開場了,反而聽得饒有興致。
方知潋也一直望着前方,沒有移開過視線。
但要是真有有心人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他專注望着的根本不是舞臺,而是一個背影。
臺上人慢悠悠哀戚戚地唱:“對那人你确生了傾慕,有了貪圖。”
尾音纏綿,方知潋的身體卻變得僵直。
第三排,宋非玦旁邊的女孩仰起頭,她微不可察地轉過臉,望向身邊的那個人。
臺上的人依舊唱着舊倫理的愛情,臺下的人各懷各的心事。
方知潋指節掐得泛白,繃緊的手指一根一根松開,最終無力地垂下了。
作者有話說:
“對那人你确生了傾慕,有了貪圖。”
出自評劇《良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