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深淵裏迎來了意料之外的客人。
岑意掀開一角毛巾,謹慎地跟在他身後往更深處走。昏暗的通道裏幾乎沒有可視度,兩三米的距離感覺上走了很久。漸漸接近卧室時才有光線和聲音傳來。
岑意慌了一瞬,以為還有別人在。真正走進時才發現,聲音來自投影儀。同樣是房間裏唯一的光源,床對面的空白牆面上正在放着不知名的老電影。
沈聞霁又去拿了條幹毛巾,粗暴地揉搓頭發,看他在房間裏轉着圈參觀,“開燈嗎?”
岑意搖搖頭,“不用。”
他夜視能力很好,自己待時也喜歡房間暗着。這間卧室的面積跟他們宿舍的兩倍差不多,并不算大。因為沒放什麽桌椅沙發之類的大物件,便又額外顯得寬敞不少。
一張單人床就是房間裏最顯眼的家具。沒有床架,床墊直接放在地上。靠床頭的小櫃上有臺筆記本電腦。簡單得過分随意。
深淵裏的樣子跟他想象得不太一樣。但很明顯,是不歡迎有人來訪的布置。
房間裏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他轉了一圈又回到沈聞霁身邊,看着他彎腰打開小冰箱,“會喝酒嗎?我這沒有牛奶。”
“……”
岑意誠實地回答,“沒喝過。”
在家裏被岑教授管得很嚴,他想學壞都沒有機會。
也不算意外,沈聞霁關上冰箱門,稍加思索又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拿出游戲手柄遞給他。
“那打游戲嗎?”
“……”
看來沈老師安慰人的方式是幫忙轉移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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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戲是不會打的,現學也不太是時候。岑意朝冰箱探了探頭,“有啤酒嗎?給我試試。”
沈聞霁突然想笑。但什麽也沒說就聽他的又打開了冰箱,一只手揉着頭發,另一只手拿出罐裝冰啤酒伸到他面前,指尖扣住拉環。
岑意雙手去接。手掌并列貼着,虔誠得像是孩子在讨要一捧糖果。
下一秒,砰的一聲輕響。他微微縮了下肩膀,看着拉環褪去,細密的氣泡争相恐後地爆開,聽得見噼裏啪啦的聲響。
麥芽發酵的香味變成跳躍的小顆粒。鐵罐落在他手心裏,沉甸甸的冰涼。
沈聞霁說,“先小口喝。”
他點點頭,小心翼翼地嘗人生中的第一口啤酒,心裏還有點緊張。
冰涼的酒液在唇齒間化成泡沫,舌尖微微發麻,喝下去喉嚨裏卻是熱熱的。
吞下第二口,他抿着嘴唇歪頭打量手裏的罐子,“就是不甜的汽水啊。”
就這?
有些事沒做過時總覺得很叛逆,真的嘗試過後才發現,原來并沒有想象中那麽神秘。
短短一天時間經歷好多,人生又豐富了一點。
他這語氣頗有些不過如此的意思。沈聞霁聽得有趣,随手把拉環丢進垃圾桶,絲毫沒有帶壞小孩的自覺,“想喝度數更高的也有。”
叛逆也要講究循序漸進。岑意捧着啤酒知足地說,“下次吧。明天我還要排練的。”
雖然沒有待客的預料,但總讓人家這麽站着也不是個辦法。沈聞霁走到床邊掀開平鋪的被子,示意他直接坐床上。
岑意毫不客氣地坐下了,啜着啤酒進入唠嗑模式,“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啊?好多天都沒在基地裏見過你了。”
“今晚剛到。”
沈聞霁順其自然地問,“排練怎麽樣?”
“還算順利。編舞老師改了幾個地方,不過動作我們都練得差不多了。燕PD說明天就可以到舞臺上去彩排。”
岑意低頭轉着手裏的啤酒罐子,“《如何》很好聽,你重新編曲的時候是不是花了很多心思?”
“還算簡單。”
沈聞霁沒往床上坐,靠在冰箱旁給自己也開了罐啤酒。說完才意識到,“你怎麽知道《如何》是我編的曲,燕凡說的?”
