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惡人島
日頭西斜,天光暗沉。
暗藍色的海邊,一棵高百丈的巨樹矗立。枝繁葉茂,像是一座高塔。
風吹過,寬大的樹葉搖搖晃晃,露出了樹幹上的一面樹洞。
樹洞的陰影中蜷縮着一個人。
她一動不動地蹲在樹洞最深的角落中,背靠樹壁縮成小小一團,把自己藏在了暗影當中。
海風刮過,漏了一縷鹹腥的風鑽進樹洞中。
阿淮随着冷風打了個寒顫。
她擡眼望向洞口,眼中透着些許茫然。
她回來了。
這是先靈大陸,惡人島。
明明昨晚她還和阿羅姐在KTV唱生日快樂歌,慶祝自己的十七歲生辰。
“阿淮,生日快樂!今天你17歲,再一年就是個大人了。不過再長大你也永遠都是我妹,只要有我一口飯吃,就有你一口飯吃。你說我養你這兩年,是越養越好看了啊,好多人都跟我打聽你呢。剛剛這家老板都問起你,還說給我們免單。看來以後是得指望你給我養老了,哈哈。”
昨晚阿羅姐調侃的話言猶在耳,可一覺醒來她卻回了先靈大陸,流落到了惡人島。
阿淮神色發白,閉上了眼,眼睫微顫。她雙臂不安地緊緊環着膝蓋,整個人縮得更小一只。
她回來了。時隔兩年,她又回來了。
她曾以為在先靈大陸的長大的那十五年是一場夢,沒想到在阿羅姐身邊的兩年才是一場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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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靈大陸、無尤宗、惡人島——這都是一本叫做《無刃刀》修真小說中的設定。
她原本就是書中的人物,在設定中,她師門是無尤宗,在十五歲及笄那日,她從先靈大陸消失,到了另一個神奇的世界,有汽車有飛機有游輪的異世。
她被漁民阿羅姐收養,長到了十七歲。原以為會一輩子待在那個美好的世界,沒想到,她又回來了。
毫無預兆。
而且,她的靈魂沒有回到自己的身體裏,而是莫名到了無尤宗第十代聖女的身體裏。
她抱着膝蓋的手,慢慢握成了拳,她手掌中還握着一塊銀質令牌。
上面寫着——無尤宗第十代聖女令。
她攥着那塊令牌,因為太用力,手掌被令牌壓出深深的紅痕。不知過了多久,照進樹洞中的陽光越來越昏黃,她又緩緩睜開了眼睛。
阿淮坐了起來,盯着自己手上的令牌。這塊令牌是這具身體的主人的,無尤宗第十代聖女,白夕。
阿淮也是無尤宗,比白夕小一天,所以白夕勉強算是她師姐。
在《無刃刀》中,白夕被修真界放逐到惡人島,死在了入島的第一天晚上,被衆惡人分屍而食。
阿淮從樹洞口往外望去,看見了灰藍色的大海和即将落下的太陽。這棵巨樹就長在海岸線以內,往下便能看到一層層浪花輕輕翻上來,又往海底褪去,露出了寬廣的白色沙灘。
阿淮站起身來,走到洞口看向樹下正退潮的大海,忽地揚手,将手中令牌猛地丢了出去。