節目組應該不會無聊到連比賽歌曲的組成成分和參與者都一一列出來告知選手才對。
岑意果然搖了搖頭,理所當然道,“我聽出來的啊。用和弦的習慣,高音跨度那麽大,一聽就是你改的。我聽過你可多歌了,不會認錯的。”
說完才發覺自己暴露了什麽,又欲蓋彌彰地補充說,“嗨呀,我都是只聽聽歌而已的。理性追星,理性追星。”
這時候說得倒是信誓旦旦。
沈聞霁想起他網上喊的那些整頁整頁的“老公”和彩虹屁,面不改色地點了下頭。比起他義正言辭的模樣也不遑多讓,“做得好。”
隔了沒幾分鐘,岑意終于憋不住,主動問,“你有沒有看我們節目?播了兩期。”
沈聞霁老實交代,“沒看。”
他從來不看娛樂節目,哪怕這次親自參與錄制的dts也沒有想看的念頭。
邏輯也簡單粗暴。要想看自己吧沒那個愛好,要想看別人,回來基地裏天天都能見着活人,幹嘛還隔着屏幕看什麽節目。
岑意“哦”了一聲,想想也合理,嘆氣道,“我看了。看了……好多。”
既然他有這麽一說,明顯是節目播出後出了什麽問題。很可能是跟剛剛那麽沮喪的模樣有關。
沈聞霁握着啤酒,心想自己莫非是當老師當得太進入角色,現在連課堂外都開始撿知心哥哥的活兒幹了。
但這麽個小寶貝面前,任誰都很難無動于衷。至少從剛才把人帶回來起,他就已經無法袖手旁觀,甚至能隐約猜出些原因,“出什麽事了,網上那群人罵你?”
岑意一愣,“你怎麽知道?”
“猜的。八/九不離十。”
沈聞霁說,“他們為什麽罵你?”
其實連問這麽一句都沒有必要。為什麽挨罵的并不是關鍵。重要的是,它一定會發生。即使不是現在,也終究有天會發生。就像他初時的想法——沒有親眼見過這份純粹的人,會質疑它是否真實存在。
但眼下,他能看得出這孩子需要一個傾訴的機會。
岑意糾結片刻,下定決心,與其等他從別處知道那些難聽的話,還不如自己鼓起勇氣主動坦白。“我好像說錯話了……好多人讨厭我。說我不應該再留在基地了。”
他憋了一整天。旁邊一直有人,有鏡頭對着。他都不太敢做出什麽過分明顯的反應了,想哭怕播出去被罵,笑也笑得勉強。想喪還怕影響隊友的情緒。
這會兒半夜三更躲在沈聞霁這,心裏才覺得安全了些。冒着挨打的風險,膽大包天地朝沈老師發起了牢騷,哭喪着臉,“節目組的姐姐還跟我說,是後期導演直男審美。說他覺得我那麽說話很可愛才剪進去的。”
“到底哪裏可愛了!明明大家就不喜歡啊!”
給人孩子都整不自信了。
明明哪裏都可愛。
就很招人喜歡。
沈老師看着他絮絮叨叨,間或悲憤地灌自己啤酒。像是聽得來了興致,還跟他探讨起細節來,“他們怎麽罵你?”
“……”
謎一般默契的是,岑意确實也很有唠這個的興致。
今天大家都怕傷到他的心,要麽安慰要麽就盡量不跟他提這件事。沒人想深入地跟他談論這些。
但偏偏他今天有空就逮着手機一頓看,腦子裏全是這些。終于有人願意聽,一時間吐槽得更厲害了,把網上那些針對他毫無道理的指責全都氣勢洶洶地指責回去。委屈都發洩出來,心裏過瘾了許多。
沈聞霁邊聽邊點頭,最後淡淡地說了句,“比起罵我的,還算是溫柔的了。”
岑意腦子裏有一條思路被瞬間打通了。
想到他這逮誰怼誰的臭脾氣,從出道以來凡是接受采訪說的話,就沒有不被曲解嘲諷的時候。但又不論何時總是一臉“老子沒錯有問題的是你”的表情,看在別人眼裏就更讨厭了。
讨厭他的人厭到骨子裏,愛他的人卻因此對他更加癡迷。因此即使有那麽多作品傍身實力沒人敢質疑,因為這特立獨行的性格,他粉絲和黑子掐架也沒停過。
岑意一直都知道,但心裏總以為他性格如此,即使外界罵得再兇,本人也不會多看一眼,根本不會受到傷害。
可今天一聽到這句才明白。沒有人能完全無視別人的評價,那些惡言他分明也看過。
本來該是“一起比慘,痛苦減半”的才對,岑意想着想着卻抽搭得更厲害了,心疼地看着他,“你怎麽這麽慘啊!”
沈聞霁:“……”
“我們兩個都好可憐!我們做錯什麽了要被這麽罵!我爸都沒這麽罵過我!”
他越說越傷心,恨不得跟沈聞霁湊一塊兒抱頭痛哭。
雖然實際上只有他一個人在哭。
沈聞霁拿出手機:“那給岑老師打個電話?”
“不行!”