這棵樹特別高大,也不知道長了幾個百年。從這個高度丢下去,令牌被扔到海邊不遠處,立刻被拍上來的一朵浪花卷進了海中,消失不見。
阿淮盯着令牌消失的方向。
她不是白夕,也不會成為白夕。
她剛醒來時很慌張,發現自己穿回了先靈大陸,還到了白夕身上,只想找個地方安靜安靜,擡頭只看見了這棵樹,再發現有樹洞便攀上來躲住了。
現下冷靜了一會兒,她又擡頭看了一圈。這樹洞寬闊,可以夠人居住。樹壁坑坑窪窪,也不知道是天然形成,還是動物挖鑿而成,長寬都有三四米,高度兩米左右。
灰褐色的樹洞底積累了厚厚一層樹葉,上面的樹葉比較新鮮,下面的都枯黃了,踩上去咔吱咔吱碎響,還散發着腐朽的味道。底下時不時鑽出一些海蟑螂、不知名的黑色小蟲子,頭頂還有蜘蛛網。看起來沒有人類居住的痕跡。
對面一個小角落裏有一堆白色骨頭,是某種魚類的骨頭,還有幾個空貝殼。
阿淮走過去,在地上撿了一片寬闊的樹葉,用樹葉包住魚骨頭撿起來看了看。
骨頭并不完整,被啃咬得參差不齊,不像是人類咬的。她聞了聞氣味,海腥味還很新鮮,她又看了看貝殼,上面留下了一些痕跡,一個鋒利的斷面,像是被野獸的牙齒咬斷的。
看來這個樹洞會有野獸過來,蜥蜴、蟒蛇,都有可能。
等太陽徹底下山了,住在小島中心的晝伏夜出的惡人們也會出來。
她不想被吃。
阿淮看向西邊,看太陽的位置,大概還有一個小時才徹底落下。
她丢下手中的殘骨,拉着洞口旁邊的樹枝,從樹洞口利落地翻了下去,樹洞口離地面七八米,她幾個起落,順着樹幹就漂亮地躍到了樹底下。手中還拿着順手折來的一截樹枝。
現在落潮,正是趕海的時候,那些來不及跟着潮水回到大海的小魚小蟹都會被擱淺在沙灘上。
阿淮打眼一看,前方不遠處就有一種小螃蟹在卧沙,速度很快地眨眼就鑽進沙底下不見了,只留下一個圓圓的小沙洞。
她走過去,挽了挽袖子在沙洞旁邊蹲下,用手上那截樹枝沙洞旁邊插下去,往沙洞方向很快一挖,一小堆沙就被挑上來,那只不到半個巴掌大小的螃蟹就在沙堆中。
阿淮把那只螃蟹拿在手中,避開了它的鉗子。手中的螃蟹并不大,背甲淡藍色,是一只和尚蟹,螃蟹都是橫着走,和尚蟹是唯一能豎着走的,挺有意思。
但現在這東西對她來說沒什麽用。她需要一些可以防身的東西,比如,阿淮的眼睛看向了更深的方向,那裏擱淺着一大團透明膠狀生物——水母。
大多數水母都有毒,毒性有大有小,毒性小的會讓人皮膚腫痛,毒性大會直接致命。
這東西不能直接用手拿,得想個法子把它弄回洞裏去。
·
太陽沉進了海中,皎月當空。
巨樹在月光下,仿若籠罩了一層青紗。白日裏清晰可見的樹洞變得模糊起來。
樹葉被一陣陣的輕風吹得沙沙響,在靜谧的夜裏鬧得兩分喧嚣。
阿淮依舊靠在白天的那個角落,只不過樹洞中積墊的厚厚枯葉層已經被清理,取而代之的是新鮮幹淨的樹葉,樹洞口挂上了兩張寬長的海帶,充作門簾,勉強能把洞口遮住。
她閉目坐在角落,臉上有一層斑駁的灰,額上有汗,一臉的疲憊。她身上的衣裙泥沙斑駁,袖子高高挽到了肘部,露出了小臂,小臂上添了兩條細長的新傷,細細淺淺的血痕。
她喘了一口氣,還好,總算在太陽落山前把能布置的都布置好了。
“沙——嘩啦!”
忽然,一聲異常的樹葉摩擦聲響起,很近。接着是一截樹枝往下掉落的聲音,摔進了沙中。
阿淮立刻睜開了眼睛,抓住了放在手邊的海膽,站了起來,警惕地盯着洞口。
那是她刻意制作的報警裝置,把一截斷掉的樹枝搭在了樹洞邊緣,離樹洞口很近,如果它被不小心碰到,就會掉下去砸到石頭發出聲音,提醒她有東西過來了。
她眉頭緊皺,唇抿成一條直線,不錯眼地盯着洞口。手上依舊捏着一只海膽,随時準備丢出去。
是什麽東西?竟然直接靠過來了,她明明在樹下的洞口方向布置了好幾重防禦,黑魚刺、毒水母足足鋪了七八米,樹幹上也有。憑着人力很難完全避開。
“刷——!”
一團白色的毛茸茸的小東西躍了進來,就像一道光,輕盈而穩健地越過海帶簾子,落到了門口。
阿淮看着這小東西,愣住了。
是一只白貓。
小東西渾身雪白的毛,身形矯健,胡須細長,長尾巴橫在身後,頭頂一對小尖耳,一雙眼睛又圓又大,眼瞳是暗紅色。
是一只美貌而可愛的貓咪,它口中叼着一條不小的魚,正昂首挺胸的看着樹洞中的阿淮。一雙紅眸亮晶晶的,明明是一只貓,可氣度就像一只雪豹。
阿淮還拿着海膽,有些猶豫,不知道該不該攻擊這只小貓。
樹底下布置的防禦範圍不小,但如果是貓的彈跳力,确實可以躲過。而且看它嘴裏叼着的魚,之前洞裏的殘碎魚骨和貝殼,應該就是它吃剩下的。這裏八成是這只雪貓的巢穴。
雪貓和阿淮對視了一會兒,便移開了眼神,自顧自地擡腳邁步走向了其中一個小角落。
它先把魚放下了,低頭嗅了嗅,接着張嘴亮牙準備用餐。
阿淮沒說話,她往後靠了靠樹壁,想先看看再決定到底要不要攻擊,這只貓還不到她的膝蓋那麽高,看上去并不具備太大的攻擊力。她應該能應付。
雪貓身形健美,看上去優雅不凡,但吃東西卻完全不優雅,大快朵頤,扭頭歪腦,發出咀嚼和吞咽的聲音,三下五除二,那條魚就只剩下殘破的骨頭了。吃完後,雪貓也沒擡頭,而是舔爪,開始清理自己的胡須和嘴巴。
一下一下的,非常較真。
挺可愛的。
阿淮知道,這個動作代表貓咪已經吃好了。見它認真打理自己,一直沒別的動作,她試着放下心來。但手中的海膽一直沒放下。
石無荒餘光看着眼前姑娘手中的海膽,閃過一絲戲谑。
有意思。
剛剛他在樹下就看見洞口晾曬着的海帶了,那時就猜到是有人進了他洞府。今天從山上下來的時候聽見有人說,惡人島上新來了個人,是個十六七歲的姑娘,無尤宗犯了錯害了人的聖女。
有人知道她,說她是無尤宗首領捧在手心養大的寶貝千金。
他們在讨論這在宗門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怎麽會來惡人島,說她肯定不習慣惡人島的生活。後來開始讨論小姑娘的味道怎麽樣,開始分配怎麽食用這個人。
惡人島是用來懲罰罪人的牢籠,被放逐到此地的大都是極惡之人。不常進人,不能出人,因此人員相對固定。他們都住在島內的山村,那裏有食物,有水源。
現在這樹洞進了旁人,八成是那個無尤宗聖女。
還沒上來之前,他是準備把人趕走的。他不喜歡有陌生人進入他的領地。
可進來之後,他才發現往日那窒悶的腐臭味散了大半,堆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爛樹葉都被清理了,蜘蛛網也不見了,樹洞中彌散着新鮮草葉的清新氣息。
是那個姑娘清理了洞府。
在他進來的時候,那個姑娘挽着袖子站在角落,一副剛幹完活兒的樣子,警惕而不安地看着他,手中拿着一個他一口就能咬爛的小海膽。
這人和那個別人口中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相去甚遠。
他改變主意了。
有個灑掃樹洞的仆人,也不錯。