岑意嗚咽得止不住,思路倒還是很清晰,“他本來,來就……不樂意,我參,參加節目。再……再一聽見,我這樣,肯定更,更不讓我留下了!不能讓他,他在家隔空擔心。”
“我都不敢在外面哭。外面到處都是,攝像頭……到處都是。我要是被拍下來播出去,還是會被他看到。說不定又要被罵了。”
岑意哀怨地放下啤酒罐,哭訴得投入完全忘了這是在誰的地盤,當自己的床倒下去撈着被子來回滾了一圈,“我太難了!我怎麽這麽難!”
“那就在這哭夠了再出去。”
沈聞霁捏扁空掉的啤酒罐丢進垃圾桶,隔幾步的距離看着他在床上打滾,“你說他們讓你退賽?”
“……嗯。”
“那你真覺得自己說錯了話,應該離開這嗎?”
這次岑意遲疑了更久,才小聲地回答,“其實我覺得……我沒做錯什麽。”
他下意識地往枕頭底下摸,摸了個空,心裏一驚才反應過來,這壓根不是他的床。立馬彈坐起身,心虛地抻了抻被自己弄皺的被子。
“我不想離開這裏,更不想因為實力本身以外的原因離開。”
沈聞霁聽他這聲明顯底氣不足。冷不防提起,“你當初借導演手機給我打電話的時候可不是這個音量。”
“……”
岑意腦子宕機了一瞬,回過神瞬間漲紅了臉,惱羞成怒地喊,“……你還提!”
明明在當時是倍有出息的高光時刻,這會兒被他揶揄地提起怎麽突然覺得很羞恥。
沈聞霁失笑,點點頭順着他說了句,“以後不提了。”
“但你記着。以後在這個圈子裏待下去,再久點就會發現,無論你怎麽做都不可能會得到所有人的喜歡。無論粉絲多喜歡你,總有些人看你做什麽都不順眼。那時候你要怎麽辦?”
岑意被他笑得晃了神,望着他怔怔地問,“那……你會怎麽辦?”
沈聞霁沒再多說大道理,雙手插口袋裏原地轉了一圈。
“我一直都這樣。”
将自己暴露在公衆視野裏是一件危險的事。無數的取向伴随着無數的偏見,沒有人是完美的,意味着總有人能在你的身上發現讨厭的一面,哪怕并非本意。
我們無法以上帝之手令這世上的所以惡意和偏見都消失,只能使自己變得更強大,去抵抗這樣惡意。
至少讓自己保持是自己,不妥協,更不要變成惡意中的一部分。
“我記住了。”
別人或許都沒這樣的效果。但這意思由他來傳達,格外的有說服力。岑意聽進心裏,搖擺不定的信心穩穩落地,語氣欽羨。
“我啊……什麽時候能變得像你一樣強大就好了。”
沈聞霁愣住了。
像是很久沒聽誰說起過這樣的話,心底滋味複雜地沖撞,竟然一時語塞。
終究只有一句,“那就變強大吧。”
但不要像我。
看岑意認真地點頭,虛喪的情緒已經散得差不多,他轉移話題,“你剛才在枕頭底下找什麽?”
“游戲幣。”
岑意又瞄了一眼無辜被摸的枕頭,“我把它壓在我枕頭底下了,貼身收着。每天摸一摸感覺很安心。”
沈聞霁沒料到這個回答,不知想到什麽,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問他,“能不能帶來讓我看一眼?”
岑意也沒料到他會有這樣的請求,遲疑着說,“我明天再拿給你行不行?不是我小氣啊,現在太晚了,我不能老是在宿舍進進出出的。還吵他們睡覺。”
沈聞霁說好。
岑意想了想,又說,“你上次是不是告訴我,游戲幣也是別人送給你的。對你來說有特別的意義。”
沈聞霁确定道,“是一個重要的人送給我的。”
這句話他回去以後也想了好幾遍。
心裏的小風波過去,戀愛腦忽然上線。岑意實在忍不住小心思,直接地問,“那你喜歡他嗎?”
“……”
沈聞霁被這神來一句逗笑。要不是離得遠,手掌已經放在他後腦勺摩擦了,“你這小腦袋裏整天都想什麽呢。”
雖然對一個孩子沒什麽解釋的必要,依舊坦言道,“他是我的長輩。像我哥哥,又像我的父親。”
沈聞霁以為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岑意卻謹慎地看着他,依舊保持質疑态度,在心裏犯嘀咕。
你不也是又當哥又當爹的。
我不也是照樣喜歡你。
作者有話要說:網速恢複4G後的沈老師:
你跟祁燃組cp饞人家身子我說你什麽了嗎(委屈
來遼!
又是三更半夜碼字的一天
大家晚安
mua!
*感謝在2020-07-2100:06:24~2020-07-2201:30:4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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